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之後,張可頌安排反擊陸氏的事情,漸漸起到了效果。經過那名“南方商報”的作者的揭發,那些職業維權人的黑幕被曝光。陸氏集團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信用危機。張可頌成為了代理董事長,在管理集團業務上,顯示出極高的水平,但是,正如她曾對吳競宇所說,她不保證不會偏心。她工作的重心,還在寶信日化。那麼整個集團所有人的重心,也在寶信日化上。群力群策。眾人拾柴火焰高。即使寶信日化遇到了那麼大的危機,也慢慢地平穩過渡。她爸爸的公司,終於保住了。這一天,張可頌正在辦公,林娜在外麵大吵大鬨,然後衝了進來。高琪帶著兩個秘書攔不及,跟在林娜的後麵,對張可頌說道:“董事長夫人硬要闖進來的……”張可頌糾正她:“她現在已經不是董事長夫人了。”這句話是說給林娜聽的。高琪等人退了出去,吳道林偌大的辦公室裡,就隻有她們兩個人。今天天氣很好,落地大玻璃窗外,白雲朵朵,藍天萬裡,猶如人在天際雲端。這是吳道林仿造華爾街,而打造的自己的辦公室。曾經的不可一世,易主之後,並沒有任何不協調。也許張可頌也不會在這個位置上久待,但是,吳道林恐怕是無望再次登峰造極了。他已經病入膏肓。那一次對外訪談,就是他的回光返照。林娜的下場,據說相當淒涼。因為先前她買股票欠了債,賣了手中的DC科技的股票,本來可以填補虧空的,但是她聽了周秘書的話,又把錢投到了股市,本來是大賺一筆的,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倒黴的時候,老天都想踩她一腳,股市風雲突變,情轉直下,她的錢再一次化為烏有。吳道林的律師逼迫林娜簽了離婚協議,沒有一分錢的撫養費,家裡的任何東西,包括她的衣服都不能帶走。她的孩子做了親子鑒定。謝天謝地,是吳道林的孩子。她都不敢確定,這個孩子是不是吳道林的。結果出來之後,總算鬆了一口氣。要不然,她一定會被吳道林殺死。孩子算是她的救命稻草。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吳道林讓她永遠不能認這個孩子,否則就一分錢也不留給她的孩子。林娜輸得徹底。什麼都沒帶地進了吳家,又身無分文地走出吳家。此時,張可頌與林娜默默地對視著。晨光灑在玻璃上,粼粼爍爍。兩人剝離了時光的外衣,仿佛回到第一次相識的場景。在一次酒會上,艾曉蕾走到林娜的麵前,對她說道:“你的耳環真漂亮,我想問一下是在哪裡買的?”對的。那時候的張可頌還叫艾曉蕾。她有意接近林娜,然後成為她不可多得的親密夥伴。林娜眼睛裡全是悲憤,指著張可頌,說道:“要不是你處心積慮的接近我,慫恿我,並且為我出謀劃策,讓我嫁給吳道林,我也不至於落得現在這個下場。”此時此刻的林娜,無比地想念與張一鳴在一起的日子,沒有錢算什麼呢,至少那個男人真心待她。張可頌平靜地看著她,說道:“這是你貪心的結果。你不安心做一個金絲雀,和吳悅琦爭高低,還想著私吞寶信集團。你完全可以做你的富太太,你為什麼不安分守己一點呢?”林娜的胸脯,因為激動而起伏很大。“我告訴你因為什麼……”林娜的眼淚奪眶而出:“因為我不甘心。你不知道守著一個自己不愛的人,那有多痛苦。彆人都夠盼著老公回家多陪陪自己,我卻盼著他不要回家,最好外麵多養幾個小三,那我就不用看著他那副讓人憎惡的嘴臉。”林娜的話,讓張可頌很震驚。當她說那句,“守著一個自己不愛的人,那有多痛苦”時,臉上的表情扭曲而猙獰,便是對她婚姻生活的最好的注解。“我心底裡燒著一把火,我不知道怎麼把它撲滅,半夜裡焦躁不安地醒來,喝著酒等到天明。我有錢了,可是我他媽的,依然是一個窮光蛋。我穿再華麗的衣服,我的身體住著的,依然是一個枯萎的靈魂。”林娜提高了音量,說道:“是你,讓我放棄了做一個好人的機會。”張可頌低垂了眼睛,開始思考,自己對林娜命運的影響。就是她,帶著她走進了命運的拐點。“我不甘心,所以我才要折騰。我如果不做點什麼,我覺得自己都要被悶死了。”林娜走到辦公桌前,雙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前傾,問道:“蕾蕾,你了解那種痛苦嗎?你不得不跟一個你不愛的,甚至你厭惡的人在一起。”她苦笑了一下,涕淚同時落下。“可是這個人他媽的,還是你當初拚命追求的對象。”她有點發瘋的樣子,肢體語言也變得癲狂,開始大笑,說道:“錢,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靠的東西。