程陽在房梁上往下看得十分清楚,見炎熠一點點走入,兩邊的篷布裡麵除了一地的蠟燭,什麼都沒有。炎熠在地麵上看著四周白色的光屏,腳下走得並不十分快速。四周很安靜,這離入口的地方已經走出一些距離了,但到現在還沒什麼異常的情況出現。程陽趴在房梁上,忽然他眉頭一皺,看到炎熠身後的入口處,篷布裡那一地的蠟燭,燭芯忽然跳動了幾下,就變成了綠色,而散發出來的光也由普通的淡黃色變成了綠油油的顏色。而且這種變化像會傳染一般,從入口處直接向著整片蠟燭蔓延,很快,所有蠟燭都散發出幽幽的綠光。炎熠腳下一滯,看著這篷布的顏色忽然變為淡綠,忙抬頭看了看程陽,見程陽雖眉頭緊鎖但沒有說什麼,便也不多言繼續往前走。程陽往前挪了挪身子,儘量保持和炎熠在較近的距離。忽然他看到炎熠的身旁有一些異樣,隻見靠炎熠右邊的區域裡,那些綠色燭芯跳動著,騰起一縷黑煙,升到空中的黑煙積聚在一起,越積越多,生出某種形狀。程陽揉揉眼睛,仔細一看,不由得大駭,那形狀生出頭顱,長出手腳,長長的頭發,大大的肚子,分明就是他們之前看到的那個人影。“炎熠,在你的右邊!”程陽大叫。炎熠聽聞忙一轉身,就被從篷布下方伸出來的黑手抓住腳踝,一拽,整個人就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炎熠二話不說,直接抓住那雙乾瘦的黑手,集中注意力,“滋滋”藍光暴漲,轟然一聲,黑手化作了一縷黑煙。可下一秒,那黑煙飄到了篷布另一端又化作了黑手,繼續抓住炎熠。房梁上的程陽看得乾著急,這猛一抬頭就撞到了房頂上一個格外堅硬的東西,疼得直跺腳。“什麼玩意。”程陽摸著頭朝上看去。隻見那是一個三角形透明的東西,程陽仔細端詳了下,像是個玻璃做的三角棱鏡。那棱鏡的一端被嵌到房頂上,上麵還有小孔,有光從外麵射進棱鏡。“炎熠一直說房頂上有反光刺他的眼睛,難道就是指這個?”程陽想著,於是伸出一隻手想把棱鏡取下。可它固定得似乎很牢固,根本取不下來,程陽見動不了就順勢扭動了下。奇異的一幕出現了,過道儘頭處的那扇小門,竟然跟著棱鏡的扭動在牆上移動了位置。“見鬼了吧。”程陽一麵說著,一麵盯著小門又扭了扭棱鏡。那門隨著程陽的扭動再次位移了位置。“這門之前我們還進去過,難不成是假的啊。”程陽看著這無法解釋的一幕,自言自語道。“你倒是快點來幫忙啊!我的雷龍刃對它沒用。你還愣在那乾嘛!”炎熠的呼救聲忽然從下麵傳來,程陽一低頭見炎熠被好幾雙手纏住,剛剛掙脫,又被抓牢。當下又看了看棱鏡,想都沒想直接丟下一句,“你先撐著,我這兒有點事要忙。”就不再管炎熠。炎熠一驚,“你他媽……”一句粗口還未爆完就被一隻黑手搭在臉上,把臟話硬生生地堵了回去。程陽看著牆上的小門隨著自己手的扭動,同步地移動著位置,當下一思量,猛地將棱鏡反轉了180度。隨著他的反轉小門直接在牆上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另一扇門,門的旁邊還站著萊安公主和李將軍。程陽眼睛瞪得老大,但也管不了那麼多,忙激動地對著那兩人揮手喊道:“公主,李將軍。”萊安很快就看到了程陽,眉頭一皺,“你爬到房頂上乾什麼?”程陽也不急於解釋,用手指了指身下,“炎熠,快救炎熠,他被怪物抓住了。”萊安和李將軍一滯,忙跑進過道裡,見炎熠躺在地上,身上有數十雙黑手擒住他,有一雙還直接掐住他的脖子。萊安猛地抽出佩劍把篷布一劃,抓起地上一尊蠟燭,把燭芯處的蠟液滴在黑手上麵,那手頓時如同被灼燒般放開炎熠,顫抖著消失了開來。炎熠大口喘著氣,被李將軍從地上扶起,不禁向兩人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萊安丟掉手上的蠟燭道:“這是薩滿設置的巫術,你們走進過道的時候是不是掀開過篷布?”