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悄溜到了3月,愛情沒有阻止死亡的到來,女王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程雨時在替張女王把花瓶的水換掉的路上,看見陳堅靠著醫院的推窗,肩膀微微顫顫地一抖一抖,單薄又淒涼,那是一個男人因為即將失去摯愛而哭泣的肩膀,他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一點一點從他的生命中流逝。3月4日,昏迷的張女王被推入了手術室。1個多小時以後,劉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搖了搖頭。張媽媽直接昏了過去,張爸爸摟著她下跌的身體,陳堅恍恍惚惚退了兩步,垮坐在手術室外的白色塑料椅上,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什麼東西抽走了。李丹靠在周天承懷裡捂著臉猛哭,而程雨時那一天的視線,都隻剩下模糊。3月7日,墓園,雷雨不停,人群的衣著都隻有黑與白,在淅淅瀝瀝的雨中,黑色的傘下,哭泣的哭泣著,恍然的恍然著。陳堅親自把張女王的骨灰盒放下那一方小小的墓穴,沉石落地,她就是地下世界的那個女王了。這一切結束以後,墓園附近的乾道上,兩旁深色的樹枝上嫩綠的葉子已抽芽而出,這種新生卻讓程雨時很哀傷。為了女兒的最後一件大事,張爸爸安排了所有人來回的車,程雨時無比心疼張爸爸。他失去了唯一的女兒,卻挺直脊梁,一邊照顧著張媽媽,一邊操持所有的後事。他不是不傷心,他選擇了堅強。程雨時回過頭忽然看見了迎麵走來的高嘉煜。在這場淚一樣的雨中,他們兩個相對而望,平行而過,相背而行。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一切已經結束了。Gary Finance推出的理財APP,一經推出便備受歡迎,Gary Finance也成為成為本省第一大互聯網金融理財的公司。這個消息登上了C市晨報金融版的頭條,還有高嘉煜作為傑出青年代表的人物訪談。程雨時看完報道,把手機放在實木桌子上。托張女王的福,她還了所有的債,剩下的錢和李丹一起開了一間小咖啡館,叫女王的庭院。咖啡館在C市綠蔭茂盛的東遠路上,改造自一個花藝店,一個兩層的小建築,外頭帶著一個花園。建築牆上滿滿的都是爬山虎,花店主留了一堆綠色植物給程雨時,木製桌椅就掩藏在植物中。除了澆水有點麻煩,其餘都挺好。咖啡館的人來來往往,都很享受時光中的閒適與愜意。程雨時放下一位白衣黑褲長發美女的咖啡,拿著托盤轉身,在木扉門口站著一個高挑的女人,還是那樣精致美麗,蛤蟆墨鏡下看不出過多的表情,她燦爛微笑,揚著手說:“哈嘍~”程雨時給她上了一杯拿鐵,她摘下墨鏡,眼影眼線濃重,眼睛裡有些許疲憊。“這個地方挺不錯,程雨時,想不到你喜歡這種工作。”“這是我朋友的夢想,她曾說她想開一個咖啡館,慢慢悠悠地活一輩子。”安雅覺得好笑:“彆人的夢想?”程雨時微笑,“你今天來總不是跟我來聊夢想的吧。”安雅俏皮地嘟了一下嘴,笑道:“首先你得恭喜我,我現在是Gary Finance的CEO了。”程雨時疑惑:“高嘉煜把公司賣給你了?”安雅解釋道:“他撂挑子不乾了,而我不喜歡自己的付出白費,所以親自來管理。所以,第二件事,我希望你能勸勸Gary。”“這你就說笑了,我們已經分開了。”安雅不走心地歎了一下氣,靠在椅背上:“我是怕他出什麼事,想不開了怎麼辦?我又沒有真的要跟他在一起的意思,鬨出了人命可不好。”程雨時問道:“你不想跟他在一起?什麼意思?”“我根本沒那麼喜歡Gary,在我安雅的世界裡,隻有我甩彆人,沒有彆人甩我的份。Gary敢打破我的規則,所以我隻是來搶走他,再把他休掉就好。”程雨時又氣又無語:“你知道嗎,你真的很無聊。”