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和幼稚的人一起幼稚地過年(1 / 1)

程雨時本來不是C市人,爸爸在國企工作,在她小學的時候升遷到了C市,成為一個小管理層,後來程雨時讀了大學,爸爸年紀也大了,就申請調回到她出生的縣城,退居二線。每年過年,程雨時就要回縣城老家。大年三十下午四點,程雨時收拾好寢室裡的東西,準備回家。手機上那閃瞎眼的三個大字又伴隨著震動在桌子上抖來抖去,程雨時全當沒看見。然而沒有意識的手機居然跟她杠上了,一直嗡嗡作響,程雨時由著它活蹦亂跳,直到出了宿舍樓看到靠在車上拿著電話的高嘉煜。“程雨時,不接電話?”“這都要過年了,工作的事,年後再說吧,我要回家了。”“程雨時,陪我過年吧。”“憑什麼?”“憑這個。”高嘉煜從他修長的外套裡,摸出那張折成豆腐塊的A4紙,想都不用想,就是那封把程雨時釘在羞恥柱上的情書。“你老玩這招,不好吧。”“這招很管用。過新年了,你也可以再給我寫一封新的。”程雨時的腦回路劇場裡,五個火山同時爆發,岩漿噴出幾千米高,火山灰飛滿了世界。“過年我就不奉陪了,再見。”“程雨時。”“乾嘛。”“就陪我吃個晚飯,晚上我送你回去,可以吧?”程雨時心軟了,高嘉煜一個人在C市過年,彆人都團團圓圓的,他孑然一身吃著泡麵是挺悲慘的。不過吃個飯而已,要求並不是很過分。程雨時回頭,背著東西上了車,然後給家裡打電話。“爸爸,我今天突然要加班,不能回家吃年夜飯了,晚點再回家。”“大過年的還加班啊?雨時,你進了什麼單位啊?”“沒辦法。”程雨時撇了一眼高嘉煜“現在的私人老板都吃人,尤其是做金融的,過年還要壓榨員工。”高嘉煜嘴角微揚。“那雨時啊,不想乾就不乾了啊,回來爸爸養你。”“沒事,爸,我就吐槽一下。”“那你要注意休息,彆累著了啊,要不要爸爸來接你?”“不用不用不用,爸爸,有人送我回來,你放心吧。”“哦,那好吧,那爸爸明天再給你做好吃的。”程雨時掛了電話,看著車窗外沒剩幾片枯葉的樹木漸漸倒退, “高嘉煜,你怎麼不回美國啊。”“加班。”“過年都不回家團圓一下,真冷漠。”“創業就要有取舍,等公司穩健了,跟家人團圓也開心些。”高嘉煜把車開到了他們高中,門口的奶茶店、文具店、小吃店都關上了卷閘門。當年程雨時和李丹最愛在門口提一杯奶茶進教室,氣一氣張女王,效果都是妥妥的。校門口對麵的平房已經換成了大型超市,短短三年,好多東西還在,好多東西都變了。他們下了車,程雨時語氣十分之不耐煩。“高嘉煜,現在學校大門都鎖了,我們來這裡乾嘛。” “跟我來。”八中大門原來用的是開合的黑漆鐵門,現在已經換成了銀色不鏽鋼自動柵欄門,比較低矮,完全起不到把不相乾的人關在外麵的作用。高嘉煜隨便一翻就過去了。“過來。”程雨時隻能跟著他翻進學校,他們回到了8班的教室,教室裡多媒體器材還在,粉筆寫字的黑板換成了油性筆寫字用的白板,放假期間,教室裡的椅子都整整齊齊倒扣在桌子上。時間已經是黃昏,金色的光線從高嘉煜的身後照進教室,有些晃眼,他渾身冒著金光,讓程雨時有一種太陽神阿波羅降世的錯覺。高嘉煜慢慢走到他們原來窗前的位子,回頭問了一個特彆不適時的問題。“程雨時,你是不是第一次坐我前麵的時候,就喜歡上我了?”“高嘉煜,你幼不幼稚?你把我騙到這裡來,就是來研究以前的這點芝麻綠豆的小事?”“我隻是想確認一件事情。”“什麼?”“你像以前一樣喜歡我嗎。”程雨時的心跳遲了一步,青澀的回憶帶著酸酸的味道,但是沉迷於過去的人是看不到美好未來的。她的腦回路劇場裡麵,自己已經剃了個尼姑頭,一邊敲木魚一邊念著:好馬不吃回頭草,好馬不吃回頭草,好馬不吃回頭草。“你這個人,小時候的事情,你乾嘛那麼較真。現在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何必那麼糾結。”“是嗎。”高嘉煜臉上掩藏不住淡淡的失望,他又對程雨時說:“我們去天台看看吧。”實驗樓最內側樓梯,承載了不少回憶。程雨時高三第一次月考英語砸了以後,躲在這個地方背單詞。高嘉煜就在頂樓用舊桌椅搭個床,靜靜地聽著她的聲音午睡,聽了整整一周才出手相救,把那本自己用過的單詞書扔給程雨時。頂樓已經不再堆著桌椅,屋角都結了不少蛛網,地上的積灰隨著步伐狂舞,嗆得程雨時直咳嗽。