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金熒的日記(1 / 1)

“朋友?”“或者說,你可以叫它夜鷹。”秦濤搖開車窗,用手指在嘴裡打了個呼哨,一隻像是小型鷹的鳥兒就飛了過來,武峯從後視鏡裡看到了它琥珀色的眼睛正在盯著自己,差點方向盤一扭把車開到溝裡。那鳥兒的速度極快,始終跟車窗保持相對靜止的狀態。秦濤嘴裡含著銀哨,發出高高低低的聲音,似乎是在和夜鷹交流,那夜鷹也不斷發出各種聲音,這一人一鳥,看起來竟好像是在聊天一樣。不一會兒,秦濤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夜鷹的脖子,從自己的小包裡摸出一隻蛾子扔到窗外。那蛾子還沒死,猛然獲得自由,在半空裡來回拍打忽閃著翅膀,冷不丁夜鷹從後麵追上,一口把它吞了下去。然後,那夜鷹一轉頭,主動和車子錯開了一定的距離。“秦濤,你……太神了!這些鳥兒都這麼聽你的!可這鳥對今天能有什麼用?不如你把這些鳥借給我使使,下回我們有什麼案子,可以讓鳥兒直接背著攝像頭到嫌犯家裡拍攝……”“你想得美,不借!”秦濤說完,就一轉身,閉上了眼睛。武峯無可奈何地衝著秦濤呲了呲牙齒,繼續開車。雖然有點路程,但一路都是大下坡,到達福利院的時候,竟然連天都還沒黑。福利院的院長見了武峯,也很配合,很快按照他們的要求把他們領到了金熒曾經的房間。“這孩子,心思也真是重,這麼多年了,竟然還惦記著這件屋子。”院長感慨地說。武峯私下打量了一下這間房間,不過8、9個平米,裡麵擺了四張鐵架子床,能住八個女孩子,這裡直到現在還住著女孩子,所以這些鐵架子床無一例外地鋪著粉紅的床單,還圍著碎花的圍布。“住這件房子的女孩子都不小了,也都需要自己的空間。”院長解釋說,“所以我們就給她們每人裝了一塊圍布,當年金熒在這裡的時候,就特彆喜歡躲在圍布裡,一個人寫寫畫畫,躲在自己的世界裡。”說到這裡,院長突然傷感了起來,擦了擦眼睛,“可惜啊,我們的經費最多隻能養她們到18歲,所以每年夏天這裡都是空著的……畢竟大部分孩子,都不像金熒命那麼好,有人願意資助……”武峯敏感地意識到院長接下來的話不會讓秦濤覺得愉快,很識趣地把院長拉到了外麵,說要了解了解情況,隻留了秦濤一人在這房間裡。出門前,金熒又專門對秦濤囑咐過,她的床是正緊挨著門口的那個下鋪,在牆麵上敲,很容易就能發現牆麵有不同的聲音。秦濤很快找到了金熒曾經的床位,用手指關節細細地叩著牆壁,很快找到了牆上的空洞。從牆麵上看,它塗料平整,根本看不出裡麵曾經有過一個洞。秦濤猜這裡曾經被重新粉刷過,所以才會一點痕跡都沒有。他用隨身的匕首刮掉了牆皮,露出裡麵鬆散的磚頭,果然,牆麵之後有大約半塊磚的空隙,裡麵放著一本已經有些發了黴的小筆記本。秦濤把這本日記收進小包裡,然後用一團枯草填滿了那個洞,又打開了房間的窗戶。他吹了一聲口哨,和一般口哨尖利的哨音不同,他這次的口哨吹得又緩又長,像是一根拋向遠處的繩子,要牽引什麼東西來。院長也被這哨音吸引了,套頭望向二樓的房間,正看見一隻大鳥衝進了金熒的房間,接著又聽到秦濤“啊”地叫了一聲。武峯和院長急忙回到二樓,卻看到秦濤一臉無辜地望著灑了滿地地碎牆皮,指著還在從那個洞裡不停往外拽著什麼的夜鷹。“院長,你這房間牆上有洞,洞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蛇,正順著牆縫往外鑽,然後這鳥兒就衝進來把牆給徹底毀了……小心!”秦濤猛地一跳,躲開了一條在地板上遊弋的小蛇,三個人連忙退出房間,院長招呼了人往房間裡放了驅趕蛇蟲的藥,然後又忙不迭地給他們兩人道歉。“那房子,平日裡沒注意道有什麼裂縫,怎麼就進了蛇呢……真是對不住你們兩位,受驚了,受驚了!”“院長,沒什麼沒什麼的。”武峯擺擺手,大度地說。“院長,金熒說,自己受了福利院很多恩惠,現在她身體很不好,說不定哪天就……她囑咐我,如果她不在了,會把所有財產拿出來捐獻給福利院的運營。”