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江景晟忍不住罵了一聲,眉頭比任何時候都要皺得緊。知道擺脫不了“繩子”,江景晟隻好放棄。可是眼下,身上的血肉消失得越來越快。從腳到如今的大腿,也從手指開始到現在的上臂。扭頭看季川民,他還在拚命往上遊,隻是他腿上的血肉都沒了,腳蹼也穿不了了。隻用兩條連在一起的骨頭,如何能遊得遠?不管了……江景晟撿起腳下的一塊長骨頭,一甩手扔向灰白的“大怪物”。骨頭砸在“大怪物”上,又被彈開,飛出老遠。可是即便如此,“大怪物”也毫無反應。在這之後,江景晟和季川民想儘各種法子,折騰了好久。不僅沒能回到深溝之上,而且身上的血肉還在飛快褪去……到現在,竟然全身血肉都沒了,隻有心口的心臟還在跳動。這像什麼?白骨精?是啊,他們兩個現在不就是“白骨精”嗎?一身白骨,不僅沒有死掉,而且失去聲帶、眼球的他們還能說話、視物。不是“白骨精”又是什麼?季川民呆愣地坐在一堆白骨上,空蕩蕩的眼眶對著自己森白恐怖的手骨。在他的腰上,“繩子”依然捆著他僅剩的細長的脊椎骨。他眼神又落在左胸骨之中,那顆還能證明他的生命依然“鮮活”的心臟。這恐怕是這輩子唯一一次,親眼這麼清楚地看到自己心臟是如何跳動的吧。季川民忽然陷入了深深的絕望無法自拔,因為……明明他已經沒有神經了,可是季川民還是能感覺到心臟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麻癢——看來僅剩的一塊“肉”也要這樣消失了嗎?像是特意為了印證季川民的猜想,他的心臟開始縮小。倒是不同於之前的血肉化成血絲,就是這麼在他的注視下一點點變小。“江景晟……我們真的就這麼死了?”季川民不抬頭,語氣低沉地問江景晟。江景晟也不是沒有發現心臟在縮小,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季川民。他們真的就要死了?連“目的地”的一塊石頭都還沒摸到,就要死了嗎?“江景晟,如果你能活著回去了,告訴我家人……我後悔了,還有……”我愛他們……最後一句話,季川民怎麼也說不出口。本來他還想告訴江景晟他家的住址,可是他回過神來,不禁自嘲:“真是的……你還有回去的機會嗎?就剩我們兩個了……”江景晟保持沉默,眼看著自己的心臟縮小到隻有一個指甲蓋那般大小時,他身邊不遠處的季川民一個震顫,渾身骨頭轟然散開,與他身下的白骨混成一堆,認不出哪塊才是他的。隻來得及看到季川民的心臟已經不知去向,想來是已經徹底消失了吧。然後江景晟就被一股大力硬生生地拽住,接著整個人狠狠被往上拋。在被拋出的那一刻,江景晟的意識就開始模糊。但是在意識完全沉入黑暗之前,他確確實實地看見自己的心臟停止縮小,並且停頓一秒後驟然變大。可以活下來了嗎…………海底一處深溝上,有一個人背部挨著深溝口邊、隨著水流漂動,顯得很孤單。原本他的胸膛已經沒有動靜,可是當他身邊聚集的魚越來越多的時候,胸膛突然一個起伏。接著逐漸強烈,同時他的手指也有了反應。他的眼睛在一條小魚的觸碰後,終於睜開。出於本能的,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仿佛有雷電從他眼中迸發。若是現在有人在他身邊,定然會被他的眼睛震懾到。不過這也隻是一瞬間,過後,茫然已經占滿了他的眼睛。沒錯,這人正是江景晟。江景晟伸手摸上自己的臉,視線也落在自己身上——不是料想中的白骨,黑色的潛水服也好好地穿在身上。他還活著,沒有變成一堆冷冰冰的白骨?這個認知讓他難得地興奮,隨即又眸光微沉。季川民沒有在身邊,深溝就在離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那麼深刻入骨的麻癢感和記憶……如果不是這些,江景晟都要以為記憶裡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一個夢了。隻有他一個人了嗎?江景晟第一次這麼迷茫地環顧四處,不是為了察探危險,隻是單純地想要在這茫茫大海找到自己的同胞。可惜結果早已明了。把茫然收斂,江景晟習慣性地要自己平靜下來,但是最後還是帶著這種複雜的心情,繼續踏上“歸程”。