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臨 界(1 / 1)

邯鄲城內的城牆根下,十幾個人圍著一口旱井,目光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井邊的某個人身上。隻見旱井內埋著一個巨大的陶缸,缸口蒙著牛皮,一位身形纖瘦的少年俯身趴在缸口,側耳傾聽著什麼。“快了,很近了。我們隻需要往東南方向再往下掘進一丈餘的距離……今日之內,必定與秦軍遭遇!”少年一邊說著,一邊笑著站起身,此人正是女扮男裝的墨家弟子田茵。“老楊,咱們新製的短弩呢?我想用在地穴之中,正好合適。”田茵墨玉般的眸子閃著躍躍欲試的光芒。“茵姑子不可冒險。如今秦軍四麵掘穴,不知有多少秦軍潛地而來。咱們的任務隻是探察秦軍所來方位,繪製地圖,掘穴相通。至於禦敵之事,還是交給趙軍好了。”被同伴們稱之為老楊的年長者,出口提醒道。田茵撇了撇嘴,眼神流露出失望,但她也沒有堅持,而是轉了轉眼珠,笑道:“那我先去守舍,將此事稟告廉將軍與兄長,看他們如何處理便是。”說罷她運起輕功,窈窕的身子眨眼間便沒了蹤影。老楊有些無奈,卻也隻能默然地苦笑了一下,然後指揮著周圍的墨家弟子繼續掘穴的工事。因為再過半個時辰,趙國的司空便會過來查看進度,需要準備的器具和人員也需要與司空一起商討。時間緊迫,而來自於秦軍的壓力又將這種緊迫推向了一個臨界點。這個臨界點就像一根弦一樣,繃在每一個人心裡。小心翼翼到仿佛稍稍用力呼出一口氣,這根弦便要啪的一聲斷掉似的。從老楊站著的地方放眼望去,順著城牆根,每隔一定的距離便會有一個旱井,井裡埋著蒙了牛皮的空陶缸。時不時有人趴在缸口傾聽地下的動靜。之前城牆坍塌一事給邯鄲城造成很大的危機,若不是及時趕到的墨家和死士部隊,邯鄲城恐怕已被秦軍攻破。經過那次事件,廉頗下令沿著全城的城牆,每隔二十步打井,埋四十鬥以上大陶缸,派人隨時監聽。一旦發現敵人掘穴而來,立刻報告。由此,雙方在羊黔、望樓、雲梯構成的高空戰之後,又展開了激烈的地下戰。加之地麵上秦軍如蜂群一般對城門集中攻打,雙方每日死傷不計其數。戰況之慘烈,可謂寸土寸血。由夏入秋,眼見著這一年也快走到儘頭。秦軍的攻勢並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退,反而變本加厲,趨近瘋狂。大概是聽說了魏楚已起援兵,秦軍主將欲在援軍到來之前攻下邯鄲的緣故。對困於城中的人來說,合縱成功的消息自然是一條天大的喜事。然而,援軍究竟何時到來卻是一個未知數。在那之前,邯鄲必須要扛住秦軍一波接著一波不要命似的強攻,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黎明前的黑暗吧。三個時辰之後。北郭肆領著八名精心挑選的精銳趙卒下到了墨家挖掘的地道之中。不得不說,墨家是當之無愧的掘穴高手。地道是根據秦軍地道的位置相向挖掘,向下延伸,大小能容兩名成年男子並列而行。他們不僅掘出地道,且燒製了無數直徑九尺的巨型瓦筒,將之剖為兩半,一仰一覆,合於地道之中。瓦筒一個接一個順著地道向下,其連接處又用泥土封堵。最令人驚異的是,瓦筒的兩側在燒製時就留出了凹槽,以便於行走者抓扶。北郭肆一邊在地道內摸索著前行,一邊對墨家的高超技藝嘖嘖不已。作為一名尉官,他身先士卒,手持一塊等身長的木板一點一點向下推進。