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惜字如金扮高冷把重傷昏迷的閣休從書中世界帶到現實世界,再送到公寓附近的診所,唐詩費了不少力氣。診所的邵醫生對他們有印象,一邊吩咐護士把閣休推入手術室,一邊嚴肅地說:“如果有第三次,我馬上報警。”唐詩唯唯諾諾應道:“是是是。”趁著空檔,她回去換下帶血的衣衫,順便泡了澡。閣休尚在手術室裡搶救,她卻有閒情逸致洗澡換衣,也不知道算不算沒有良心,左右她在那邊也幫不上忙。確實累了,她差點睡著。再去診所的時候,閣休已經被送入病房,幾處傷口統統纏上紗布,看上去像隻粽子。邵醫生把她當成家屬,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注意事項,她壓根記不過來,拿了一個小本子記下來。夜裡她就在旁邊守夜,時不時有護士進來檢查他的體溫和調節點滴,她睡不著,索性寫了幾章稿子。後來熬不住,終於趴在床邊睡著。醒來的時候,她睡在病房裡的另一張陪護床上,也不知道誰把她抱到床上,肯定不可能是閣休。隱隱約約聽到有男人說話,她以為自己沒有醒透,在床上又躺了一會兒,終於反應過來房間確實有其他人,不是醫生和護士,她連忙坐起來。閣休也醒了,病床被搖起來,他靠著枕頭半躺,雖然臉色依然蒼白,但看得出有了精神。和他說話的那人聽到動靜,轉過臉來微微一笑,“唐詩。”居然是徐輕與。她早知道閣休同他打上交道,卻不知道他消息這樣靈通。徐輕與朝她招手,“你過來,一起聽一聽。”他說的是他的廣告公司被宋詞惡意吞並的事情,用上了許多專業名詞。唐詩聽不大懂,隻曉得宋詞收買了廣告公司的某個高層,竊取了內部機密,導致公司名譽掃地,客戶紛紛取消合約,損失慘重,不得不宣布破產,低價將公司轉出去。兜兜轉轉,最後是由宋詞接手。但徐輕與看上去並不像一個公司剛剛破產的人,他笑道:“喂,閣休,我現在可是負資產的落魄人士,你不能丟下我不管。”閣休也笑,“我的公司正好缺一個設計部部長。”唐詩有些驚訝,要知道閣休輕易是不笑的。“你們兩個有基情。”唐詩看看徐輕與,又看看閣休。徐輕與哈哈大笑。上回唐詩受傷住院,徐輕與來探病,在診所第一次遇到閣休。四目相對的那個瞬間,徐輕與已經知道閣休來自哪裡。而閣休,也隱隱感覺到這個人,是自己的同類。他們有共同的敵人——宋詞,於是迅速結盟在一起。“我的外公蘇白其實來自外婆沈歌的書中世界,所以我的母親乃至我,都不算真真正正的這個世界的人。所以我對同樣來自書中世界的閣休,有著某種心靈感應。這一次,他身受重傷回到診所,我就感覺到了。”沈歌和蘇白的故事,閣休已經聽過,並不意外。但唐詩,看上去也是波瀾不驚。徐輕與意味深長地看了唐詩一眼,說:“對於我外婆和外公的相識相戀,你好像並不奇怪。”“有什麼好奇怪的,男作者筆下的女主角一定符合滿足他對女性的所有幻想。同樣的,女作者筆下的男主角,也一定是她所期待和喜歡的模樣。蘇白會不會喜歡沈歌我不知道,但沈歌,一定會喜歡蘇白。”這句話說完,病房裡忽然寂靜無聲。閣休不知怎的把頭扭過去,看向窗外。唐詩馬上反應過來,“當然,並不是所有作者都這樣。”好像有點欲蓋彌彰……氣氛有點尷尬……所以徐輕與提出要走的時候,她立刻借口送他出去。外頭陽光當頭照,原來已經正午了,原來她睡了這麼久。“閣休說你太累,讓你多睡一會兒。看不出來他這人還挺憐香惜玉。你也挺貼心啊,還把醫囑記在小本子上。”徐輕與這話不懷好意,果然下一句他就問,“你不會喜歡閣休吧?”“當然不會。”唐詩毫不猶豫地否定。“唐詩,你一定要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千萬不要喜歡閣休。”上一次,徐輕與說不要喜歡宋詞,因為宋詞是虛偽小人。現在徐輕與說不要喜歡閣休,唐詩頭皮一麻,“難道閣休有問題?”徐輕與拉過唐詩的手,唐詩眼皮子一跳,還沒來得及自作多情,他拉著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腿上。即使隔著西裝褲的布料,也能感覺到堅硬如金屬的觸感。那是假肢。樂觀溫暖愛笑的徐輕與,居然隻有一條腿。“不同世界的兩個人是不能結合的,外婆生下母親的時候,母親身體健康,外婆她以為那句來自神筆的警告是戲言。她隻知道外公的性命與她息息相關,他是她筆下的人物,她死他也不可活。她不知道,他們兩個人的女兒,我的母親,其實也因為她的過世受到了傷害。