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屋在海灘西北角,位置極佳,能聽得到一聲一聲海浪拍擊礁石和海鷗飛過的聲音。就是距離婚禮現場有些遠,連歡聲笑語都隻隱隱約約傳來。周芷若會跑這麼遠與人約架?唐詩推門而入。度假屋有一整麵的落地窗,本應敞闊明亮,但統統拉上了窗簾,顯得陰暗幽靜。唐詩眉心一動,覺得不對勁,這應該是私人度假屋,門為什麼沒上鎖?倒有點像請君入甕。她馬上轉身離開。一扭頭,看到一張溝壑縱橫橘子皮似的老臉衝著她陰測測笑。她大吃一驚,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後腦勺受到重擊。唐詩兩眼一黑,暈過去了。醒來在另一個地方,辨不清方位與時間,隻覺眼前黑影重重,腦袋傳來一陣陣痛楚。她下意識想揉一揉後腦,卻發現動不了,雙手被縛在背後,是拇指粗的繩子,她是無論如何掙脫不了的。終於適應了房間裡的光線。唐詩看到一張書桌和椅子,油漆剝落年代久遠的樣子。地上散落著一些簡單的折紙玩具,角落裡有一張雙人沙發。沙發上有一條長而粗的鐵鏈子,和一個人。“你醒了。”他的聲音似幽靈。他的臉終於從陰影中露出來,是宋正途,“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唐詩陡然間靈台清明,“這是你囚禁沈歌的地方!”他哈哈一笑,聲音未刻意壓低,可見並不擔心旁人聽到,可見大聲喊救命也是沒有用。他說,“你倒是聰明。昔年沈歌在這個地方為我宋家創造了不計其數的財富,現在輪到你了。”唐詩冷冷看著他。“你願意在這裡為我宋家造福嗎?若是不願意,我隻能殺了你,叫宋詞來用這神筆。”他露出一個嘲諷笑容,“宋詞這孩子倒是癡情,早就知道殺了你他便能駕馭神筆,偏偏一直沒有動手,甚至將我蒙在鼓裡。若不是那天在醫院聽到他昏迷中的夢囈,恐怕這個秘密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他走過來,蹲下來盯牢唐詩,“現在這個社會不比以前了,我也是個遵紀守法的公民了,我不想殺人。所以你的選擇很重要,如果你乖乖聽命於我,你的日子會比當初的沈歌好過許多。”唐詩冷冷一笑,“怎麼個好過法?”“沈歌當初一心想逃走,我是拿鐵鏈子將她拴住的。哪怕後來她的女兒在我手裡,她已經認命,鐵鏈子也從未解開過。她隻是一個替我沈家創造財富的工具。”宋正途循循善誘,“你可以和她不一樣,若是你聽話,你可以是我宋家的三少奶奶,榮華富貴享之不儘。”“我若貪心,神筆早就是我自己的斂財工具,哪裡輪得到你教?”“這麼說,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他的臉沉下來,繼而笑起來,“也好,殺了你,神筆叫宋詞來用,一切都方便許多。”趁他得意忘形,唐詩瞅準時機,朝著他的褲襠狠狠踢去。他篤定唐詩無法逃走,隻綁了她的雙手,卻沒料到唐詩腳上有些功夫。唐詩畢竟不是那個柔柔弱弱聽天由命的沈歌。宋正途一下子跌在地上,畢竟是年近八十的老人了,一時爬也爬不起來。唐詩衝到門邊,背過身子拿手去開門。這個動作有些難度,門上裝的圓形門把手,她轉了幾次都沒有將門打開。眼見著宋正途慢慢爬起來,精疲力儘的她踮起腳尖,終於扭開。原來她被關在二樓,左邊有樓梯通往一樓。她連忙順著樓梯跑下去,也許是太焦急,腳下一錯,她咕嚕嚕滾下去,一直滾到最底下。雖然痛了些,但比跑來得快。已經聽到宋正途追過來的腳步聲,她掙紮著爬起來。忽然大廳門口出現一個高大的男子身影,唐詩心裡一喜,以為是閣休找過來了。哪想那人走近,卻是大病初愈的宋詞,她第一個反應是前有狼後有虎,真是倒黴。不知道為什麼,即使和宋詞解除誤會,他在她心目中也還是小人形象。