隨後三名力士共同扛著一具頡皋(作者注1)緊隨其後。另有四名力士背負鐵斧,亦步亦趨。待下到地道儘頭,帶著濕氣的土層沒有鋪設瓦筒,北郭俯下身,將耳朵貼近地麵,臉上洋溢著一種不同尋常的神情,類似於等待的獵物已然上鉤的那種興奮。地道內不見五指,北郭口中發出音量極低的口令。三名力士即刻靠前,摸索著在地道內豎起頡皋的支架,頡皋杆的前端吊著一塊巨石,此時穩穩地放置於隧道儘頭。其餘四名士卒也沒有閒著,迅速在頡皋杆的末端吊上十幾把鐵斧。隨著北郭又一個手勢,數名士兵合力拉下吊著鐵斧的一端,另一端的巨石隨之緩緩升起。北郭一直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地道內的動靜,估量著升起的高度差不多了,於黑暗中打了一個響指,士兵們齊齊鬆手,便聽得轟然一聲巨響,腳下登時傳來地動山搖般的晃動。轉瞬之間,巨石砸下去的地方多了一個大洞,伴隨著土石飛濺,秦兵的咒罵聲像潮水一般從洞口的另一側湧了過來。北郭心情大好,眉眼間飛揚著一種快意,似乎將敵人的咒罵聲當作世間最美妙的樂曲一般欣賞。他彎腰站在離洞口最近的距離,那也是最危險的距離,他卻宛若未覺。當一名秦卒率先從洞口冒出頭時,北郭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將手中的木板推了上去,另一手利落地抽出一根短矛,用力從木板上戳了過去。頓時聽得一聲悶哼,伴著細微的切肉斷骨的聲音,有粘稠溫熱的液體順著短矛的矛杆流入他的手中。原來他手持的木板上有著一個孔洞,大小正好容一根短矛穿過。他的喉嚨滿意地發出一聲哼笑,聽到更多的秦兵湧來,他興奮地舔了舔嘴角,迅速從那倒黴的秦兵身上抽回短矛,在木板的掩護下,發動新一輪攻擊。三名趙卒趁機摸出隨身的鐵鉤距,在狹窄的隧道內向前鉤住敵人,其餘趙卒已經解下了頡皋上的鐵斧,舉斧砍殺。他們人數雖少,卻也憑著默契配合,一時壓製住了秦兵。不過這種壓製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儘管黑暗中看不清人數多少,但秦兵經過幾次交手,很快便意識到與他們短兵相接的趙卒不足十人,加之秦兵作戰向來無畏,反應過來之後便開始組織有效反擊。他們迅速取下隨身攜帶的勁弩,朝著地道前方一陣猛射。秦弩威力巨大,萬箭齊發,猶如洪流奔騰。幸得北郭有著野獸般的反應速度,且臂力驚人,瞬間便掀起地麵上鋪設的半塊瓦筒,猶如巨大的盾牌,擋在了己方士兵身前。如此一來,趙卒雖沒有傷亡,卻也無法繼續與秦兵纏鬥下去。北郭看清形勢,吹了一聲口哨,果斷下令後撤。秦兵見狀,亦不打算放過敵人,緊追趙卒而上。他們既然能在地道中與趙卒狹路相逢,想必離邯鄲城牆已經不遠,隻要順著趙人的隧道而出,定能進入邯鄲城內。趙卒攀附著瓦筒兩側的凹槽,撤退得很快。北郭肆自然而然地做著殿後,時不時借著木板的掩護,用短矛刺死追上來的敵人。在狹窄的地道之中,他如同一隻蠻橫的蠍子,任何輕微的聲響都會引起他的警覺,尾巴上的毒刺隱匿在黑暗中,一旦出擊,永遠是無情而致命的。很快,頭頂上透下少許光亮。一位趙卒率先衝出地道,朝著外麵等候著的兩位士兵點了點頭。那兩位士兵便迅速散開,各自朝著地道口的兩側跑走了。北郭肆最後一個出來,兩名趙卒拉了他一把,他的身體剛離開地道口,便反身關上鬆木所製的隧道門。門扇上提前裝上了鐵蒺藜,一旦關閉,滿是尖銳蒺藜的那一麵便完全對著隧道內部。