雖然活著,卻永遠長不大,永遠是十歲女童的樣子。“而我,一出生就少了一條腿。以後,我的子子孫孫,他們的身體都會因為流著外公蘇白的血液,因為死去的外婆沈歌,永世殘缺。”徐輕與歎息,摸了摸唐詩的腦袋,“所以你要記住,千萬不要喜歡閣休。”她怎麼會喜歡閣休呢?她寫過那麼多英俊帥氣各種各樣性格的男主角,早就免疫了。“對了,過幾天閣休的父母會來看他,給你個心理準備。”“啊?”唐詩雲裡霧裡,“他哪裡來的父母?我早給寫死了,就算沒死也不會來這裡看他吧?”“他要在這個世界立足,當然要有個身份了。”徐輕與壓低聲音,“我們找到一對二十五年前丟失孩子的老夫婦。據說他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白發,所以,那個因為丟了孩子精神失常的母親一下子就相信了。“至於那個父親,我們給了他一大筆錢……現在閣休的戶口就上在他們家。還好我們動作快,宋詞後來就報警稱閣休是非法入境者。 ”“我當閣休真這麼厲害在這裡站穩腳跟了,原來前前後後少不了你的打點。”“他確實很厲害啊。”短短兩個月內看了上千本書,一邊從書中汲取信息一邊暗中摸索世界。因為害怕旁人發現異常,輕易不開口說話,大家都以為他惜字如金不愛講話,有誰知道其實他是害怕露出馬腳呢?除了徐輕與,其他人他難得信任。他背後付出了彆人看不見的努力。徐輕與絮絮叨叨講了許多,他對書中世界出來的閣休首先就懷有悲憫心,故此說起閣休的種種,充滿欣賞與感慨。唐詩回到病房的時候,小護士正在和閣休說話。說閣休臉上的刀疤,問他要不要做皮膚矯正手術,“雖然在臉上動刀,但其實是個小手術,沒有一點風險,保證肌膚光滑如新,宛如初生嬰兒。”有午後淡淡的陽光灑在閣休的臉上,他微微抿唇,看上去漫不經心。小護士有些急了,“帥哥,行不行你倒是說句話啊。”他不懂這個手術的風險,他不相信小護士的保證,所以選擇沉默,一點一點把自己塑造成沉默寡言不善言辭的高冷總裁。唐詩走到他身邊,請了小護士出去,然後輕聲和他解釋了皮膚矯正手術。唐一霎那一劍劃得不輕,不做手術疤痕是去不掉的。閣休的五官皆是精雕細琢,留下疤痕確實不美,還是那麼長而深的一道疤。但閣休不看重容貌,果斷拒絕了這個手術。他說:“變醜了正好,省卻不少麻煩。”他這般模樣,又是一家公司的總裁,妥妥的黃金單身漢,在外頭不是不受歡迎的。參加那些推不掉的酒會,經常有美女投懷送抱,叫他不勝其煩。這些事,唐詩聽徐輕與提過。雖然閣休有一顆禁欲的心,但現代世界的美女膽大心細手段高,她怕有一天閣休招架不住,欲火焚身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若是不小心留了種,更是後患無窮。不過戴避孕套這種事她又不方便教他,唐詩琢磨著,回頭叫徐輕與同他講一講。正想著,他的手機響了,就放在床頭櫃上。唐詩探頭就瞧見屏幕閃爍著“任太”二字。答應開除周芷若,卻遲遲沒有動靜,任太急了。閣休往枕頭上靠了靠說:“我累了,唐詩,你接吧。”“你確定?”她同任太可沒有好話說。他臉朝裡,已經閉了眼睛休息。唐詩就走開一些接電話。果然任太說的是開除周芷若的事,一開口就質問閣休為什麼還不履行諾言。唐詩說:“我們總裁說了,周編輯工作認真勤奮上進,是公司的好員工,他不會開除一個好員工的。”“想不到閣總竟是一個說話不算數不守信用的人,看來我們沒有機會合作了,城西那塊地閣總想來也是不想要了。”“對,不要了。”掛了電話,一顆心砰砰直跳。閣休野心大,致力將神機文學擴展成業內翹楚,城西那塊地他是打算買來建出版社的。她破壞了他和任家的重要合作,不曉得他會不會發作她?不過他叫她接電話,應該猜到她會說什麼吧?她忐忑不安地把手機還回去,他卻是睡著了,呼吸均勻,容顏寧靜。最引人注意的是長長的睫毛,又濃又黑,垂下來像兩把小扇子。她好像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閣休。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生人勿進,在書中世界,他是武功高強睥睨天下的山莊莊主;在現代世界,他是金字塔頂端的豪門新貴商業精英。她寫了他那麼多場景,比武的騎馬的練劍的鑄鐵的殺人的,從來沒有寫過他安安靜靜睡覺的模樣。原來是這般祥和。唐詩在病房無事可做,便找來稿紙寫稿子,已經是完結章節了,交待的都是些瑣事。寫到最後,標上“end”,表示故事結束,書中世界可自由發展了。