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武峯看似正襟危坐,但他不斷搓動的手指和放空的雙眼,泄露了他早就心不在焉的事實。分局局長在正在部署工作,反複強調了本次宜居城市評選對小城的意義,並要求所有目前局裡的案子,都需要七天內破案,為評審團留一個治安絕佳的印象。“武峯,你早上剛接的案子,有什麼線索麼?”聽到局長猛地叫自己的名字,武峯一個機靈站了起來,張口就大喊:“七天破案!不辱使命!”這是他們局裡上一次定的工作口號。同事中有壓抑不住的竊笑聲,武峯身邊坐著的同事,狠狠踩了武峯一腳。“啊!”武峯毫無準備地吃痛,忍不住叫出了聲。這下,同事們的笑聲再也壓抑不住了。等大家的笑聲停下來,局長這才陰沉著臉說:“這邊開這會,你個兔崽子神遊到什麼地方去了?”“在想……想早上案子的線索。”武峯終於明白了同事那一腳的含義,陪著笑臉說。“噢?這麼說你是工作太投入了?那你把掌握的情況跟全局同事們說說看。既然用了功,就應該讓大家知道,是不是!”武峯當然聽出了局長語氣裡的揶揄,但此刻他也隻好假裝不懂,順著局長的話,把今天這個咖啡館懸崖殺人案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死者是在紫藤花咖啡館所在的懸崖下發現的,似乎是被海浪衝到了海灘上,又意外被拍照的遊客發現。老板報案後,死者已經運回了警局,目前初步的檢查判斷,死者死於鈍器擊打,似乎是被打死後又推進了海裡。但這屍體存在兩個疑點。第一,紫藤花咖啡館所在的懸崖,是周圍三平方公裡內唯一可以直接接觸到海麵的高處,這屍體又這麼新鮮,根本不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被扔下來的。也就是說,要拋屍下海,必須在紫藤花咖啡館裡或者紫藤花咖啡館周圍非常小的一個區域內。第二,之所以完全排除了意外及自殺,是因為這個死者的耳朵附近被割開了,凶手似乎想要從屍體身上拿走些什麼。具體的信息,需要等待屍檢結束後才有定論。“這麼說,作案時間、作案地點基本上都可以確定了?”“並不能完全確認是在紫藤花咖啡館附近作案,但最後拋屍的地點肯定是在它附近。”“那還有什麼問題?把紫藤花咖啡館的老板叫來問問不就得了!”局長下達了指示後,又不放心似地補上了一句:“這個案子情況這麼清晰,一個月破案沒問題吧?”“我不知道,萬一後麵又有什麼新的信息……”“有什麼信息也必須七天破案!這是命令!”武峯渾身一顫,挺身立正,大喊說:“是!”雖然領了軍令狀,對這個案子,武峯卻還是一頭霧水,按以往的經驗來判斷,殺人案無外乎兩種:第一種是熟人作案,情殺、財殺、仇殺,翻過來掉過去就這三種動機;第二種就可怕一點了——無差彆謀殺。考慮到死者的耳部有缺口,這個特征比較像是凶手試圖在死者身上取下點什麼紀念品,那十有八九這會是一個熱衷於隨機謀殺的殺人狂。如果真是這樣,這個平靜的小城很可能即將迎來一場血雨腥風。不管怎麼樣,武峯覺得自己的當務之急是先去紫藤花咖啡館看看,那裡是受害人被發現的地方,又被確定為離案發現場極為接近,很有可能能找到有價值的口供信息。想到這兒,武峯告知同事自己要外勤,開著自己的那輛破標誌車,沿著山路來到了紫藤花咖啡館。此時已經接近傍晚,火燒雲讓海天連接處像是被潑了鳳仙花汁一般,通紅通紅。武峯停好車,信步走進咖啡館,找到一樓唯一一張靠窗的桌子坐定。秦濤係著圍裙,輕輕放下一杯檸檬水和菜單,衝武峯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招牌特飲,來一杯試試。還有,哪位是老板?”秦濤原本接了單要走,聽到武峯的後半句,又停了下來。“您找老板的話,跟我說就可以了。”“您是老板?”