秦軍一時半會兒是無法破門而出的。他來不及擦臉上的汗,擼起袖子,兩手撐在門邊一塊約七尺高的巨石上,隻見手臂肌肉鼓起如丘,其上青筋暴起,隨著一聲大喝,那塊巨石竟被他推至門後,死死地堵住了出口。滿意地哼笑了一聲,北郭隨即朝著等候的趙卒們下達了最後一個指令。“殺。”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字。既簡單,又痛快。隧道內的秦軍正抬起橫木,設法衝毀蒺藜門,卻不知從何處湧入大量毒煙,霎時彌漫了整個地道,一時之間,咳嗽聲四起。秦兵被毒煙熏得眼淚鼻涕橫流,卻逃無可逃,避無可避。毒煙猛烈,不到一刻鐘功夫,困於地道內的秦軍全倒在地上,死狀極為痛苦。原來墨家的地道彆有機關。在靠近地道口的地方,向左右橫向挖掘了兩個小的隧道,在地圖上的樣子看起來宛如人體展開雙臂擁抱之狀,因此得名為“擁穴”。擁穴內設有窯爐和風箱,上與地麵相連。爐灶內塞滿了有毒之物以及木炭。地麵上派專人鼓動風箱,連續數百下,使毒煙滿布擁穴之中。又有機關小門堵塞擁穴口,防毒煙泄漏。北郭肆帶少數兵卒與秦軍遭遇,先加以抵抗,然後詐敗誘敵,待敵人追至地道口,便封住出口,啟動擁穴機關,使毒氣瞬間彌漫整個地道。如此一來,不費吹灰之力,地道內的秦軍一個也逃不掉。正當北郭沉浸在殲滅敵人的喜悅中時,站在身側的趙卒突然驚呼出聲。“北郭校尉,你受傷了!”他此時環臂立於地道口,聞言才埋頭往自己身上掃了一眼。原來在剛才的遭遇戰中,他中了秦弩三箭。弩箭深深沒於胸腹與大腿,而他因為精神高度亢奮,絲毫未覺。如今經人提醒,倒緩緩覺出一些痛來。渾身仍沉浸在此次戰鬥的殺戮成就中,計算著死在自己手中的秦兵又增加了多少數字,北郭邪氣一笑,順手將身上的弩箭一一拔出。隨著他的動作,從血肉模糊的窟窿處帶出飛濺的血液,張狂地灑落地麵。而臉上的笑意亦越來越張狂。他現在,真是越來越中意墨家的“天罰”了。===========地道口的戰鬥剛剛結束,空中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鼓聲,連續不斷,震耳欲聾,仿佛死神的催命之曲,重重敲打在城內每個人的心上。北郭肆神情一暗,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見一人從遠處疾奔而來。定睛一看,來者正是和他同出於廉頗府的虔。他在軍中的職位比北郭肆低一級,為亭尉,此時身後還跟著數百名士兵。“是南麵的哪個城門?”北郭不等他跑近,自己主動奔上前,急急問道。“大城南邊的丹鳳門門樓上已經掛出了六麵旗幟!如今鼓聲不斷,恐危矣!!!周邊部隊緊急馳援,其餘部隊隨即便會補上。”掛六麵旗幟,擊鼓八下為緊急信號。而掛六麵旗幟,擂鼓不斷,則是最緊急的信號,意味著城門有被攻破的危險。凡聽到鼓聲的部隊,都需要立刻前往救援。北郭肆聞言,吹了一聲口哨,周圍的散卒迅速地聚攏上來。兩位尉官合並一處,不由分說便朝丹鳳門而去。另一邊,南邊城牆上的士兵們也聽到了急促的鼓聲。“兩位師弟速速領一半兵力前往救援,此段城牆有我木鄣在,定保不失!”兵家弟子木鄣一邊朝不斷攀爬而上的秦兵射箭,一邊回頭對兩位師弟吼道。他是防守此處的尉官,職位最高,肩負重任,絕不能擅離職守。緊急時刻,唯有拜托兩位師弟。張繆和李儋對視一眼,不再多言,立刻拱手領兵而去。