安雅繼續說:“他去北京那天,我說我會跟你解釋臨時出差的事情,後來我接到你的電話,沒有跟Gary說一個字。他的手機進水,是我故意推倒了玻璃杯。他爸爸腦溢血必須回美國,也是我故意什麼都不跟你說。我們在洛杉磯,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是我故意問話給你聽的。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女生可以忍受這一切。”“破壞彆人的感情來甩自己的前男友,你這種腦回路說得通麼?”安雅的嘴角還是彎起來的,微微偏頭說道:“如果你們的感情真的那麼堅固,為什麼我隨隨便便就能掰斷了?”程雨時無法反駁。“可是Gary沒有要跟我在一起的意思。看來,我也隻成功了一半,不過結果還不賴,賺了一家公司。所以,你可以放心跟他在一起了,我有了公司,對他的興趣也沒那麼大了。”程雨時好奇問道:“安雅,你做了這麼多,你開心了嗎?”安雅微笑:“程雨時,你不懂強者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無論做什麼事情,隻許成功,不許失敗。”程雨時站了起來,語氣緩緩字句清晰。“如果人生隻以成敗論斷,安雅,你永遠不可能幸福。”她不再願意跟安雅多說什麼,離開去收拾店裡其他的桌子,出來再一看,安雅已經離開了。晚上收店的時候,咖啡館門口還留下一串微亮的小燈纏在入口的小木柵門上,程雨時準備鎖門走人了。轟隆隆一陣響,一輛摩托車恰好停在她麵前,車上一身黑皮衣的人下車的時候,一條腿撩得老高。他走過來,黑色皮手套抓著頭盔往上推,沒出來,又推了推,還是沒反應,最後彎下身來使儘往外脫,還是沒脫下來。他選擇了放棄,把頭盔上的擋風罩移上去,漏出因為頭盔而擠在一起的五官來,是陳堅。程雨時笑問:“你怎麼來了?”“來給你送點東西。”“什麼東西?”“曉涵給你留的。”陳堅從背包裡,拿出一封信來,遞給程雨時。程雨時就著門口的黃色燈光拆開,是女王留給她的信。“程雨時:高嘉煜為了愛情奔赴千裡,一步一步追求。周天承為了愛情,忍受李丹一次又一次作來作去。陳堅為了愛情,忍受傷痛,假裝堅強。我為了愛情,甘願冒生命危險。你為了愛情,做過什麼?如果你自己的愛情,自己都不去守護,沒有人能替你行動。做點什麼吧,程雨時,不要讓有限的人生,留下遺憾。”程雨時折好這份信 ,眼淚又不由自主地吧嗒吧嗒掉下來。陳堅從包裡又摸出一些東西來。“曉涵讓我幫幫你們,我也不知道怎麼幫。”他拿出另一個白色的光滑信封,“這是飛洛杉磯的機票。”又翻出兩張紙來,“這是那邊三天的酒店訂單。”最後拿出一個折好的便簽紙,“這是高嘉煜在洛杉磯公寓的地址。”程雨時用手擦了擦眼淚,“謝謝。”“要謝。”陳堅指了指天,“就謝謝天上的她吧。”“陳堅,你有什麼打算?”“曉涵說她從來沒離開過C市,從來沒機會到處看看。我想帶她到處走走,環遊世界。”程雨時有點擔心,聽說有些人因為愛人的死去,從此癡了瘋了著魔了,她怕陳堅沒能接受張女王已經離世的事實,犯了病,小心翼翼地問道:“帶她?她在哪裡?”陳堅在頭盔裡擠出一個微笑,眼睛裡滿是星光的閃亮。他拍了拍胸脯,指了指,“她在這裡。”程雨時放了心,露出一個輕鬆的笑,“給我寄明信片。”“放心,等著我給你們寄。”陳堅騎著摩托車離去,踏上了旅途,替張女王看最美的世界。程雨時出生以來從未有過一刻如此興奮緊張,孤身一人坐上了上海飛往洛杉磯的飛機,飛機盤旋而上的時候,身體下壓的感覺既夢幻又真實,為了一個人,去追,去尋,去擁抱。她拖著行李箱,靠著一口不熟練的中式英語坐車奔到了高嘉煜公寓的樓底,按下門鈴,忐忑與不安交織在心裡。他瘦了嗎?胖了嗎?換發型了嗎?她等待的三秒好像三十分鐘,又好像三個小時,漫長得讓人焦心。三秒沒人回應,程雨時又開啟另一個三秒,直到這一個個的三秒真的變成了三十分鐘。沒有人在家。程雨時心裡空落落的,把行禮拖到公寓對麵的小咖啡館,眼睛看著門口,等待著,坐了一整天。接下來的兩天,她一起床就來到這裡坐著,咖啡館打烊了才回酒店。