“啊!金熒這孩子怎麼……命苦的孩子啊……替我謝謝她,告訴她院長寧可她不要捐助,讓她養好身子!”“我會的,院長。”武峯和秦濤告辭後沿原路返回,車開到一半,剛才那隻還在勇猛撲蛇的夜鷹又飛進了車窗,在秦濤身上親昵地賣萌撒嬌。秦濤撫摸了它的翅膀,獎勵似地說:“好了好了,再給你一隻蛾子吃……乖啦!知道今天讓你冒充捕蛇小能手委屈你了,沒辦法,你看起來比較凶嘛……”這麼嘀嘀咕咕了好一會兒,那夜鷹好像吃飽了,這才雙翅一震,從車窗飛了出去。武峯之前一直插不上話,等到那夜鷹飛走了,這才終於有了機會開口發問:“你今天去那邊,究竟乾嘛?”“不乾嘛。”“不乾嘛你為什麼要去?”“金熒說這是她最後的心願,你們這裡不都說,死者為大麼。”“……”秦濤再次閉上了眼睛,主動結束了對話。回到紫藤花咖啡館,秦濤先是遣散了辛苦值守的海鷗警衛隊,又給了小黑一根骨頭做獎賞。他看了看熟睡的金熒,自己退回到了咖啡館一樓,打開了白天隻當做裝飾的複古小台燈,細細翻看起那本金熒的日記了——金熒的日記:4月25日,陰今天下了一天的雨,就像我的心情一樣。老師鼓勵我說,要我安心準備考試,爭取通過高考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我知道,以我的條件,上大學應該是絕無可能的,倒不是我考不上,而是我上不起。沒辦法,能上學上到現在,本來就是一個奇跡了,不然我應該和南宮碩一樣,在三年前就出去工作,養活自己了。有時候我也真希望自己能像南宮碩那樣,可以掙錢給院長買水果,而不是每天在這裡白吃白喝。說到南宮碩,他也是讓我覺得很心煩的一個原因,他已經在院門口守了一個禮拜了,可我不能見他,我和蘇逸畢竟是上下樓,低頭不見抬頭見,這樣太尷尬了。說起來,蘇逸很可能會因為南宮碩的事情生我的氣,畢竟是她先對南宮碩表白的,可沒想到南宮碩這個呆子,竟然反而對我動了心!我承認,南宮碩攔住我表白的時候,我確實有點暈乎乎的,但我很快清醒了過來。我是蘇逸的朋友,朋友和朋友之間就應該忠誠,不是麼?我怎麼可以這樣傷害我的朋友呢?這雨下得沒完沒了,感覺這牆都要被淋透了。我的日記本會不會爛掉啊!5月25日,晴現在南宮碩變成每個禮拜來一次了,他來他的,我從來不理他,隻當他是空氣。他也真是耐性好,就這麼一個禮拜一直守在院門口。今天我進門的時候,他試圖拉住我的手,我猶豫了一下,但很快注意到蘇逸就在窗口,就很快地甩開了他的手。回來後我很後悔,我應該甩得更快一點,看晚上洗漱時蘇逸的臉色,她應該已經是生氣了。6月15日,多雲快考試了,我複習很緊張。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像是人生再也不會有的機遇,哪怕注定沒有結果,我還是要拚儘全力。今天有道題我不太會,就像在熄燈前問問蘇逸,但她說她也不會,可我明明看到她床上攤著和我一樣的練習冊,而且我能看到這道題的地方,是寫滿的。蘇逸,她到底還是恨我了。可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說實話,有時候看著南宮碩在院門口的身影,我也會覺得有點不忍心,雖然他已經在社會上工作了三年,穿著也都更像個大人了,但他畢竟也隻是和我們一樣大而已。我就算是年輕、驕傲,又憑什麼讓人家這樣日複一日地這樣守著呢?我今天就是被這樣的問題困擾著,忍不住跟他說,讓他彆等了,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的。我騙他說我已經找到了助養人,會離開這裡上大學,再也不會回來。我勸他好好想想怎麼乾好自己的工作,又說了一大堆類似於星辰大海之類的屁話,然後自己暈暈乎乎地回了屋。哼,還星辰大海呢,我這樣的,能有盞路燈就不錯了,哪裡還能期待看著星星呢?8月20日,晴今天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一個長得非常奇怪的男人來到院裡,說他是我的資助人,會讓我上大學,可是我明明不是第一名,要資助也不是資助我啊!