秦軍今日的攻勢尤其猛烈,簡直是不顧後果的瘋狂。木鄣從這異乎尋常的情況中感受到了什麼,他從城牆上遙望遠處,隻見秦兵如潮,仿佛是從地平線儘頭蔓延過來。抬頭,霞光如火,灼燒著半邊天空;低頭,城下的秦兵,黑壓壓一片攀附著牆壁,猶如不知死亡為何物的蛾蟻,不斷向上。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木鄣望著城下的秦軍,恍然失神。“蛾傅者,敵將之忿也,不足為懼!”一個總是令木鄣不爽的聲音遠遠飄來,木鄣習慣性地皺了眉,向聲音飄來處瞪了過去。目之所及,隻看到李儋匆匆而去的背影,以及張繆的回頭。木鄣微微朝張繆點了點頭,順便又不滿地瞪了“燕國奸細”一眼,緊皺的眉頭卻舒展開了。蛾傅,是墨家用來形容敵人人多勢眾,如飛蛾湧來般強行攻城的情況。而兵家認為,這種情況反應了敵將已惱羞成怒,急躁冒進,失去了應有的冷靜,正是觸犯了為將者五危中的“忿速”一條。木鄣心中再無顧慮。他轉身衝到女牆後的轉射機旁。轉射機乃墨家製造的武器,底座固定於牆土之中,上有強弩,裝有箭匣,可自動裝填弩箭,連續發射,並能任意轉動,朝四麵八方射出弩箭。“退下,我來!”木鄣推開操縱著轉射機的年輕趙卒,一手扣在懸刀之上,一手轉動機器,通過望山瞄準了城下一位將官模樣的敵人。手指輕輕扣動,隨著驚弦之聲,目標人物應聲倒下。兵家弟子之中,他向來自詡為射術最好的一個。此刻不拚儘全力,更待何時?木鄣不敢懈怠,一邊繼續操縱轉射機,一邊指揮著趙卒奮起抵抗。礌石、蒺藜、沙土、懸火投擲而去,沸水、滾油澆潑而下。秦軍頭頂蒙櫓,披甲執銳,冒矢石火油,踏雲梯高車,怒目猙獰,無畏無懼。血肉橫飛,殺聲震天。你攻我守,不死不休。惡鬼與地獄,世間最好的畫師也繪不出的畫麵,以鮮血為墨,以白骨為筆,以天下蒼生為帛,飛沙走石,龍行蛇遊,這畫就在眼前,就在邯鄲城下。===========北郭肆一行人趕至丹鳳門下,隻見外城門已經被敵軍衝車破壞。一部分秦軍死士在慘烈的戰鬥中最終攀上城牆,啟動了懸門的機關。懸門乃第二道城門,一旦打開,暴露在秦軍麵前的便隻剩下最後一道內城門。此刻,在內城門處,雙方軍隊殺得昏天黑地。秦軍的衝車不斷撞擊最後一道城門,門後巨大的橫木在劇烈的震顫中上下跳動,看得旁人也跟著心驚肉跳起來。趙軍此刻亦不顧後果,不少人冒死從城牆躍下,從殘破的外城門殺到懸門內,與秦軍廝殺成一片。北郭左右張望,見不遠處有翻倒的戰車。他幾個箭步奔過去,兩手如鐵爪一般,抓在車廂底部,紮住馬步躬身用力,雙目登時鼓如銅泡,麵色由黑轉紫,脖頸處數條青筋畢現,在皮下隱隱顫抖。隻見他咬緊牙關,眼角鮮紅欲裂。“起——”隨著一聲如雷震吼,北郭竟抬起戰車一側,憑一己之力將它推至城門處。所有人都因為眼前難以置信的一幕而愣在當場,下意識地為他讓出道路。轟隆!砰!將戰車重重抵在門後的同時,虔和幾名士兵推著一台轒輼緊隨而至。兩車一左一右,堵住了岌岌可危的內城門。“上去!”未及喘息,北郭向虔點了點頭,兩人帶著士兵登上城樓,又順著懸梯下到懸門處,加入到肉搏之中。他們的目標是秦軍的衝車,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一定要將其破壞。而秦軍亦知道成敗在此一舉,不斷從外城門湧入。兩位尉官持劍殺入敵群,見重重包圍之中,一位少年身形矯健,左衝右突,一把普通的青銅劍在他手中猶如上古神兵,所到之處,血燦如花。