卻見宋詞疾步將她扶起,低喝一聲,“快走!”她管不了許多,唯有隨著他往外跑。就在這時,腳下傳來震耳欲聾的“嘭”聲,宋正途手裡有槍,即使他在樓上,她逃到樓下了,這個老人要殺她還是輕而易舉。她不敢輕舉妄動。宋正途舉著槍,黑洞洞的槍口遠遠指向她,他一個台階一個台階走下來,“想逃,沒有那麼容易。”他瞥了一眼宋詞,罵道,“吃裡扒外的東西。”“爺爺,你不能傷害她。”宋正途嗤之以鼻,“我不僅傷害她,還要殺了她。現在的女孩子和以前的女孩子不同了,我也老了,沒那麼多精力折騰到她乖乖聽話。殺人雖然冒險了點,不過是一勞永逸的好法子。”他的手指移動,就要扣響手槍。唐詩出了一身冷汗,一動也不敢動。千鈞一發之際,宋詞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水果刀,是他趕來之際隨手塞的。他拿水果刀先在自己肩膀上捅了一刀,唬得宋正途立刻停止了動作。“畜生,你乾什麼?”宋詞仿佛感覺不到傷口湧出的鮮血,“你若是殺了她,我馬上死在你麵前。當然,我知道爺爺不會憐惜孫子一條性命,但爺爺一心將從神筆中獲得財富,應當知道,若是唐詩死了,我死了,要再找一個能為你所用又能駕馭神筆的人非常不容易。”唐詩震驚地看著他。她竟不知道他可以為她做到這一步。他的話戳中宋正途心窩,唬得宋正途不敢輕舉妄動。“你先把刀放下。”但宋詞不僅沒有放下,反而將刀移至脖子大動脈,刀刃緊緊貼在皮膚上,甚至有一絲鮮血滲出。宋正途氣得雙手發抖,到底忍了下來,聲音詭異得溫和,“小詞,為了一個女人不值得。你想想看,她若死了,神筆就是你的。你可以穿梭你筆下任何一個世界,你可以為宋家帶來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財富,你將是宋家未來的家主,是振興宋家的不二人選。”“你想想宋氏集團,我們宋家的根基被閣休和徐輕與打擊得搖搖欲墜。你為了拉貸款跑銀行受了多少氣看了多少臉色,從前和我們交好甚至揚言要把女兒嫁給你的那些世家,如今看你如看喪家之犬,躲都來不及,生怕你靠上去。小詞,你難道不想揚眉吐氣嗎?你難道不想狠狠打這些人的臉麵嗎?你難道不想看他們像狗一樣匍匐在你腳下諂媚嗎?”宋正途是一流的談判家,唐詩感覺宋詞的身子鬆弛下來,聽到他說,“想,我想……”宋正途滿意地笑了,“那就把刀放下來,讓我一槍解決了這個女人。”“我從來都不是好人,你當書中的財富是不義之財,我卻覺得若能拿出來用何樂而不為?”宋詞看著唐詩,看得唐詩心裡一寒。宋正途哈哈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宋正途的孫子。”“為了往上爬,為了看那些曾經欺辱我的人跪下來求我,我可以不擇手段。”宋詞握著水果刀的手指微微悸動,“但我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傷害自己喜歡的女人。”他盯牢宋正途的眼睛,水果刀沒有一絲一毫的移動,“爺爺,放了她,不然你永遠得到神筆帶來的寶藏。”“孽畜!”宋正途恨得牙癢癢,“你喜歡她,她不喜歡你又有什麼用?她那個情人閣休差點把你打死,你幫她有什麼用?到最後她也不會是你的。”宋詞的聲音低下來,“她不喜歡我……是應該的……”唐詩把頭扭過去。深藍色的落地窗中映出宋正途一張憤怒又無可奈何的臉,臉上的肌肉劇烈顫抖,仿佛要跳出來同宋詞一決生死。唐詩的目光落在他握槍的手上,他的指甲上,有一些紅色甚至黑色的斑點。她眼神一亮,在緊張的對峙中開口道,“宋老爺子你知道嗎?其實宋集不是你的親生兒子。當年你老婆和沈歌是差不多時間懷孕的,沈歌被你囚禁於此,絕望之下痛恨你至極,不惜每日拿自己的鮮血供奉神筆。她求神筆懲罰你,讓你斷子絕孫。