炎熠咳了兩聲,抬頭看了看上方的程陽,點了點頭,“嗯,當時程陽看到黑影,我們以為裡麵藏有什麼敵人,就掀開來查看。”“掀開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異樣?”萊安繼續問道。炎熠回憶了一下,“第一次掀開的時候,除了看見一地的蠟燭,還有一陣風吹來,似乎還帶著些許灰塵。”萊安看著炎熠不再說話。“難道那時候……”炎熠有些懷疑地說道。萊安笑笑點點頭,“如果你們不受黑影的乾擾,不揭開那篷布就不會中那巫術。”“都怪程陽多事。”炎熠說著瞅了瞅房頂。程陽還趴在房梁上,見下麵三人聊得正酣,就想著儘快找個好落腳的地方下去。見前方有個高櫃,便向那裡爬去,剛剛一爬,身形又是一頓,腳邊像被什麼勾住。程陽一回頭,還是那個梳著羊角辮的孩童黑影,蹲在他腳邊,抓住他的褲腳。見程陽回頭看它,那東西竟也抬起頭與程陽對視。“為什麼你們每次都是找我?”程陽已經欲哭無淚。下麵炎熠繼續問萊安:“對了,你們剛才去哪了?”李將軍一愣,“什麼去哪了,我們穿過過道就一直在出口等你們,隻是等了許久都不見你們來。”炎熠還想說著什麼,下一刻,就看到程陽鬼叫著從房梁上摔下來,爬起來的時候,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扶著左腰。顧不得疼痛,程陽跑到三人處,一指上方,“上麵還有一隻,快點滅了它。”萊安走上前,看了看上方,見那黑影隻是躲在房梁上並沒有其他動作,緩緩說道:“算了吧,他們生前本就是平民百姓,被薩滿抓來施法才被囚禁在這蠟燭裡變成虛影。如果他們沒有做出害人的舉動,還是放他們一馬吧。”聽萊安一說,程陽抬頭看那紮著羊角辮的黑影,想著它以前可能是個天真浪漫的孩童,不免心中也生出憐憫,大手一揮,“那就放他一馬吧。”四人一起前行,炎熠又想起之前的問題,對李將軍說道:“我們也是通過了過道在出口處等候,但也一直都不見你們。”李將軍剛要說話,肩頭被程陽一搭,“兩位彆爭了,我來解釋一下。”他轉頭看了看炎熠,“剛才我在房頂上發現了一塊三棱鏡,那棱鏡似乎能將這個房間和其他地方相連,轉動一下,這牆上的出口就變動一下,之前我們倆一定是進入了棱鏡製造出的假象裡,才與李將軍和萊安公主所站的區域錯之交臂。”“有這等事?”炎熠有些吃驚。“所以我剛才沒從房頂上下來救你,就是因為發現了這棱鏡的秘密。”程陽說著。“文派的薩滿和禁婆一樣,知道許多奇怪的巫術,我們最好要多多提防。”萊安接著說道。四人一行繼續往上攀走,很快就到達了三層。這第三層和前兩層都不一樣,竟在塔體的前端就設了一道石門,那石門打磨得十分光滑,站在前方都可以映照出人的輪廓。石門的兩邊有些許木架,架子上架著許多衣服,石門的正上方還刻有幾個大字,“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內”。四人麵麵相覷,猜想裡麵是不是富麗堂皇,不然怎麼要精心打扮後才能進去。“文派就是矯情,進個塔還要脫帽更衣。”李將軍哼了一聲。萊安看了看那字又看了看衣服,推測道:“莫不是要我們穿了這木架上的衣服才能進去吧。”“恐怕真是這樣的。”說話的是炎熠,他正站在石門旁,伸出兩指沿著門的邊際摸索著,“這門上沒有任何開關,是從裡麵打開的。”又走到門前站定,用力朝裡推了推,“用蠻力也推不開。”萊安聽罷想了想,來到那堆衣服旁邊,拎出一件。隻見那衣服素色做底,上麵紋有百鳥朝鳳的圖案,袖子很長,袖口也大,後麵還有長長的裙尾。