如果閣休留在書中世界,完全不必這樣辛苦,他依舊會是神機鑄劍山莊的莊主,是大家心目中鋤奸懲惡的大英雄,命運不再受唐詩控製,他自由了。但他選擇在這裡,舉目無親,一無所有,重新開始,從頭再來,這是怎樣一種執著啊!唐詩不知怎的,就歎了一口氣。夜裡她陪護,卻是睡不著,也許是白日裡睡到正午的緣故。她怕打擾閣休休息,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即使翻身動作也儘量小心翼翼。沒想到閣休也睡不著,他整日裡躺在床上,一天睡好幾回,生物鐘紊亂,到了夜裡就睡不著了。他喊唐詩:“你過來。”唐詩自詡裝睡裝得非常成功,也不知他怎麼看出來的。她開了燈,他皺著眉說:“我想洗澡,身上出了許多汗,黏糊糊的。”其實房間裡開了空調,但他身子虛,又一直躺著,故此容易出汗。不過這個要求唐詩不能滿足,她道:“邵醫生吩咐了你的傷口不能沾水。”想了想,“如果實在受不了,我幫你擦身子。”她以為他不會答應,畢竟解了衣服任她“蹂躪”,是需要勇氣的。不料他隻猶豫了一會兒就同意了,坐起來慢慢把病服脫了。其實也沒什麼好擦的,他渾身上下裹了不少紗布,裸露在外的肌膚麵積非常小,依稀還能看到一些陳年舊疤。唐詩拿著濕毛巾無從下手,最後幫他把脖子咯吱窩和各個關節點擦了一遍草草了事。他躺在床上仍然睡不著,她卻已經有了睡意。黑暗中聽得他喚她的名字,“唐詩……”她以為他要聊天,含含糊糊應了一聲,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後來睡得熟了,隱隱約約感覺他說了什麼,隻是聽不清楚。第二天她問他:“昨天夜裡你說什麼了?”他半躺著,側頭看了她一眼說:“沒說什麼。”唐詩也就沒有追問,想來即使說了什麼,也是無關緊要的話題。她隻盼著他白日裡少睡一些,彆到了夜裡又想出幺蛾子折騰她。好在他住院的消息傳出去了,公司裡的同事來了一波又一波。看望閣大總裁的同時,對一旁照顧的唐詩十分好奇。當著閣休的麵不好問,有些好事的同事就偷偷在微信上問她和閣休的關係。隻周芷若,把她拉到角落裡,偷偷摸摸說:“你不見了這些日子,我以為你又躲到哪個沒有信號的世外桃源閉關寫稿去了,沒想到你和總裁搞上了啊。那天晚上總裁來接你,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她臉上露出喜色,“這下好了,部長還說要處罰你,看他還敢不敢動你?”給周芷若一個梗,她能聯想一出狗血言情大戲。唐詩想解釋一番,但目前這個情況又不好解釋,她就警告周芷若:“你彆出去亂說話。”周姑娘掐了她一把,“哎喲”一聲道:“我懂的,等你站穩腳跟再宣布不遲。”八卦完,周編輯話鋒一變,“你看了評論區和官方讀者群沒?都快爆炸了。”閣休這種心狠手辣的人,不應該有好結果。但到後頭,硬生生變成大英雄,身邊還有一個小丫頭真心實意愛慕著。恨他入骨的唐一霎,居然僅僅給了他七刀就將他放過,實在太聖母瑪利亞。唐詩把寫好的幾張稿子拿給周芷若,“我已經寫完了,你幫我傳上去,我這兩天脫不開身。”“這就結束了?”周芷若一邊翻一邊看,“太短了吧?才開始訂閱呢。”“男主角與總裁同名已經惹得他不高興,何況還是一個陰險狡詐的人物?總裁覺得有損他的英明,命令我速速完結。”也不算冤枉閣休,他確實是這個意思。病房到傍晚才清淨下來,鮮花水果堆滿房間。閣休是不喜歡房間裡五顏六色的,唐詩就挑了一束滿天星留下,打算把剩餘的花束送給醫生護士。卻見閣休盯著這些花看——這些花,他是從來沒見過的。“這是康乃馨,這是香石竹,這是六出花……”她一一指給他看,把花名統統念了一遍。這幾天她做過不少類似的事情,潛移默化不動聲色,把周圍他可能不知道的東西介紹給他聽。他縱然看了許多書,也從徐輕與那裡學到很多,但不可能什麼都知道。他聽得很認真,他好學。不過他這種學生,問題也很奇葩,“探病送花,戀愛送花,吊唁也送花,你們這兒的花還有什麼用途?”“呃……”唐詩終於想到一個,“過生日也可以送花。”他看到一束紅掌,“這個挺好看,也留下來。”她就出去找玻璃瓶養花。診所對麵就有一家花店,各種各樣的玻璃瓶都有。她覺得都好看,隨便挑了一個捧在手裡。走到診所門口台階上的時候,忽然有人從裡麵走出來喊她:“唐詩。”她抬頭,那人一雙手伸過來,狠狠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