神筆是有靈性的,尤其是喝了鮮血的神筆,於是在你老婆和沈歌生產之際,神筆大顯神通,將兩個孩子調換了。”“那個長大十歲被你沉入湖底的女孩才是你的親生骨肉。你養了這麼大的宋集其實是沈歌的兒子。”宋正途哈哈大笑,“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你不覺得宋集長得有點像沈歌嗎?而且宋集一點沒有遺傳你做生意的頭腦,他拖拖拉拉性子綿軟,最拿手是花天酒地泡女人,哪裡有你的半分殺伐決斷?你不覺得奇怪嗎?你的三個孫子,沒有一個有你當年縱橫商場的身影。”唐詩鎮定,微微一笑,“我想你應該沒有忘記沈歌臨死之前的詛咒吧?”宋正途,我詛咒你,詛咒你們宋家,你祈求的永遠不會實現,你會親眼看著宋家沒落消亡。你的子孫統統像你一樣自私自利,百年之後,你墳前荒蕪,給你上香祭祀的人都沒有。他的耳邊,忽然想起沈歌尖銳的聲嘶力竭的話。宋正途的心,開始搖擺,他紅了眼,堅持道,“你胡說。”“這些都是神筆告訴我的,神筆在紙上把對你的懲罰寫了出來。”唐詩同情地看著他,“如果不是調換了嬰兒,最後沈歌的詛咒又怎麼會實現?沈歌早就知道這件事,所以臨死前,才如此篤定地詛咒你。”“你說謊,你騙人,統統是胡言亂語……再說我就殺了你,殺了你……”“你的女兒淹死在河裡,你以為的親生兒子是彆人的骨血,讓宋家人丁興旺的三個男孫沒有一個有宋家血脈,甚至有朝一日宋集知道了真相說不定會為母親報仇。”唐詩朗聲笑,“你殺了我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宋正途,你已經斷子絕孫,百年之後,給你上相祭祀的人都沒有,宋家很快就會消亡。”“我殺了你!”宋正途情緒激動,像一頭憤怒的獅子,義無反顧胡亂開槍。然後他已經扣不動扳機,他的鼻子裡有鮮血流出,他終於轟然倒地。宋正途腦溢血了。唐詩心有餘悸,連忙把手槍踢得遠遠。宋詞幫她把繩子解開,催促她,“你走吧。”“一起走啊。”他肩上的傷口還在流血,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唐詩忍不住扶住他,“我送你醫院。”“沒事,死不了。”他露出一個很淺很淺的笑容,“你先走,我來善後。爺爺是因為思念初戀情人沈歌,來到這個老宅子,觸景生情,一時情緒激動,突發腦溢血。恐怕以後,爺爺都站不起來了,不知道永遠癱在床上是什麼感覺……”她看著他落寞到極點的側麵,不知怎麼心裡酸酸的。她低聲說,“好,我先走,有什麼需要你打電話給我。”她慢慢走到門口,聽到他低低說,“爺爺其實說得沒錯,我是一個廢物。對我恨的人,我無能為力。對我喜歡的人,我也無能無力……”外頭有樹葉落下來,原來已經是秋天了。唐詩走出去,一轉身,和門外的閣休打了個照麵。“你大爺的,你出個聲啊,嚇死我了。”她揉著勒出紅痕的手腕,“你什麼時候來的?”閣休淡淡瞅了一眼屋裡宋詞的背影,“在宋詞朝自己捅刀子的時候,他倒是有良心,知道打電話通知我,我手裡的暗器捏了半天都沒有發出去。你挺能耐啊,三言兩語把宋正途氣得中風。”唐詩嘿嘿一笑,“我寫的嘛,編幾個故事的能耐還是有的。”“你怎麼知道他老婆和沈歌是差不多時間懷孕的?”“根據宋集和徐輕與的年齡推算的……沈歌確實詛咒他,他心裡有鬼,這些年肯定一直如鯁在喉。我隨便挑撥兩句,他就信了,誰讓他自己生的兒子不像他?”她隨閣休上車,隻是不放心,憂心忡忡看了一眼終於打電話叫救護車的宋詞。“他不會想不開吧?”閣休冷冷笑,“放心好了,他是膽小鬼,不會有勇氣輕生。”在他心中,宋詞是懦夫。可是唐詩始終記得他拿水果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決絕。她到底是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