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幾乎是一瞬間就掙脫了秦濤的控製,挾著風朝蚩尤這邊撲了過來。蘇逸試圖拉走蚩尤,卻被他一揮手給擋開了。女娃衝到蚩尤麵前,長著尖爪的手指緊緊掐住蚩尤的脖子,眼睛裡的紅色似乎變成了滔天烈焰。她另一隻手的指甲在蚩尤的耳下劃出了深深的劃痕,暗紅色的血液從皮膚下冒了出來,蚩尤卻依然一動也不動。“是需要石子麼?”蚩尤輕輕地說,“需要的話,我這兩顆你拿走吧,沒關係,我不疼,真的。”女娃的指甲已經紮進他的肉裡,像是一把微型匕首,硬生生切開了他側臉的肉。一定很疼吧!在一邊的武峯皺著眉頭想。但蚩尤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依然一臉笑意盈盈地看著女娃。“是不是不好切?現在這身皮連我自己都覺得醜,彆弄疼了你的手,我來,我來。”那蚩尤的微笑依然毫無變化,自己伸手撕開了已經模糊的血肉,露出了裡麵的骨質。蘇逸又再次衝了上來,拉著蚩尤的手說:“您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未來您的事業該怎麼辦!”那蚩尤再次把她一把推開,眼中始終看著女娃,手上加了力氣一撕,整張臉更加的血肉模糊了。這回,女娃主動按住了他的手。“彆犯傻了,我不會原諒你。”蚩尤的眼睛紅了一下,手上還沾著自己的血,一下子緊緊抓住了女娃的手:“我們多久沒見麵了?有三年了吧。”“三年了,有三年了。”女娃輕輕歎了口氣,神情哀怨地看了看秦濤,“我被他關在這裡,已經有三年了。”“對不起,我之前一直沒能來看你,因為這小子手裡有燭龍的血,加了艾草灰,在這房子上和周邊細細密密灑上一圈,要不是今天他帶著我們,以我現在這副身子……根本進不來……”蚩尤懊惱地搓著手,他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麵目的醜陋,趕緊把臉側了過去,好像這樣就能遮住他腦袋上的角似的。“你彆這樣,上次你把我從圖裡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我早就已經忘了你過去長得什麼樣子了,我連我自己過去的樣子都已經忘記了呢!多久沒有人喊我巧娃了?不對,好像除了你,就從來沒有人這麼叫過……”“長生,他過去不也叫你巧娃麼……”“你彆提他!”女娃突然情緒激動了起來,兩眼再次迸射出凶光,“那個負心人,不提他還好,一提起他我就恨不得……”“他早就死啦,巧娃!好幾千年了,現在就連他的墳,也早就找不到了……”“幾……千年?啊,幾千年了啊……”女娃輕輕一揮翅膀,再次站在了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前,她負手而立,翅膀乖巧地收攏在背後。“我阿爹、長生,那些曾經的夥伴,都再也找不到了吧?”“找不到了,巧娃,他們早就已經變成了煙雲,隻有我們倆,擺脫了變成煙雲的厄運罷了。”“不是,我們不是擺脫了命運,而是陷進了另一個厄運裡。”女娃斬釘截鐵地說,“當初你就應該讓我死了,淹死在東海裡,淹死在無邊的悔恨裡。為什麼你要救我,為什麼!”“巧娃……我的心意,你一直都是懂的……你隻是假裝不知道……沒關係,你不願意懂那我也不逼你,可你……你不能死啊!”武峯聽著蚩尤和那女娃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完全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他們倆看起來早就認識?