高嘉煜揚了揚手,把天台的灰色鐵門上的鎖擰開,握著門把手一壓,門就開了。天台上冷風沒有那麼猛烈,輕輕吹著兩個人的頭發。那年張女王因為感冒引發肺炎住院,直接送進了醫院重症監護室觀察,李丹和程雨時那幾天都心神不寧,一塊大石頭在心裡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高嘉煜拉著她到這裡,告訴她彆拿前途開玩笑,戰勝內心的不安,她的擔心其實對張女王的病情毫無幫助。她就在這裡嚎啕大哭,高嘉煜當年是個青澀的少年,木訥地把她摟進懷裡,輕輕說著“會好的,一定會好的。”當年的鋼筋綠網現在已經成了高檔小區樓盤,靠近學校的學區房,早就賣斷了貨。高嘉煜對夕陽輕輕舒一口氣:“程雨時,你還喜歡我嗎?”“不喜歡。”“你想跟我在一起嗎?”“不想。”“為什麼?”“當年我跟李偉在一起之前,他好歹請我吃了三頓食堂。你把我帶到這個鬼地方吹風,我憑什麼跟你在一起?”“隻是這些?”程雨時胡亂地眨巴眨巴眼睛“還有。”“還有什麼?”程雨時的語氣弱了許多“還有好多好多。”“咕——”地一聲,程雨時的肚子發出了一聲怪叫,她本來今天晚上要回家吃飯,過年總是要長膘,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不發胖,她特意今天白天什麼都沒吃。高嘉煜嘴咧開,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齒,笑道:“程雨時,我真是被你打敗了,慘敗。”“人生在世,會肚子餓再正常不過,有什麼好笑的。”“走吧,我們去吃涮羊肉。吃完我送你回去。”C市每年過年都有一些餐館提供年夜飯服務,高嘉煜帶程雨時去的店名字就叫“正宗”,正宗涮羊肉,名字取得特彆霸氣。這家店的做法就是傳統的無煙碳加銅鍋,清湯裡麵飄著兩個蔥段和一個紅棗,把新鮮食材往鍋裡七上八下涮熟了蘸醬吃。高嘉煜脫了灰色長外套,身上米白薄毛衣露著灰色的襯衣領子。這頓年夜飯兩個人吃得特彆安靜,高嘉煜安安靜靜地按標準把嫩羊肉涮好,放在程雨時的碗裡。程雨時餓得人都慌了,悉數全收,蘸著麻醬狼吞虎咽,幾盤羊肉,都進了程雨時的肚子裡,後麵涮的豆腐蔬菜什麼的,程雨時的胃已經裝不下了。程雨時有些過意不去,於是動手涮了豆皮、白菜,都夾給高嘉煜。程雨時覺得高嘉煜有時候智商真是掉線,她吃完了肉,再叫兩盤不行?殊不知高嘉煜非常享受這種過意不去帶來的貼心服務,白菜豆腐吃得特彆開心。結賬以後,高嘉煜還特意問程雨時,“程雨時,一頓涮羊肉總比三頓食堂好多了吧?”“你請我吃頓飯結果還是在糾結這個問題嗎。高嘉煜,你能不能成熟一點。”高嘉煜抻了抻臉,笑道:“看來時候還沒到。”“什麼?”高嘉煜一笑:“走吧,送你回家。”高嘉煜開車準備走高速把她送回縣城,眼看快要到高速公路路口。程雨時從吃飯時的有點過意不去變成非常過意不去,大過年的高嘉煜如果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待在家裡,也不會特意來找她。大概一個人待在家裡獨自對著四麵牆壁真的很慘,所以才想送她,耗費點時間,年也好過一點。“喂,高嘉煜。你真的要送我回家啊。”“現在也沒有車了,我不送你,你怎麼回去?”“你,你停車。”“嗯?”“我,我是看你可憐。我,我大發慈悲,勉強可以陪你看看春節聯歡晚會。”高嘉煜嘴角微微彎了起來,“程雨時,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心地善良?”“我一直都是樂於助人,仗義優秀的共青團團員。”“你真的不回家?”“我說了大發慈悲,你再問,再問我就反悔了。”高嘉煜不再多話,在前麵的十字路口調頭,回到了C市市中心,開回了他自己家,沿江的藏龍城。他住在靠江邊一棟的29層2903,進了他的公寓的時候已經八點四十了,客廳裡落地的大窗正對著江邊,波濤慢湧,對麵建築群層層鋪開,美輪美奐儘收眼底。2903三室兩廳,每一個空間都很大很寬闊,黑白的裝修基調,灰色的沙發,一種現代風格高冷風範。高嘉煜掃了一眼家裡,說:“你先坐會,我去買點東西。”程雨時把掛在牆上的超大電視打開,調到中央一台,主持人臉上的眼影都特彆清晰,說出來的話都徹底脫離了人民群眾的低級趣味。