武峯上下打量了秦濤一下,“我查了工商注冊信息,這裡的老板明明是一位叫金熒的女士。”“實際的運營都是我在做,您可以把我當做總經理。有什麼能幫您的?”“好吧,那我們先聊聊。”武峯聳聳肩膀,手指輕輕戳了戳玻璃窗,“想和您聊聊今天在海灘上發現的那具屍體。”“是我報的警,其他的我也並不清楚。不過話說回來,您是不是也應該說明一下您的身份?”“我叫武峯,是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武峯出示了警官證,剛想收回去,手卻被秦濤捏住了。“我要仔細看看,畢竟網上什麼都有得賣。”聽了秦濤的話,武峯心中自然不悅,想要把拿著警官證的手抽回去,卻不想這秦濤的力氣極大,把他的手架在半空中收都收不回去。武峯瞪著眼睛,鼻孔噴著熱氣,像是一頭被人製住了的公牛,根本無可奈何。秦濤卻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武峯的憤怒,慢悠悠地仔細檢查著武峯的警官證。在確認無誤後,他虎口一鬆,武峯的胳膊立刻無力地垂了下來,手腕處一圈明顯的紅印。“你這是襲警!“武峯吼道。“對不起,我常常忘記了自己的手勁有多大,一會兒的特飲算我請您的,給您賠罪。”秦濤轉身往吧台去,一會兒就端出了一杯青綠色的飲料,放在武峯麵前。“這裡麵加了還魂草,您喝了,一會兒不適就會消失。”“切!”武峯依然一肚子氣,卻又禁不住好奇,喝了一口。說來也奇怪,這杯綠瑩瑩的飲料竟然發著幽幽的光,好像裡麵塞了幾根熒光棒似的,入口後,隻覺得從腳底到頭頂都一陣舒爽,連毛孔都向外散著愜意。“好喝!”武峯舉起杯子,一飲而儘,連最後一滴都依依不舍地倒進了嘴巴裡。他突然想起秦濤還在他身邊站著,臉上立刻又寫滿了尷尬。“這個一天隻能喝一杯,不過如果您願意,明天來我還給您做。”“不說這飲料了,說說案子,案子。”武峯清清喉嚨,試圖緩和一下氣氛,“我們警方已經確定,案發地點就在你們咖啡館附近。我看這咖啡館的景觀這麼好,想問問你有沒有在頭天晚上到第二天早上這段時間,聽到或者看到什麼?“頭天晚上?沒有,那天是我們一個月一次的提早打烊日。”“為什麼提早打烊?”“今天是我們老板娘金熒的生日,我們要提前準備下。”“生日……我查到她的生日不是今天。”“她每個月過一個生日,難道這也犯法?”“這倒不犯法……我能和老板娘談談麼?”“不行,她身體不好,不見客。”“這咖啡館除了你和她還有彆人麼?”“沒有,隻有我們倆。”“所以你看我必須和她談談。”武峯站起來,兀自朝樓梯走去。他明明沒有看到秦濤有任何動作,但當他走到樓梯口時,卻發現秦濤像是突然憑空從空氣中出現了一般站自己麵前,胳膊死死擋住樓梯的入口。“武警官,真的,不行。”他手攔著樓梯,一條腿微微後撤,在武峯看來,這就是隨時打算開打的架勢。從剛才的經驗看,這秦濤應該不好對付,武峯並不想這麼快就動手,於是決定先讓一步。“如果真是有病人的話,我也不堅持了,監控錄像總可以拿來給我看看吧。”監控錄像倒是調得很順利。武峯慢條斯理地在電腦上看著錄像,秦濤在一旁擦著杯子,眼角餘光不時警覺地瞥向武峯,防止他突然朝樓上衝過去。這咖啡館裡的顧客不算多,經常是半天連一個人都見不到,武峯無聊地有些想打哈欠,不得不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直到看到昨天晚上七點半的監控時,武峯才眼前一亮。鏡頭裡,秦濤正在和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人交談,兩人大概交談了一兩分鐘後,男人沮喪地脫掉了棒球帽,露出了自己的臉。這張臉武峯曾經見過,而且一會兒他還打算加班再去看看他。這個男人的臉在今天中午以一張照片的形式被附在一份報告上,旁邊還用黑色記號筆標注了他的名字——南宮碩。