三天,整整三天都沒有等到高嘉煜的出現。最後咖啡館的黑人女店員問她是不是在等著誰,她說她等待的人大概永遠不會出現了,女店員給了她一個安慰的擁抱。時間這隻白駒在年輪的旋轉木馬上跑了一個圈,轉眼就是一年。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李丹和周天承在女王咖啡館伸出手亮給程雨時看,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簡單又明亮,他們要結婚了,程雨時是李丹的第一伴娘。李丹笑嘻嘻地對程雨時說:“周天承有一小學同學,從小玩到大的,這一次會當他的伴郎,你可以關注一下。”程雨時懂她的意思,這一年陸行之來找過她很多次,每一次得到的回答隻有三個字:對不起。明明眼前的人很合適,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最後脫口而出的隻有那三個字。陸行之最後放棄了,說:“小雨,謝謝你。你讓我懂得了,原來喜歡一個人是一件這麼厲害的事情。”程雨時回過神來,麵對李丹的提議,隻是說道:“你要用你的婚禮來給我相親嗎?”“一舉兩得嘛,不虧。”程雨時嗤笑一聲,問道:“怎麼,你進了婚姻的墳墓還得拉著我陪葬啊?”“那當然,我們是情比金堅,流芳百世的好閨蜜,我絕不能讓你暴屍荒野。”周天承選的跟程雨時配對的伴郎叫李高,現在在C市的一個國企工作,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一個人。他們在結婚前一天彩排的時候一起吃了晚餐,沒有什麼火花,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對話。晚上伴郎伴娘們一群人到酒店彩排,婚慶公司的工作人員介紹了整個流程。首先伴郎伴娘們從宴會廳中央的白色亭子兩側走到亭子裡,挽著手順著T型台往舞台上走,站在舞台的兩翼,等待新郎的登場。新郎登場以後,主持人作簡單的采訪。然後新郎走向亭子從李丹爸爸手裡接過李丹的手,伴郎伴娘就在他們的必經之路分批站好,將旁邊歐式石膏盆裡的新鮮玫瑰花瓣拋向他們。最後程雨時和李高負責把新人們的戒指送上舞台,伴郎伴娘的任務就完成了。李丹特彆擔心地問婚慶公司的人:“你們這個白色的亭子,不會垮塌吧?”婚慶的工作人員笑道:“隻要沒人使勁拽,絕對不會有問題,我們這個搭建的亭子用了好多年了,從來沒出現過問題。”程雨時笑她想得太多了,李丹一本正經地說準新娘就是特彆擔心各種各樣的問題,焦慮。4月17日,李丹的婚禮熱熱鬨鬨的開始了,早上忙碌了一個早上,新娘子一直笑得合不攏嘴。化妝的時候,李丹一直傻傻地重複著“我要結婚了,嘻嘻嘻嘻,我要結婚了,哈哈哈哈。”化妝師的臉已經黑到非洲去了。外麵劈裡啪啦的鞭炮一響,穿著潔白婚紗坐在床上的李丹驚喜地探頭往外看,“他來了嗎?”程雨時笑道:“這麼多年都等過來了,等不了這麼幾分鐘啊?”“我是怕他臨陣脫逃,我爸媽發出去的禮金錢都收不回了怎麼辦?”“小財迷,他這些年在你身上花的錢已經夠你爸媽回本了,你可以放心。”“原來我這麼便宜的麼?”隔著門,程雨時突然聽到站在外麵的親戚們熱熱鬨鬨地喊著“紅包,紅包。”一陣哄鬨以後,外頭的門開了,幾個伴娘在屋內喊著讓周天承唱歌,告白,發紅包,沒有太為難也就開了門。屋裡俯臥撐也做了,酸甜苦辣湯也喝了,鞋子也被順利地找了出來,最後周天承單膝跪地對李丹大聲喊道:“丹,嫁給我吧!”李丹雙唇顫抖一個勁猛點頭,臉上的兩行淚讓化妝師已經生無可戀。程雨時眼眶也充滿了眼淚,在心裡默念:女王,你看見了嗎?周天承把李丹接走以後,程雨時拿好她的東西,和另外幾個伴娘一起到了酒店,在酒店裡準備了一個小時,終於婚宴要開始了。程雨時站在了昨天定好的位置,燈已滅,舞台用的白亮射燈打在伴郎伴娘身上,有些晃眼。主持人宣布婚宴開始,伴隨著舒緩悠揚的幸福音樂,程雨時向前走去。