沒有的時候,你拚命地追求它,可是你擁有它的時候,你才覺得,它帶給你的快樂是那麼的短暫。”“我現在什麼都沒了。所有的人都嘲笑我,你看吧,這就是拜金女的下場,可是,我想想自己行屍走肉一般的婚姻生活,現在真的是一個解脫。”她捂著臉坐下來,開始“嚶嚶”地哭泣。一會兒之後,她抬起臉來,淒楚一笑,說道:“這真的是一個解脫。從此之後,我不用再賣笑給彆人,我也不用被虛華捆綁,我也不用汲汲營營地攀比,我更不用每天晚上都從焦慮中醒來。簽了離婚協議的那一天晚上,是我睡得最踏實的一天。”張可頌的心裡五味雜陳,莫名的,她的眼睛有些發紅,不知是為林娜的遭遇感傷,還是為她的覺悟感動。她有個問題很好奇:“這些話,你為什麼要對我說?”“因為隻有你才能懂我。”林娜看著她的眼睛,臉上是羨慕的神情:“因為你活得最真實。”就是如此。她麵對張可頌時,才會有說出那番心裡話的衝動,而張可頌亦不會認為,她是逢場作戲,或者精神有問題。因為她活得最真實。她曾帶著假麵生活,那樣的偽裝,隻是一個表象,真正的事實便是,她敢愛,也敢恨。命運帶給她很多磨難,她卻沒有失去愛與被愛的能力。她收獲了很多饋贈,但是並沒有因此而成為一個無底線的好人。她永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並且敢為此而承擔,為此而努力。林娜說道:“我真正想要的,其實不隻是錢,而是滿足感和幸福。”張可頌笑了一下。如果她現在明白過來,也不算太晚。不過,張可頌並沒有一味地沉浸在,這種坦誠交談的氛圍裡,因為她知道,林娜不止是為了跟她談談心而已。果然,林娜開始步入正題。“我這一次來,還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張可頌不置可否。“你知道的,我欠了一屁股債。雖然說我活該,但是我跟了吳道林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不應該這麼對我。”張可頌早已猜到,林娜肯定還是衝著錢來的。她習慣了被包養,沒有任何生存能力。如果她想還債,還得重新找一個男人來包養,她隻有這一個本領。可是,林娜來找張可頌解決,至少說明,她不想再走老路了。“你現在是代理董事長,我想你還是有這個權利的,幫我把債還了。”她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想再因為錢,而睡一個男人了。求你幫幫我。”她忽然間湧出無限的心酸:“求求你,蕾蕾,求求你,幫幫我……”她失聲痛哭起來。“我很想改過自新,我想為了我自己的喜怒哀樂,而真真正正地再活一回。”張可頌想了一下,說道:“我今天晚上給你答複。”林娜為她的不近人情而失望,但是,這已經是最好的答案了。她說給她答複,其實就還是有很大的可能的。張可頌其實很想幫林娜的,可是,林娜這種人,雖然方才的一番話說得感人至深,但是,誰能保證她沒有表演的成分呢?再者說,如果她馬上答應,隻怕她以後還會來提更多的要求。最關鍵的,張可頌還想起了一個人,吳競禹。林娜害了吳道林,是順便幫了她的忙,她願意拍手稱快,但是,吳競禹卻不會這麼想。如果她幫了林娜,隻怕會傷了吳競禹的心。林娜走後,張可頌深思了半晌,想起吳競禹多次提到過,吳道林想見她一麵的事情。正好,吳競禹一直守在醫院,她去見吳道林一麵,順便可以征求一下,吳競禹對這件事的意見。打定主意之後,張可頌把手頭的工作安排了一下,然後去了醫院。高琪提前給吳競禹打過電話,所以他在醫院門口迎接張可頌。兩人見麵,都帶著一絲風暴過境之後的悵惘。吳競禹走過去擁抱了張可頌,說道:“辛苦你了。”然後,便領著她去吳道林的病房,“謝謝你肯來看他,他一直念叨著要見你。”兩人說著話,便走到了吳道林的病房前。吳競禹打開門,先走了進去,對吳道林說道:“爸爸,可頌姐來看望你了。”吳道林呻吟著,似乎想坐起來。吳競禹忙將他扶起來,在背後墊了兩個鬆軟的枕頭。張可頌站在門口,看著那個蒼老消瘦的人,不複記憶裡可怕的惡魔。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吳競禹為她搬了一把椅子,知道他們有話要說,便退了出去。吳競禹搬來的椅子靠床邊很近,張可頌往遠裡拉了一大截,與吳道林拉開距離,這才坐了上去。吳道林的聲音裡像含著“茲啦”的風,含糊不清,叫了她的名字:“可頌……”張可頌提起一口氣,想說句什麼,但還是放下了。“我一直想見見你……想跟你說上幾句話……”忽然間,吳道林老淚縱橫,他哀傷地說道:“我現在連說句話都艱難得不行。