武峯不會看錯,這監控裡的人就是南宮碩。長臉,短發,寬額頭,高顴骨,這副模樣在照片上看起來就已經很惹眼,在監控上看更加醒目。這監控錄像說明,被害人南宮碩,在被害前曾經在這家咖啡館出現過,這無疑是另一個武峯必須和老板娘金熒談談的理由。此時,秦濤正在給店裡除了武峯外唯一的一位客人結賬,手裡剛剛接過客人遞過來的信用卡。就在他低頭刷卡的一瞬間,武峯瞬間發力跑上樓梯,衝進了二樓大廳。這大廳古香古色,裝飾有華麗的石膏線,還有一個已經荒廢的壁爐,似乎是真的可以燒火的那種壁爐。大廳天花板上,除了正中一個麵積巨大的主燈,還裝有數十個小射燈,把整個大廳照耀得燈火輝煌。最引人矚目的是麵海的巨大玻璃窗,窗外深沉的夜色,像是一幅奢侈的天然裝飾畫,正掛在牆壁上。武峯剛在大廳站定,很快秦濤的腳步聲就跟了上來。武峯轉過身,衝著玻璃窗歪歪頭,說:“這麼大的窗子,完全注意不到外麵的情況,很難吧!”“我們那天提早閉店,所有窗戶都用木板遮蓋了起來。”“為什麼要用木板遮蓋?是怕人看到什麼?”“這和你的案子沒有關係。”“但你和南宮碩有交談,這就和案子有關係了。”聽到“南宮碩”的名字,秦濤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武峯做警察已經有些年頭了,以他的經驗,秦濤聽到這個名字還能這麼鎮靜,要麼是演技實在太好,要麼真的就是不知道南宮碩是誰。“咣當!”有玻璃破碎的聲音從他們右側傳了出來。武峯和秦濤兩人齊齊轉頭,這才發現是金熒聽到他們的爭吵,從臥室出來了。“南宮碩!”金熒十分激動,“你說的是南宮碩麼?”“你是誰?你認識南宮碩?”“我是金熒,這家咖啡店的老板娘,南宮碩……他是我在孤兒院時最好的夥伴!他在哪兒?我很多年沒有見到他了!他來了麼?”武峯被金熒熱情洋溢地話問住了。眼前這個女人,單薄、瘦弱,確實是一副病態,他開始有些後悔自己擅自衝上這二樓,現在他不得不親自把南宮碩的死訊告訴這個女人了。“南宮碩……他死了。今天早上在你們店外懸崖下被發現的那具屍體,就是南宮碩。”“怎麼會!”金熒哀嚎了一聲,跌坐在地板上,身體像是秋日的落葉一般不斷地抖動著。秦濤狠狠瞪了武峯一眼,衝上前去扶住了金熒的肩膀。“所以我今天前來,是想和您談談,看您在他遇害當晚有沒有聽到或者看到什麼特彆的事情。南宮碩他當晚7點半的時候還在你們的咖啡館裡。”“他竟然來過這裡!”金熒似乎被這個消息再次打擊到了,緊緊攥住秦濤地手,蒼白地嘴唇反反複複地問:“你怎麼沒告訴我……你怎麼沒告訴我……”“抱歉,我不知道他就是你說的那個南宮……”秦濤也一臉懊悔的表情,“不然……”“……不然我們請他上來坐,是不是他就不會死?”“彆想了……彆想了……”秦濤輕輕撫摸金熒的頭發,任金熒在自己懷裡痛哭。等到她的哭聲越來越弱,才又抱了起幾乎昏死過去的她,放到臥室的床上後,一臉鐵青地出來瞪著武峯。“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這麼折磨一個病人!”“我沒必要折磨她,我跟她的心情一樣,希望早日破案。她的病很嚴重麼?”“那我告訴你,我真的不知道更多信息了!咖啡館的門窗都被遮蔽,我們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你滿意了麼?”“不滿意。”武峯毫不示弱,“金熒得的是什麼病?怎麼哭著哭著就能暈過去?你不給她吃點藥麼?”秦濤卻並不打算把事情講透,他一邊拉扯著武峯下了樓,一邊敷衍似地說:“她的病已經有定論了,你要真是為她好,麻煩你讓她好好休息吧!再見!”
第2章 失敗的拜訪(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