這次隻有他一個人,他仿佛一具行屍走肉,隻知道一直往前遊,達到目的地……然後,然後……他忽然想起來路海華靈並沒有跟他們講過,到了靠岸處,然後做什麼……江景晟可笑地想:什麼時候,自己這麼依賴彆人了?還是一個女人?雖然她和彆的女人不一樣……手腳都失了溫度,心也漸漸冷了。直到……來到“目的地”之後,江景晟的視野裡出現一個房子,很破舊,但是看樣式是古代留下的屋子,而且很有可能是一個寺廟。聯想到之前的鮫人古城,又不由地想起路海華靈和齊新西,江景晟決定遠離這個來曆詭異的寺廟,向海麵遊去。實際上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要做什麼,要去哪裡……但是雙手劃動幾下,他就無論如何也遊不出哪怕一米。他試了幾次,和在深溝下的情況一樣,他被限製了行動,隻是這次沒有實質性的東西束縛。他再仔細看,發覺自己向上遊出的高度和寺廟的高度一樣,換句話說就是他遊不過寺廟高度的深度。這麼看來,他是非去那個寺廟不可了嗎?似乎也沒有彆的選擇,既然如此,那就進去吧。江景晟放棄往上遊,轉而遊向依“山”而建的寺廟。寺廟是真的很舊——長年被水浸泡,很多牆體都已經腐朽;寺廟的木門也有大半不見了,剩下的隨著水流一晃一晃的……總而言之,這是江景晟見過的最破舊、殘損的寺廟了。忽然很想知道,寺廟是什麼年代建立的?哪些人修建的?寺廟裡供奉的是誰?又是怎麼沉入海底的?輕輕推開仿佛一碰就會散開的木門,徐徐遊進了寺廟中。江景晟還沒有觀察其他東西,就被寺廟正中央的一口冰棺吸引了注意力。為什麼他一眼就辨認出那是一口直立的棺材呢?因為——這樣陰森森的場景,加上那個長方體物體是棺材的樣式,怎麼看也應該是棺材。而且因為棺材呈冰藍色偏透明,所以可以看見裡麵的死人。不過意外的是,棺材裡的“死人”不是白骨,也不是腐爛的屍體,更沒有泡得浮腫。就是實實在在、完整的“人樣”,而且還是一個十分俊美的男人。不,不應該說是男人,而是長有金黃色巨大魚尾的……男性鮫人!如果江景晟沒有看錯的話,男性鮫人的頭頂上還戴著一頂簡潔卻不失精美的皇冠。皇冠正中不是童話裡常有的寶石,而是一片赤紅的魚鱗。可能這個男鮫人的身份是鮫人族族長之類的吧。雖然不知道鮫人這種傳說中才存在的物種是不是真的……再看其他地方,確實有寺廟裡才有的一些東西,不過模樣都很老舊了。江景晟正要再向前遊時……耳邊傳來一道聲音:“跪下!”聲音低沉、渾厚,帶著帝王的威壓。從小小寺廟的四麵八方襲來,直擊江景晟的大腦。跪下?對著鮫人屍體跪下?江景晟抬頭冷眼注視棺材裡的鮫人,膝蓋沒有一點彎曲——除了父母、天地,他從未跪拜過其他人。“跪下!”又是一聲,這次隨之而來的是重重的壓力壓在江景晟身上。沉重的壓力,壓得江景晟喘不過來氣,膝蓋都在顫抖。這分明是強迫他跪下啊!可惜哪有那麼容易就讓他輕易下跪?跪下——又是一次下令,同樣的也是壓力的再一次加強。就在江景晟咬牙忍受的時候,他麵前的海水以一個中心開始旋轉,形成了一個漩渦。他驚詫地要往後退,但又頓住了,因為……漩渦之中憑空出現一個人,一個江景晟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臉龐兩邊是巴掌大小的半透明魚鰭,脖頸上戴著一條魚鱗項鏈,雙手手腕上戴著兩隻精美的木鐲子。上半身穿著淡藍色露臍裝,下半身則是一條比上半身還要長的深藍色魚尾。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她的美麗——“驚為天人”!江景晟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她,盯著她變成淡紫色豎瞳的眼睛,強忍著壓力,從喉嚨裡擠出兩個字:“路……華……”是的,那個倒在他懷中“死去”的人的麵貌,江景晟不可能認錯。眼前的美麗鮫人赫然就是“死而複生”的路海華靈。不,不對,路海華靈已經死了,而且麵前這個明明就是一個鮫人。不是她……幻覺?難道又是幻覺?可是江景晟清晰地感受到“路海華靈”身上傳來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那樣強烈,那樣動人。路海華靈的表情是江景晟從沒見過的冷漠,一抹冷笑掛在她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