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時的點子,向來都是喜歡新奇的,文案風格也偏網絡,喜歡用微博上最流行的用語。她覺得賞樂以前的例子都比較古板,現在最好用新的風格,顛覆大眾對民樂的印象,還在策劃案中建議用二胡、琵琶等樂器演奏流行的鬼畜。這個想法第二天就被陳媚駁回了,理由是以前曾經向客戶提過這個建議,客戶覺得不合適。程雨時立馬修改自己的東西,那就用科技手段,找本市的科技公司寫代碼,做個民樂小遊戲買微博熱搜,然後再在現場用LED屏實現大屏互動。賞樂的方案還是被駁回,原因是這個想法的費用超出預算。賞樂的方案一輪又一輪地修改。12月15號,離賞樂元旦音樂會隻有半個月,程雨時在駁回中爆發了。“活動當然要滿足客戶要求。”“如果做出來都沒有意思,怎麼會有傳播麵。”“我不需要它有意思,我需要它能落地,符合客戶要求。”“客戶不一定知道它要的是什麼,也不一定知道什麼對它好。”“你就知道了嗎?你就知道你那些有意思的東西會給客戶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嗎?”“連試都不試,怎麼知道不可能呢?”“商業社會要的是結果不是試驗,生意場上誰能給你試?你能不能不要在職場放肆你的天真?”“我……”“不用說了,做不了就不要做。這個案子交給朱禮禮,你不用管了。”這一段極度不愉快的爭執發生在晚上8點,程雨時身心疲憊,這個賞樂的方案她昏天黑地寫,寫了又改,無數個小時的奮戰,辛辛苦苦一遍又一遍寫的幾十頁文案變成一堆廢紙。程雨時出了小會議室,關上了自己的電腦,離開公司。電梯門關上以後,她沒忍住,哭了。她使勁把臉上的眼淚抹乾淨,擦抹的力度就像鋼絲球刷鐵鍋上的雜質,很多心靈雞湯她都懂,例如哭泣在職場毫無用處,但是真正身臨其境的時候,總是難以接受。吸了吸鼻子,她隻想趕緊離開。電梯一響,她馬上奔著小快步向外走,避免遇見熟人。“程雨時?”程雨時認為,自己最不應該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回頭,但是有一個日本綜藝人說得很對,名字就像一個人終生的束縛,一聽到名字,除非在荒無人煙的夜裡,正常人回頭就是一種被下了咒的本能。高嘉煜看見程雨時那雙微紅的眼睛,加上紅透的鼻頭,心裡頓時交織著亂七八糟的情緒。他走上前,聲音沉沉。“怎麼了?”“沒事,沙子迷了眼。”高嘉煜無奈地笑了一聲,“寫字樓裡哪兒來的風沙?”程雨時皺著眉頭,眼睛像魚一樣溜了溜開始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們公司就有。”高嘉煜對旁邊的儲芸說:“你先回去吧。”儲芸點了點頭離開。高嘉煜拉住程雨時的手,程雨時立馬往回扯,但力氣小拗不過,高嘉煜笑道:“帶你去散心。”高嘉煜的散心方式真的很簡單,又很刺激。他帶著程雨時開車上了高速公路,敞篷在市的高速公路上跑了一個來回。風胡亂地刮過程雨時的臉,由速度帶來的身體下沉,全部變成黑夜線條的風景,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安全帶。“程雨時。”“啊?”“大聲喊!”“啊?”“大聲,喊,出,來!”程雨時深呼吸幾下,憋足了一口氣,“啊——”“開心嗎?”“啊?”“開,心,嗎?”“開——心——”兩個小時的速度飛躍,程雨時心裡的那股抑鬱消散了許多。回到C市市區,車速緩了不少,高嘉煜把車慢慢停在路邊,右手伸到程雨時這邊,握住她的手,眼睛在黑夜中顯得更加深不見底。他看著她,緩緩說:“不要哭。”程雨時彆過頭看著窗外,鼻梁中間的某個點熱得發疼,眼眶也乾澀起來。她咬咬牙,把手從高嘉煜手裡抽出來,嗬地笑出來,說:“不都說了是沙子迷了眼嘛。”高嘉煜沒有再說什麼,車裡又陷入了沉默。程雨時隻能又開啟尬聊模式,笑問道:“誒,你怎麼發現這種發泄方式的?”“大一的時候,跟著一群同學瘋,後來每次不開心,就到公路上開一圈,挺有效果的。”“是挺好玩的,就是有點危險。”“市內當然危險,高速公路上短跑一下還是可以的。”程雨時舒了一口氣,“既然這麼開心,吃小龍蝦吧,我請你吃。”高嘉煜的嘴角不自覺上揚,“去哪兒吃?”“楊哥麻辣。”楊哥麻辣是李丹發現的極品小龍蝦基地。作為一個吃貨,李丹身上比彆人多的那一圈肉可不是白長的。讀了大學,李丹甚至成了本市一個吃貨公眾號的兼職記者,專門挖掘各路讓人口水橫飛的飯店。楊哥麻辣就是在李丹的帶領下,閨蜜三人組全員中毒的典範。但是程雨時沒想到,今夜會成為人生中最驚悚的一夜,沒有之一。在離楊哥麻辣不到1公裡的十字路口,一輛黑色的奧迪正停在紅燈前,它旁邊的車道是空的,高嘉煜就開過去並排停著,程雨時往旁邊一瞥,微笑的臉直接變成見鬼的臉,渾身僵硬。旁邊那輛奧迪車,座駕上是陳堅,副駕上就是她匍匐在地當女王伺候的張曉涵張女王。程雨時瞄了後座三眼,確定整個車隻有他們兩個人,視線再也無法離開前座,這個畫麵太驚悚了,他們兩個是怎麼搞到一起去的?四雙眼睛在空中交彙的那一刹那,程雨時的右眼皮跳個不停。自然而然地,四個人都到了楊哥麻辣。自然而然地,四個人坐到了一桌。自然而然地,點了一大桌麻辣小龍蝦、鹵香小龍蝦。安靜的桌子上隻有張女王一個人在剝蝦殼,若無其事地吃著,程雨時和陳堅像小媳婦一樣坐著,高嘉煜安靜地喝著一杯啤酒。