沒一會兒高嘉煜也就回來了,提著兩個特大號白色塑料袋,沉甸甸地。他把東西放到黑色茶幾上,一樣一樣拿出來,火龍果、哈密瓜、橘子,還有薯片、巧克力、杏仁等小零食。高嘉煜一邊把東西拿出來,一邊說:“這樣比較像過年。”他們倆乾脆坐在地上,隔著一個垃圾桶,喝著飲料,啃著零食,就這麼看起春節聯歡晚會來。看了差不多30來分鐘,實在無聊,程雨時無奈又開啟了硬聊模式。“高嘉煜,你在美國的時候也看春節聯歡晚會嗎?”“我們家一般放重播,我爸媽愛看,我都在一旁乾自己的事情。”“其實我也不大看了。”電視裡的小品演著,裡麵的觀眾笑得開心,電視外的兩個人隻是傻傻地盯著牆。突然河對麵幾個禮花轟出來,程雨時心都在震動,她立馬起身跑到落地窗前。河對岸幾朵金色禮花在空中散開,劃出的線條又劈裡啪啦變成小的煙火。光亮一陣一陣照在程雨時清亮的臉上,高嘉煜看著她,心裡想起周傑倫的那一句歌詞來:我卻在旁靜靜欣賞你那張我深愛的臉。“咻——嘭”地一聲,一朵紫色的超大禮花在空中散開,程雨時不禁“哇”了一聲,掩藏不住地高興。高嘉煜看著她那張隨禮花時而發亮、時而暗下來的臉龐,問著:“程雨時,你很喜歡禮花?”“嗯,從小就喜歡。”他轉頭看著外麵亮閃閃的碎片散開,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是這樣啊。”又是一記禮花在空中散開,轟鳴聲震得程雨時不自覺縮了縮脖子,笑得特彆高興。一輪禮花放完,夜恢複了寧靜,濃煙還未飄散,他們兩又坐回茶幾旁邊看電視。守夜對上班族來說其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規律的作息已經成功把程雨時的生物鐘塑造得有板有眼,還沒到央視主持人宣布倒計時,程雨時已經趴到灰色布藝沙發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程雨時回到了4、5歲的時候。那時候她的體重還在媽媽可以承受的範圍內,每次她睡在哪個地方,媽媽總能把她抱回床上,她頗享受在移動過程中的上下浮動。這一次的待遇卻提升了好幾個檔次,媽媽的手輕輕柔柔地撫了撫她的臉,她忍不住往上蹭了一蹭。媽媽今天肯定心情特彆好,還在她額頭親了一下。這一夜很幸福。第二天陽光普照,天氣正好。程雨時醒來的時候,在一張深藍色的大床上。她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一麵牆是白色推拉門的衣櫃,一麵牆一扇門,掛著一個小的液晶電視,另一麵牆是鋪著墨綠榻榻米的窗戶。床頭櫃上有一個相框,程雨時拿起來看了一下,裡麵的照片是高三的時候拍的。那一天是元旦,學校大發慈悲給高三黨放了一天假,陳堅召集了班上的同學們唱歌,結束以後在KTV門口請保安幫忙拍了一張合照。當時保安說讓他們湊近點兒,高嘉煜壓著她的肩膀,一個用力把她壓進了懷裡,所以這張照片裡,程雨時瞪著眼睛,顯得特彆緊張。程雨時放下照片,走出房門。高嘉煜正在廚房裡麵用平底鍋煎雞蛋,他轉過身來把半熟的雞蛋盛進白色碟子裡。看見了程雨時,一邊忙著一邊說: “廁所有新的牙刷和毛巾,洗洗出來吃早餐吧。”程雨時哦了一聲,覺得不合適又補了一句謝謝。洗漱過後,程雨時坐在餐桌上。白淨的盤子裡一片烤土司,一個黃白分明的雞蛋,外加一根煎好的德國香腸,銀色刀叉擺在兩盤,餐桌上對麵還坐著個高嘉煜,劇情發展得如此詭異,讓程雨時有點舒服,又有點困惑。她就這樣挺著腰杆,跟著高嘉煜裝模作樣地享受西式早餐,香腸味道還不錯,她在雞蛋上劃拉兩下,叉子舀進嘴裡,頓時在一瞬卡幀。雞蛋一點鹽味也沒有,真難吃。高嘉煜嗤地一笑,在桌上拿起一個銀色小罐子,罐子頭中心一個小小的洞,他橫著罐子點了兩下,鹽一點點灑在雞蛋上。“高嘉煜,你不會又在耍我吧?”高嘉煜沒回答她的話,隻是臉上表情輕鬆自然,嘴角微揚。而程雨時一大早的陽光好心情,又跌到冰點。早飯過後,高嘉煜如約,在大年初一把程雨時送回了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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