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可頌和陸辰開始商量,如何處理高琪手上的那份資料。既然是商量,那總得開口吧,可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半天,誰都沒有先開口,誰都不知道怎麼開口。雖然兩人心意相通,但是,總得有人先戳破那層窗戶紙。陸辰隻好提議:“要不我們先吃飯吧。”張可頌點頭同意。兩個人又開始沉默,等對方先有動靜。空氣裡,遊走著不知名的尷尬。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間都笑了。陸辰往沙發上一躺,伸了個懶腰,說道:“我忙著逃命,一整天,從夏天跑到冬天,特彆累。我不想做飯。”張可頌也倒在他的身旁,說道:“我也快累死了。”陸辰歎了口氣,說道:“我老婆是個懶蟲。”張可頌打了一個哈欠,想起了躺在醫院的劉雲湘,如果媽媽身體很好的話,就可以向她求救了。“那份資料,我就交給你吧。”陸辰心底有淡淡的感動在蕩漾。“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求我。”陸辰不解,問道:“是要跪著嗎?”張可頌的手指在陸辰的身上打轉,說道:“你隻需要說,求求你放過我媽媽,就可以了。”陸辰一聽立馬厥倒。“你要不說,我就收回剛才的話。”這種赤裸裸的威脅,也太沒有殺傷力了。陸辰隻得配合一下了:“求求你放我過我媽媽。”“好。”陸辰對她的爽快有些意外。“我希望你明白,我放過的是你的媽媽,而不是我父母的凶手。我對她的怨恨不會消失,但是,並不意味著,我會抱著過去,而不肯讓自己幸福。”陸辰摸著張可頌的頭,說道:“我明白。你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與其說,她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倒不如說,她沒有聖母病。不會無恥地原諒傷害她的人,亦不會將自己裝扮成一個受害者。“這就是我愛上你的原因。”陸辰的手指撫摸在她的脖頸處,他微涼的手指觸碰在她柔膩的肌膚上,心底生出一種奇異的踏實感。 這就是他想要的人。“謝謝你。”“因為我把資料給你嗎?”“不僅如此……”陸辰很是感性:“還因為你來到我的身邊。”張可頌笑了。她也知道,她沒有愛錯人。兩個人就這樣相擁,靜靜地等著時間過去。屋裡的暖氣,猶如宜春之溫,熏得人昏昏欲睡。張可頌眼皮打架,可是,她還得去醫院看望劉雲湘。儘管她已經打過很多個電話,劉雲湘傷勢穩定,沒有並發症,但是,她總得親自去一趟醫院才放心。可是,她又是那麼的疲憊。一整天的時間裡,經曆了那麼多事情,好像蛻了兩層皮。她迷糊了一會兒時間,忽一下醒來。陸辰已經睡熟了。她給他披上一件毛毯,然後在他嘴角處親吻了一下,然後悄悄走出房間。張可頌先回到自己家裡,需要重新換上一套保暖的便服,因為今晚免不了要在醫院過夜,而且,還得再備一套明天要換的衣服。家裡的燈亮著。張可頌推門進去,張可伊正在泡方便麵。姐妹倆怔然對視。張可伊想起張可頌白天對她說過的話:“如果你不能這樣做,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說話了。什麼時候,你開始學會尊重彆人,我才會跟你講話。”冷冷清清的家裡,分明提醒著兩人,劉雲湘被打傷住院的事情。張可頌緊繃著臉,往樓上走去。張可伊放下筷子,說道:“你真的不跟我說一句話嗎?”張可伊沒有說話,亦沒有停下腳步。“你現在是寶信的代理董事長,長本事了,連姐姐都不要了。就算我判斷失誤,輕信了周秘書和林娜的話,但是我的出發點是好的……”張可伊絮絮叨叨地說著,一回頭,張可頌已經消失在樓梯儘頭。她一陣煩躁,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麵,不料卻燙到了嘴皮。她怒氣衝衝地扔掉筷子。可是,終究因為太餓了,她隻得彎下腰去,撿地上的筷子。一根筷子距離較遠,她夠不著,但是又不願意移步,隻能一隻手攀著桌沿,一隻手去夠筷子。無論如何夠不著。她隻好走過去撿起來,然後重新回到椅子上,把兩根筷子並在一起,準備吃麵的時候,才想起來,筷子已經臟了。她明明隻需要重新拿一雙就可以了。她又把筷子扔到了地上,重新拿了一雙,可是,撈起麵吃了一口之後,她卻又吐了回去。麵已經泡發了。很難吃。她又餓又怒,一腔怨氣無處發泄,隻得把麵前的杯麵摔了出去。湯汁卻又濺了她一身。杯麵摔到了沙發前的地毯上,那是法國出的某牌子地毯,弄臟的話,必須發回廠家清洗。沒一件順心的事情。她終於哭了出來。開始懷念艾大明夫婦在的日子,因為有人會給她準備好晚飯,即使她挑三揀四,但是,劉雲湘的手藝真的很好。家常飯的味道,總帶著濃濃的歸屬感。即使那個討人厭的王榕,家裡也因為多了她,而平添了一段活力。她在的時候,不發出聲音,空氣裡也沒有寂寞。張可頌換好了衣服,走了下來,她看著眼前的狼藉場麵,再看看正在哭泣的張可伊,頓時明白了半分。張可伊抬起頭,可憐地看著張可頌。她是希望她憐憫她的。但是,張可頌知道,她又想借此達到控製她的目的。張可頌不為所動,自然地轉過眼睛,往門口走去。 張可伊說道:“你就不可憐一下姐姐嗎?”