這蚩尤似乎還暗戀女娃?啊,這女娃,是不是就是《山海經》裡的那個女娃啊!《山海經.北山經》中曾有關於“精衛”的記載,上麵說精衛原為炎帝的女兒,名喚女娃,一日遊東海溺死,死不瞑目化為精衛,每日銜石子去填海。這個中國人從小就耳熟能詳的故事,莫非另有隱情?武峯瞬間被巨大的好奇心包圍了,以至於他竟然完全忘記了恐懼,悄無聲息地往那兩個來自於神話的人物身邊湊去。他剛挪到一半,後背就被一隻手拉住了。是秦濤。“彆往前湊,他們倆的愛恨情仇複雜著呢!萬一一會兒翻臉打起來,容易誤傷。”“噢……噢……”武峯收回邁了一半的腳步,表情尷尬,“對了,這女娃和蚩尤,是不是認識啊?”“當然認識啊!”秦濤一臉疑惑地看著武峯,“他們都是大名鼎鼎的神話人物,難道你沒有聽過《精衛填海》的故事麼?”“聽過啊……但我怎麼覺得咱倆聽過的版本不一樣呢……”“咳,沒想到,我還得從神話故事講起。”秦濤一臉無奈,隻得簡單的給武峯講了一下大致的過程。在獵族流傳的神話中,精衛從來都不是一個被自然殘害的無辜女孩,而是一個被執念勉強留在世界上的鳥怪。女娃死的那年隻有十六歲,正是二八年華最美的時候。她是炎帝的女兒,整個部落裡最美的少女之花,所有的男人都愛他。炎帝最得力的助手蚩尤,自然也不例外。那蚩尤自小生得相貌醜陋,但驍勇善戰,是炎帝的左膀右臂。為此,炎帝專門舉整個部落之力為他打造了一套牛角鎧甲,用的是稀有的“墨岩”,是那些醉心於求仙之術的方士們發現的獨門神物,隻要把這“墨岩”在皮革、牛角上包裹一層,這些東西就會變得無堅不摧,箭頭、石塊都砸不碎。對於炎帝部落來說,蚩尤就是整個部落的戰神,炎帝從來不擔心他會有什麼“功高蓋主”的問題,因為他知道,蚩尤這個人心思簡單,心心念念的,不過就是自己的小女兒女娃而已。可女娃嬌俏,又怎麼會把一介武夫放在眼裡,在這個十六歲少女的心裡,春風吹綠了江水,春雨染紅了桃林,一個白衣的男子,打翻了少女心中點點的心事。那個男子叫長生。對於這個時代的男人來說,他是一個異類,彆人都穿著簡單,隻求遮體,隻有他花時間細細縫製了袍子;彆的男人渾身虱蚤,他會日日在河水中將自己清潔乾淨,甚至還會縫製一些粗糙的香囊,裡麵裝滿收集來的花草碎屑,走過的時候灑下一陣清香。更不同的是,長生會吟誦。他不關心戰爭,不在乎族裡有沒有多搶到兩頭牛一塊地,他在乎細雨夠不夠柔,陽光夠不夠暖和,心情夠不夠好得唱上一首曲子。女娃喜歡和長生在一起,看他細細梳好的長發,入迷的看著他的側臉,長生早就明白她的心意,可他隻是不在意。炎帝為了籠絡蚩尤,刻意為女娃和蚩尤營造見麵的機會,還強令女娃送給蚩尤一些小玩意兒。女娃隨手弄了幾個香袋給蚩尤,蚩尤當做珍寶收在貼身的鎧甲裡,甚至為了保住這香囊,差點在戰場上敵人的石斧削掉了腦袋。因為覺得女娃手巧,蚩尤親昵地喚女娃為“巧娃”,女娃原本不願意,但因為長生聽了覺得有趣,也這樣稱呼女娃,女娃便將這個稱呼默認了下來。巧娃巧娃,蚩尤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在戰場上殺人如麻。巧娃巧娃,長生陪在女娃左右,給她在鬢角插上一朵小花。蚩尤並不知長生的存在,他一心一意地想著,等著自己再打贏幾場仗,就可以向炎帝請求,讓女娃嫁給自己了。炎帝何嘗不知道蚩尤的心思!這天他向女娃說起這門親事,女娃當然不從,和父親吵翻後去找長生哭訴。沒想到那長生似乎並不在意,隻冷淡地說,如果她父親要她嫁,她可能必須嫁。女娃的夢想破滅了。她一氣之下解開了小船,行至東海邊,卻轉眼就被一個浪頭掀翻了小船。無情的海水瞬間吞沒了她,就像是吞沒一顆最普通的石子。是蚩尤救了她。從女娃解開小船起,蚩尤就在遠處遠遠的跟著她。