我有些話一定要親口對你說,要不然再也來不及。”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可一世的人,比平凡人更加的脆弱吧。吳道林被林娜控製期間,不僅要忍受身體上的虐待,他喝湯灑了一點,林娜便會怒不可竭地扇他耳光,極儘羞辱之能事。而且他還要承受精神上的淩辱。林娜向他詳細地講解了,自己與張一鳴出軌的往事,以及內心裡對他的厭惡,並且,還當著他的麵,公然與自己的秘書調情。她帶著最大的恨意,要把他踩在自己的腳底下。那一段時間,幾乎磨礪了他所有的生存意誌,他認定自己,就要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最後,還是通過張可頌救了他,雖然已經貽誤了治療時機,但是好歹他可以飲恨而死。他認定這就是自己的報應,所以想得到寬恕,那樣的話,自己死後,也能有一個好去處。吳道林平複了一下心情,說道:“你可以原諒我嗎?”張可頌遲疑了一下,搖頭。“我對你們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可是,我還是想說一句對不起。”這就是張可頌一直想要的結果吧,吳道林痛哭流涕地祈求她的原諒。可是,很奇怪,她一點感覺都沒有。此時此刻,她才想明白,複仇的意義,不僅是要把敵人打倒,更是完成一次自我救贖。幸運的是,她在這次複仇中,並沒有變成一個與吳道林一樣的魔鬼,而是變成了一個更強大的自己。所謂強大,便是此刻的這種平靜吧。從心底裡生出來,源源不斷的,具有應對一切風浪的平靜。不想與他翻舊帳,更不想哭訴過往的不幸,隻是靜靜地,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無助的老人。“我還想告訴你一件塵封的往事,我不想把真相,帶到墳墓裡去,也算是我最後為你做的一件好事。”張可頌表情一動,問道:“什麼事情?”“你爸爸媽媽的車禍,不是杜鵑乾的,是我乾的。我設計讓她誤以為是自己做的。一方麵是為了逃脫罪責,另一方麵是為了威脅陸振國。陸振國後來暗中幫了我很多忙,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張可頌愣了片刻,才慢慢消化了他的話。她出了一身冷汗,那份資料,她差一點就發出去了。如果鬨得人儘皆知,到最後卻另有隱情,她將不知如何收場。“你跟陸辰以後,可以沒有任何牽絆地在一起了。我祝福你們,你是個了不起的孩子,你一定會幸福的。”張可頌的眼睛裡有淚在打轉,不是為了吳道林,而是為了自己。這是多麼慶幸的一件事情。她要用餘生,來感恩命運對她的眷顧。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情,但是我還是沒辦法原諒你。”“不需要原諒,我已經受到了懲罰。”吳道林看了一眼桌上的藥,說道:“可頌,你能幫我拿一下藥嗎?”張可頌遲疑了一下,把手伸過去,但是,猛然收回來。“我不會給你拿藥。”她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請你保重。”張可頌走出門外,吳競禹一直等著她,爸爸最後的心願終於了結,他有著說不出的高興。張可頌把林娜的事情,簡單地說給吳競禹,然後說道:“這件事情我聽你的。”吳競禹思考了很久,跑去抽了一支煙,回來對張可頌說道:“給她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機會……”他的眼眶紅了:“我爸爸也有錯……”張可頌撫拍著他的後背,說道:“你得趕快成長起來,我好把寶信還給你。”吳競禹笑了一下:“我信任你。”“不要信任我。我隻會偏心寶信日化。”吳競禹無奈地搖頭,說道:“你的直率一點都不好玩。”兩人相視一笑。有一種江湖再見的淡然。吳競禹送走張可頌之後,回到了病房裡,吳道林還坐著,因為他自己沒有力氣躺下來,必須得有人幫忙。這一段時間裡,他隻敢信任自己的兒子,其他人等一概不能接近他身邊。吳競禹幫助他躺下。他忽然說道:“我做了一件好事。”吳競禹不解:“什麼好事?”吳道林嘴角浮起一絲滿意的笑容,隻說道:“我可以安心地睡覺了。”其實,凶手本來就是杜鵑,吳道林是目擊者。他之所以把罪責承擔下來,是想讓張可頌少一些顧慮。畢竟杜鵑已經死了,而他也即將入土。就讓他把這個秘密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