這一桌的氣氛和周圍熱鬨的氛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老板的眼睛時不時瞟向這裡,生怕發生感情糾紛事件。張女王把一隻剝好的蝦放到嘴裡,“你們怎麼都不吃啊?挺好吃的。”“張女王,你怎麼能吃得這麼淡定。”“我為什麼不淡定?你跟高嘉煜在一起不也沒告訴我嗎?”“首先,我們沒有在一起;其次,你跟陳堅是在一起了嗎?”“嗯,是在一起了。”“……這麼坦誠嗎?都不嬌羞地解釋一下嗎?”“沒什麼好不坦誠的,我又不是你,我們昨天開始在一起的,碰得真巧。”那句“我又不是你”,深深地紮進了程雨時的心。張女王又剝了一個小龍蝦,但是技術不好,油差點飆到眼睛裡,她脫了手套去洗手間處理。陳堅戴上塑料手套,開始剝蝦,默默地放到張女王的碗裡。“陳堅,你們兩個,是怎麼……”“嗯,這個說來話長。”“那你就長話短說。”“高中三年,大學快四年,我們其實都沒怎麼說過話。”“然後?”“去年年底,我找實習,恰好就到了她公司,被她把世界萬物都踩在腳下的氣質打動,然後昨天我們就在一起了。”“把萬物都踩在腳下的氣質……是什麼鬼?”程雨時還在驚悚和震驚中無法找到一個正確表達自我的方式,碗裡突然多了一個剝好的龍蝦。高嘉煜已經參與到剝蝦隊伍中,有樣學樣地剝給程雨時。陳堅的八字眉頂得更八了,“你們兩個都在一起了,憑什麼我們兩個不能在一起?”“誰說我們兩個在一起了?還有,什麼叫我們兩個都在一起了,憑什麼你們兩個不能在一起?”陳堅思考得很認真,“因為,你們兩個,真的不是很配。我和曉涵,還好。”“What?”現在程雨時不僅震驚,還感到非常羞辱。女王回來坐下,理所當然地吃著剝好的龍蝦,看到程雨時一張莫名其妙的表情,問道:“怎麼啦?”“張女王,你的小男朋友羞辱我,你是不是該好好教育一下?”“羞辱?教育?教育他還是教育你?”“當然是教育他!”“羞辱你其實一直是件挺正常的事,沒什麼好值得教育的啊。”“……戀愛中的女人,真,可,怕”程雨時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龍蝦仁,塞進口裡。高嘉煜突然湊過來,又是一抹和煦笑容,問道:“好吃嗎?”程雨時已經知道大事不妙,聲音降低了好多個八度:“好,好吃。”“多吃點。”他手裡剝好的那個蝦,又放到了程雨時的碗裡。“不用了,大哥,你留著自己吃吧。”“我喜歡看你吃。”對麵的戀愛二人組立馬嫌棄地發出了“咦——”的一聲。“我們是清白的!”“咦——”這一聲嫌棄成分加倍,對麵戀愛二人組的臉甚至充滿了鄙視和嘲諷。那一頓小龍蝦宵夜吃得程雨時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龍蝦味道是好,但是吃飯氣氛實在是詭異,她放不開。當周周六的閨蜜之夜,張女王召集了李丹一起,宣布了她跟陳堅在一起這件大事。張女王和陳堅在一起的故事也還簡單,兩個人在同一所學校,也算經常照麵,但是接觸不多。張女王大一開始鼓搗自己的短視頻製作公司,現在已經小有規模,陳堅剛好到她所在的公司找實習。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張女王壁咚了陳堅,上演了一出女對男的強吻。陳堅從此開始念念不忘,最後成功跪倒在張女王的石榴裙下。“張女王,你追的他?”“是啊。”“這麼厲害。”“我想要的,就去追了。”程雨時和李丹忍不住為張女王鼓掌。“喜歡就要主動出擊,扭扭捏捏地拉扯什麼?”張女王說這個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程雨時。“張女王,你看著我乾嗎?”“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你在說話我不看著你嗎?”“你可以問心無愧地看著彆的地方。”“我正在問心無愧地看著你呀。”張女王呼了一口氣,岔開話題,“有一件事,你們倆一定要給我保密。”“什麼事?”“他不知道我的身體狀況,我也不希望他知道。”張女王的身體狀況,說來頗為悲劇。張女王整天女王範霸氣十足,公司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合作夥伴也談得左右逢源。很少人知道,張女王有先天性心臟病,出生的時候醫生說能平平安安長個十幾歲已經非常不容易了,哪知道張女王有霸氣護體,到如今大學都快畢業了。當年也是因為高中老師安排程雨時和李丹提著用班費買的水果去看望生病的張女王,她們才知道張女王生病的事情,順便結下了堅不可摧的友誼。李丹想著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瞞著最親近的人,非常不妥,微微皺眉,“張女王,這樣,不大好吧。萬一被他發現……”“那就分手。”“那,那你何必跟他開始呢?”李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都變成了蚊子的嗡叫。張女王舒了一口氣,盯著手上馬克杯裡的白開水看了許久,“就當我自私最後一回吧。”程雨時和李丹相視一眼,也不好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