我嘴裡說著他搞錯了,心裡卻不知不覺地憧憬了起來,如果我能上大學,我一定會好好享受大學生活。對不起蘇逸,我知道這是一個自私的夢,但既然是夢,就讓我做一做吧!8月29日,陰我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我要去上大學了!我驚訝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院長也很高興,一直說我有出息。但蘇逸怎麼辦?我永遠忘不了蘇逸走到我身邊時的眼神,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冷。“恭喜你。”聽見她冷冷地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連接受她擁抱的時候也有些僵硬。我不是故意的,這不是我的安排,但是,我還是搶了她的一切,對不對?我剛想要對她道歉,就聽到她伏在我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婊子”,然後她放開我,笑得依然和往常一樣親切。我愣住了,不能確定剛才那個惡毒的詞彙是我的幻覺,還是真實發生的瞬間。蘇逸皮膚很白,幾乎是透明的那種白,我曾經覺得她是一個透亮的白瓷娃娃,為此羨慕了很久,但今天,她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沒有血色的陌生人。“小逸……”我試圖抓住她的手,她卻早就若無其事的飄走了。8月30日我剛才想找小逸談一談。我是下午的火車,要晃蕩十幾個小時才能到學校。我們這個濱海城市,也就這麼一條通往外麵的鐵路,每天也就這麼一個班次。我想我有充足的時間和蘇逸好好談。解釋清楚我的情況,把那個怪人、南宮碩的問題都統統講清楚。我不知道她會不會依然判我“有罪”,但我昨晚想了一夜,我不知道我還能做到什麼程度。她覺得我搶了她的,可是那些人和事,不管是南宮碩還是那個奇怪的助養人,都不是我自己主動招惹了。而且我拒絕了,我很努力的拒絕了!我至今再沒有和南宮碩說過一句話了。至於那個助養人,他從一開始表現出來的態度就是,這件事已經定了,我毫無反抗的能力。我承認我其實是有點高興的,但我好像也沒有其他的選擇。我在心裡反反複複醞釀著要跟小逸說的話,還沒出房間,卻就看到了小逸。她拖著一個非常舊的行李箱,正艱難地往院門口走,院長在她身後,抹著眼淚交代著什麼。她還沒走出幾步,一輛車就停在她的麵前。是南宮碩。南宮碩嗓門很大,我聽見他說是來送送蘇逸,蘇逸也沒有躲閃,就任憑他把行李拿上了車。我看著他們肩並肩坐在車裡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心裡如釋重負。至少,有一樣蘇逸想要的東西,她得到了。日記到這裡戛然而止,秦濤把日記本前前後後翻了兩遍,也沒有再找出一個字來。他輕輕夾起日記本,躡手躡腳地上了樓。臥室裡,消瘦的金熒蜷縮著身體,在絲緞的被單下隻顯露出小小的輪廓。秦濤在她身邊輕輕躺下,並沒有驚動她,他側枕著手臂,目不轉睛的看著金熒,似乎他一眨眼,金熒就會從麵前憑空消失。就這麼看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緩緩伸開了長長的胳膊和腿,把自己的身體彎成一個溫暖的半環,輕輕地,環繞在金熒身體之外。沉睡在這個環裡的金熒,輕輕打著鼾,像是被珊瑚礁守衛的寧靜海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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