萊安放下又拿起另一件,依然是素色的背景,隻是衣服上繡的是百花爭豔、萬朵爭春的圖案。接連看了好幾件,這衣服的式樣幾乎都一樣,隻是上麵繡的花紋各有不同。程陽撞了撞炎熠,小聲嘀咕道:“女人看到漂亮衣服就忘了時間的存在,這真是恒古不變的道理啊。”萊安看了諸多,最後還是挑選了第一眼看到的百鳥朝鳳衣,拿起穿上。腰帶一係,三個大老爺們頓時眼前一亮,雖然裡麵還穿有夜行衣,但依舊不影響萊安玲瓏曲線的凸顯,這衣服恰到好處,一股華貴美豔之氣頓然而生。萊安一拂袖,往石門前一站,石門上倒映出萊安的華麗身影,不出三秒,石門竟自動朝兩邊打開。眾人一陣釋然,萊安領著頭就往裡走去,正當走在萊安身後的炎熠要往裡跨時,石門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關上,隻放行了萊安一人。三個男人被關在外麵,李將軍還在那懊惱,“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程陽朝上麵努了努嘴,“衣冠不整唄。”李將軍一愣,“我們也要穿?”炎熠看著石門,“看情況是的。”“可、可這都是女裝!”李將軍扯著一件衣服的一角道。萊安進來後見門一關,就猜到定是因為三人沒有換裝的緣故,所以也沒有走遠,坐在一旁等他們進來。不久,石門重新打開,萊安抬眼一看,一愣,實在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忙把頭瞥向一邊,用袖遮臉,強憋住已經笑得發紅的臉頰。三個男人穿著女式的寬大袍子走了進來,程陽不由地罵道:“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內,我們穿成這樣才是真正的不倫不類。”這炎熠和程陽還好,畢竟細皮嫩肉的,視覺上還不算太突兀,可就苦了李將軍,一身健碩的肌肉被袍子裹得老緊,粗曠的表情配上身上那花團錦簇,看著想讓人不笑都難。萊安彆過臉不去看李將軍,定了定神,緩緩道:“既然都進來了,我們就走吧。”石門的後麵就是第三層塔的內部,四人在穿過時發現這第三層極為空曠,和二層擺滿篷布不同,地上除了照明用的燭台,中央放置了個磨盤樣的東西,就沒有放其他東西,倒是牆上掛滿了物品。炎熠環顧了下四周,牆壁上設有幾排鐵架,架子上懸著許多的人形玩偶。炎熠皺了皺眉,他不喜歡人偶,甚至到了厭惡的地步。他記得那還是在Trueworld沒有盛行的時候,自己年紀也很小,有一次看街邊藝人耍人偶,那人偶本來在跳舞,忽然跳到前排讓小孩子可以摸一摸。炎熠當時就在那裡,等輪到他的時候,他剛伸手,人偶的頭顱就掉了下來。身邊的孩子都哈哈大笑,隻有他覺得那一幕恐怖異常。這件事對他留下了陰影,直到長大了,他依舊對人偶這種東西十分排斥。經過磨盤的時候,炎熠也特意留意了下,見那磨盤用石頭打造,中間有個小孔,插著一個可轉動的木質把手,也不知道是何用,炎熠看了兩眼就徑直走了過去。炎熠一旁的程陽也在環顧四周,雖然他很好奇,但謹記上一層黑影的教訓,不敢靠近且觸碰這些怪異的東西。四人很快就走到了塔的邊緣,見通向塔頂的路竟然被一扇大門堵住,門上還掛著一把大鎖。李將軍拔出劍對著那鎖就是一砍,“鐺”的一聲,虎口震得生疼,而那鎖彆說砍斷,連道痕跡都沒有。“這是用玄鐵製成的,砍不斷的。”萊安低下身子看了看鎖說道,“看樣子,我們要在這裡找到鑰匙才能出去。”四人重新走回了塔中央,地上空蕩蕩的,除了那一牆的人偶,“我們在四周找找看。”萊安說著便向一旁走去。炎熠見地上也沒什麼好探查的,帶著一絲不情願也來到了牆邊,選了一處光線充足的地方細細觀察。