在射燈一晃一晃的乾擾下,程雨時漸漸看清楚向她走過來的伴郎。她每靠近一步,心便沉重一分,就這麼慢慢靠近,最後一口氣堵在喉嚨口出不來,如此窒息。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最美的輪廓就在她的眼前。他是高嘉煜,他穿著深藍色的伴郎西服,他就站在她眼前。程雨時傻傻地看著他,愣在亭子前,苦和甜交替著一陣一陣在心裡翻湧。高嘉煜抬起手肘,微笑靠近,小聲說道:“程雨時,你不是想攪黃了彆人的婚禮吧。”程雨時這才緩過神來,挽過他的手,隨著音樂往舞台上走去。她不敢再看他,怕是夢,又怕是幻覺,萬一不是真實的,她怎麼能接受這樣的打擊,怎麼樣再次從失去的悲傷裡重新走出來?她好像失去了靈魂,又好像在這一次重新獲得了靈魂,送戒指給新人們的時候,她忍不住瞟了對麵一眼,是他,真的是他!他比以前黑了一些,皮膚成了麥色,身體壯了一些,看起來更男人了。程雨時離開舞台,站在一旁腦袋空空,吵雜的現場跟她好像沒了關係,她一個人好像在一片荒原當中發呆。李丹婚禮最後的環節,是拋捧花,一群人熱熱鬨鬨地站在她身後,她往後一拋,捧花落在了一個高挑修長的人手裡。主持人把他招上台,問道:“這位帥哥,今天這麼幸運搶到捧花,有沒有什麼想說的。”他拿過話筒,對著所有人說:“首先,我要祝今天這一對新人百年好合,白頭到老。你們的婚禮是我參加過最棒的婚禮,我上來搶捧花,就是希望我也能像你們一樣,同我愛的人,永遠地在一起。”程雨時這才回過神往台上看,這個聲音太過熟悉了,這個聲音無數次在夢裡出現,沉沉地,緩緩地跟她說許多許多或許的話,或許他們還在一起的話。高嘉煜繼續說:“可是我愛的人,我們很曲折,我們沒能像李丹和周天承一樣手拉著手堅持這麼久。我忘記了初心,錯過了她,沒能留住她。我以為她也隻是人生中的某一個過客,時間過去了就好,為了忘記她,我攀爬過最高的峰,探索過最危險的叢林,征服一個又一個極限。可是,無論我怎樣努力地達到目標,總是填不滿心裡失去的那一塊。我希望今天,我能把那一塊找回來。”他看向程雨時,眼睛裡的真摯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少年時代,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敲進程雨時的心裡。“程雨時,回到我身邊好嗎?”程雨時身邊的人感動得心潮澎湃,看到她還站在那裡發呆,馬上把她推到了亭子那邊,催促她:“去啊,趕緊過去啊!”熱淚盈滿了程雨時的眼眶,從她的眼角掉出來,她走上亭子,看著這段鋪滿玫瑰花瓣道路儘頭的高嘉煜,內心已經被他真摯的告白填滿。她腳一提,往高嘉煜跑過去,想衝過去緊緊擁抱他!高跟鞋,一個非常美好的存在,一雙美麗的鞋子可以造就一個美麗的女人,可惜程雨時不太可能是這個女人。程雨時跑出第一步,鞋跟踩到一片花瓣,往前一溜,她整個人往後一倒,手順勢扯著亭子上裝飾用的沙簾,結果紗簾帶動整個亭子,往她向前邁的那一隻腿砸下,哐啷作響,“哢”地一下,程雨時聽到了骨折的聲音。這才是屬於程雨時的愛情故事。世界上最幸運的事情之一,就是婚禮上骨折的是伴娘而不是新娘。李丹和周天承的婚禮還是順利進行了,高嘉煜陪著程雨時坐上了在城市裡呼嘯著亂叫的救護車,特彆拉風地奔進了市醫院。她的腿打上了石膏,在醫院住了15天,當然,高嘉煜就在醫院陪了她15天,順便拜見了父母,親戚,沒見過的同學,新交的朋友。春夏相交的時候,天氣回暖,心情也跟著舒暢。出院那天,高嘉煜準備抱著她走出去,她說:“不用,你拿東西,陪著我就行。”她架著拐杖,這麼一瘸一拐地在高嘉煜的攙扶下一點一點挪到了停車場,高嘉煜幫她把拐杖和行禮放進路虎車的後備箱,扶她上了車。高嘉煜關上車門,問道:“程雨時,出院了想吃什麼?”“涮羊肉!正宗涮羊肉!”高嘉煜哧地一笑,啟動發動機,一路呼嘯,奔向接下來的終極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