一招一式之空靈,讓人見之沉醉,如沐春風細雨,頓忘人世憂懼。在少年的周圍,已經倒下了一圈秦兵。明明是殘酷殺戮,卻偏偏由劍光帶出幾分脫離塵世的自由灑脫。再看那少年樣貌,滿麵血汙,一身塵土,看不清真麵目。唯有一雙眼眸,璀璨如星,透著一種少年天真,與手中的三尺寒光相得益彰,仿佛那對眼睛天生就與劍光相配。“真少年英雄也!”虔不由地感歎道。“童軍營的義兵?”北郭不服氣地挑了挑眉,“咱們堂堂傅籍之兵,怎能輸給一名小子!”說著,他一腳踢翻一個靠近的敵人,右手一揮,便是一顆人頭落地。……戰況趨於白熱化,戰局已至臨界點。城門之寬,不過三軌而已(作者注2);血肉之軀,不過八尺而已。以八尺之軀,塞三軌之門,卻似永無盈滿之時。呼……呼……呼……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而手中的劍仍在揮舞,眼前一片血紅,不知是自己的血,同袍的血,還是敵人的血?北郭肆笑得張狂,笑得放肆,笑得目中無人,笑得陰邪狠辣。敵眾我寡,不知身邊還有幾位同袍?一位秦兵挺矛刺來,北郭沒有躲開。他聽見自己發出一聲悶哼,伴著細微的切肉斷骨的聲音,有粘稠溫熱的液體順著長矛的矛杆流入敵將的手中。他舔了舔嘴唇,精神高度亢奮。邁開步子向前踏出一步,隱約覺得長矛貫穿了他的身體。他貼近了秦將,血紅的視野中能清晰地看見對方臉上的驚恐。滿意地扯了扯嘴角,北郭甩掉卷刃的長劍,以迅雷般的速度抽出腰後彆著的短矛,用力刺入了對方的身體。血液滴滴答答,是他最喜歡的聲音。意識開始渙散,模模糊糊間,他又聽見了急促的鼓聲,仿佛從天邊而來。===========木鄣推開堆積在城堞間的屍體,遙望天邊,落日灑下最後的餘暉。大地的儘頭,火紅的旗幟猶如地底下噴薄而出的岩漿,吞噬著前方黑色的浪潮。他微微張著嘴,眼含熱淚。臨界點終於被打破了。楚國的援軍,來了。……以賓客身份暫居平原君府的李斯,在夜晚降臨時,才緩緩從《詩》中抬起一雙深邃的眸子。向來溫和的麵龐,在秋日晚風中,清冷如水。胸口處,卻似有一團火,隨著他口中吟誦的詩句微微跳動著。“……叔在藪,火烈具舉……叔在藪,火烈具揚……叔在藪,火烈具阜……”(作者注3)師弟,目前的棋局,看來是斯領先了。這一日,因楚國援軍的到來,趙軍士氣大漲。秦軍避其鋒芒,撤退三十裡,對丹鳳門的攻打功虧一簣。邯鄲因此得救。夜,平原君攜門客二十人入城,趙王親往宮門迎接。注1:即桔槔,是中國古代利用杠杆原理來汲水的機械工具。在春秋時期已普遍用於農業。《墨子·備穴》中提到隧道戰時,講到了桔槔的使用。當守方的隧道即將與敵方相通時,用桔槔撞擊間隔處,使兩方的隧道相通,向敵方隧道內灌入屎尿等穢物。原文為“穴且遇,為頡皋,必以堅材為夫,以利斧施之,命有力者三人用頡皋衝之,灌以不潔十餘石。”注2:一軌即為一個車軌的寬度,各個國家的標準不一。秦始皇統一天下後,“車同軌,書同文。”注3:出自《詩經·鄭風·大叔於田》,描述的是高超的獵手捕獵的場景。文中李斯吟誦的句子,大意為“三郎衝入深草叢,圍獵之火齊齊點燃……三郎衝入深草叢,圍獵之火燒得正旺……三郎衝入深草叢,圍獵之火熊熊燃燒。”因楚國尚火,秦國尚黑,楚國援軍的到來正如圍獵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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