炎熠發現之前他注意到的鐵架其實並不是金屬,而是一根根粗壯的麻繩。每根麻繩由幾十根細繩纏繞捆綁而成,一根根並排而放,繃直固定在牆麵兩端,由於顏色為黑褐,所以從遠處看,才會誤以為是鐵架。人偶就懸在麻繩上麵,但並不是簡單的懸掛,炎熠伸手扯了扯連接四肢的提線,發現它們都是從麻繩一小股中直接分離下來,炎熠還發現每具人偶的提線雖然眾多,卻並不是係在同一根麻繩上,而是分布在排列著的不同繩子上。那人偶做得十分精致,身材的比例幾乎是按真人般縮小,關節靈活,每具的手掌上還連有五指,連各個指頭都連接著提線。炎熠抬起其中一個的頭顱,見它五官俱全,正對著自己笑臉如花,彎彎的眼睛,長卷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和微翹的嘴巴,表情十分逼真。又抬起旁邊一隻的頭顱,那隻卻是眉頭下拉,淚眼漣漣,一副哭泣的模樣。炎熠心中暗暗想道:“這工匠的技藝十分了得,竟把每一隻人偶的表情都雕刻得不儘相同且如此傳神。”繼續看著,見每具人偶還穿著衣袍,仔細一摸,眉不由地皺起。這人偶的衣服怎麼和他們身上穿的十分相近,當下抓起自己的衣袍比對起來,這素麵,這款式,這花紋乃至麵料都相差無幾。炎熠把人偶轉過來,仔細看袍子上的圖案,隻見那繡的是一幅竹林圖,竹林旁有江,一葉孤舟泛於江上。他轉頭看了看其他三人,萊安衣服上的是百鳥朝鳳,李將軍身上繡的是花中之王牡丹,程陽身上是青山遠黛的紋飾,自己的則是梅花圖案。衣服堆裡有這個圖案麼?炎熠回想了一番,實在記不起來了。看了看不遠處的萊安,想到她幾乎端詳了每一件衣服,剛想開口問,就感覺手中的人偶竟微微動了一下。炎熠忙低下頭,看著靜止在手中的人偶,正要以為是錯覺,就被身後的聲音打斷,聽到後麵的程陽喊道:“這石磨動起來了。”炎熠聞聲回頭,見程陽正站在中央石頭磨盤前,磨盤裡的把手正圍著磨盤一圈一圈地轉動。“你又亂動什麼東西?”炎熠皺著眉頭走近,不由得說道。程陽一聽整個人都快跳起來了,“天地可鑒啊,我就站在這觀察,什麼都沒乾,什麼都沒碰,這個把手自己轉起來的。”萊安和李將軍也圍了上來,炎熠拿著燈往磨盤的縫隙裡照了照,發現那把手在裡麵纏著很多絲線,的確是自己動起來了。正疑惑著,就聽到牆上傳來一陣嘈雜響亮的聲音。隻見牆壁上的麻繩忽然晃動起來,帶動著懸掛的人偶悉數向牆壁上撞去,那嘈雜聲就來源於此。還沒晃動兩下,其中一根繩子忽然向上位移了一段距離又馬上歸位,緊接著其他的麻繩都像那根一樣,時上時下地跳動起來,如同鋼琴的琴鍵。這毫無章法的跳躍帶動起了人偶的提線,一時間,所有的人偶像活了般動了起來。人偶木質的身體撞在牆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所有的人偶都手舞足蹈地揮舞著四肢,有的像是在跳舞,有的則像是在打架,竟然沒有一個動作是重複的。炎熠看了看木偶,又看了看石磨,思索了一番,“看樣子,這石磨與牆壁上的麻繩相連,隻要石磨一轉動就會帶動人偶的提線,讓它們一起動起來。”程陽指著滿牆的人偶插話道:“可是這上麵就是儲放聖物的地方,按理說這層應該更加危險才對,設置這麼一牆會跳舞的人偶是有何用?”“萊安公主對此是否略知一二?”炎熠轉頭看向萊安。萊安也皺著眉搖了搖頭。三人正疑惑著,忽然一陣“嗚嗚”聲從身後傳來。三人不約而同地回頭查看,隻見許久沒有說話的李將軍正站在他們身後低聲哭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全抹在臉上,也不知為了何事哭得這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