他剛從戰場上下來,身上的盔甲還帶著敵人的血,就注意到了行動異常的女娃。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努力跟上女娃的小船,前一秒還見到女娃被浪頭高高托舉至巔峰,下一秒女娃和小船就全都不見了蹤影。這是一場凶猛的風暴,蚩尤自己也幾乎葬身海底,他在心中發願,如果他能夠成功救回女娃,那讓他再醜上一百倍也無所謂。不知是不是他的祈願起了作用,他終於從海水中將女娃托出,費勁力氣帶回岸邊,但他的盔甲則儘數留在了海底,而且那些曾經讓盔甲刀槍不入的“墨岩”,在他的身上附著了薄薄的一層,不足以讓他刀槍不入,而且還讓他通體墨綠,加上額頭處本來就高聳的兩個骨點,讓他看起來宛如從黑夜中走出的魔鬼。可蚩尤管不了這麼多,在他將女娃抱回營地後,巫醫宣布女娃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絕望的蚩尤帶著女娃逐漸變冷的屍體,找到了那位曾經為他們一簇提供“墨岩”的方士。方士說,已死之人,無人能救,唯有借助生者的元神,可能能為女娃尋得一條羽化生路。於是這一夜,為了女娃的重生,整個炎帝的營地變成了一個人間煉獄。共有一百名無辜的將士被蚩尤挖去了位於耳中的“石子”,在衝破雲霄的哭喊聲中,方士將這一百顆“石子”煉成了能讓女娃羽化的丹藥。女娃原本冰涼的身體,突然變得如同炭火一樣燙,她長出了羽毛、翅膀,腳變為紅色,成為半人半鳥的羽人。可被他救活的女娃無法原諒他。當她重生後展開翅膀,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長生。沒想到那長生身邊已經陪著另一個女子,女子一樣二八年華,甜甜地跟他商量著未來成親的事情。長生一樣心不在焉,連給女子的笑容都和給女娃的笑容一樣敷衍。女娃心灰意冷,頓時殺心而起,殺掉了長生和女子,取出“石子”吞下,從一個為了愛情傻傻獻身的女孩,變成了一個徹底的殺人魔頭。殺魔一出,無人能擋,為了保住這來之不易的羽化之身,陷入瘋魔的女娃再次對自己的族人大開殺戒,一時間,血流成河。驚慌的人們找到了獵族,聯手將女娃和蚩尤封入了上古奇圖《山海圖》之中,之後任憑時間流逝,他們都隻是圖中的兩個圖像而已。《山海圖》一直由獵族保管,直到幾十年前,蚩尤一次偶然逃脫,經過當時獵族首領近乎自殺式的獻身後,終於和山海族首領燭龍聯手將蚩尤騙回了圖中。之後《山海圖》就一直由燭龍保管,直到十年前蚩尤再次逃脫,並成功盜得《山海圖》,他第一件事就是放出精衛。經過數千年,精衛的羽身早已腐朽,為保住精衛性命,蚩尤這才精心挑選了羽種,作為羽人精衛不斷修複自我的容器。“我的天!這故事的信息量可……可真大啊!”武峯聽完了秦濤的敘述,根本不知道如何接往下接。“所以你明白了,不是我質疑你的專業水平,而是,這個問題根本已經超出了你能夠管轄的範圍。”“不,你這話說的不對。”武峯搖搖頭,“你們的事情我管不了,但南宮碩隻是一個普通人,他的枉死總要有個結果。”“那我隻能說,精衛或者金熒,之前可能確實傷過其他人、害過其他人,但南宮碩他絕對不是金熒下的手。”“你怎麼那麼肯定?”“我說了我那天就在她身邊!”“誰知道你是不是包庇她……”秦濤和武峯兩個人爭論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被蚩尤的聲音打斷。兩人回過頭去,隻看到蚩尤和女娃兩人相向而立。蚩尤冷冷地說:“讓我成全你,你想好了麼?”
第14章 無望的愛戀(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