張可頌用背影對著她,冷冷地說道:“你打傷了我的媽媽,你還沒有道歉。”“你總是忘了,我也家裡的一份子……”“你傷害了我的家人的感情,你也沒有道過歉。”張可伊提高音量:“好,我道歉,我道歉,總行了吧。”她無比地悲憤:“當我說出那句對不起,連他們都要看不起我了……”“沒有人可以傷害你,除了你自己。”張可頌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就算張可伊是無奈之舉,但是,好歹答應了她要道歉,至少可以暫時撫慰一下艾大明夫婦的心情。她的這個姐姐,還有很多地方要成長。張可頌決定不再姑息。她自己驅車去了醫院。因為路滑的緣故,她開得比較慢,多花了一半時間才去了醫院。她還沒進病房,裡麵就傳出來說笑聲。她進去一看,一家三口正忙著鬥地主。劉雲湘身體不便,隻把床加高,她舒服地躺著,一旁由常遠幫忙舉牌,由她發號施令。輸了的人臉上貼條。艾大明和王榕臉上貼滿了條,他們故意輸給劉雲湘,希望她開心。看著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張可頌心中湧現出綿長的感動。他們見她來了,忙招呼她一起來玩。艾大明把手裡的牌交給她,說道:“你們母女三個玩。”“你們母女三個”這幾個字,聽來特彆美好。母女三人同有感觸,相視而笑。張可頌也玩了一會兒,因為劉雲湘累了,才由常遠來收拾了牌局。張可頌打趣常遠:“你這個女婿真會討丈母娘歡心。”常遠不好意思地笑著。王榕有些得意:“那是當然,你的老板姐夫就做不來這種事情。所以啊,媽,以後你要多疼你眼前的這個女婿,雖然你另一個女婿會給你很多錢,但是錢沒有感情。”張可頌告狀:“媽,這是赤裸裸的挑撥離間。”劉雲湘微笑著,說道:“兩個女婿我都愛,我絕對不偏心。”大家都笑了。王榕笑得最開心,張可頌輕輕拍拍她的後背,向她表達一種難得的親呢。王榕抱著張可頌的腰,忽然抱怨起來:“媽,你把我喂得那麼胖,姐姐卻那麼瘦。你還是偏心。”張可頌拍了一下她的頭,說道:“瞎說。”王榕可愛地“哎呦”一聲,吐吐舌頭,惹得大家又一陣笑。一會兒之後,艾大明和常遠出去抽煙,病房裡剩下母女三個人 。張可頌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對劉雲湘說道:“媽,你也早點睡吧。”“我睡不著,你們跟我說會兒話,我也不用老惦記著疼。”麻醉退去,劉雲湘手術的地方,可是很疼的。張可頌有些黯然,說道:“姐姐說,她會專門過來向你道歉。”王榕有話要說,被劉雲湘製止了。劉雲湘問道:“你們姐妹倆還好嗎?”張可頌勉強一笑,說道:“一碼歸一碼,她打傷了你,總歸是她的錯。這件事情,我總得給媽媽一個交代。”王榕在一旁插嘴道:“就是。”劉雲湘微瞪了王榕一眼,王榕忙縮回了脖子。張可頌看到了,說道:“媽,榕榕沒有錯。”“怎麼沒有錯?我聽你爸爸說,她還踹了你姐姐一腳。她的腿腳不好,那麼跌倒的話,隻怕對她的腿不好。”張可頌很感動,因為劉雲湘說這話,絕對是出自於真心。倒不是關心張可伊的腿腳,而是生怕讓她為難。 王榕有些激動,不過壓低了聲量,說道:“看到自己的媽媽被打,難道讓我袖手旁觀嗎?”劉雲湘歎了口氣,對她說道:“你呀……有時候真的是個孩子……”張可頌拉了王榕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說道:“媽,你彆總是為了我,而委屈自己……”“媽媽不委屈,這有什麼好委屈的……”王榕已經彆過臉去,偷偷紅了眼眶。“媽,姐姐來道歉是一回事,你原不原諒她,又是一回事。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夠為了你自己而活一回。”劉雲湘有些吃驚。“你可以不原諒她,如果你想那麼做的話。”“你……你不會介意嗎?”張可頌搖頭:“媽,如果哪一天,你真正諒解了她,我會非常的開心。不過,你現在不願意原諒她,我也不會為難。那是姐姐該受的。也許唯有這樣,她才能真正學會尊重他人。”張可頌強調道:“媽媽,你絕對是值得她尊重的人。”劉雲湘禁不住流下眼淚。她沒有白養這個女兒,亦沒有白疼愛她。她心裡正因為這件事情而莫名的焦躁,因為不想原諒張可伊,可是好像她又不得不選擇,打落牙齒和血吞。因為不想讓張可頌的處境變得艱難。這孩子太難了。好像誰都在給她設置障礙,也唯有劉雲湘能夠體會,她為親姐姐所羈絆的痛苦心情。可是,張可頌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就算張可伊待她不仁,她也不會對她不義。就是這麼個傻孩子。劉雲湘說道:“孩子,媽媽不想原諒她。”她的眼睛裡有淚。“她打傷我倒是其次,關鍵是她傷了我孩子的心。你為了救她,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價,可是她卻不珍惜你這個妹妹。”張可頌掉下了眼淚,說道:“爸爸說過的,有人傷害我,就有人深愛著我。這個世界很公平的。有了你們,我怎麼樣都不怕。”王榕終於忍不住,輕輕啜泣。她感受到的,是這個家族深層的愛。沒有血緣關係,卻因為多年的養育之恩,滋養出深重如山的母女之情。而她與他們山隔萬裡多年,雖然習得一身江湖氣,卻依然長出艾家人敦厚的脾性。張可頌將王榕抱著,輕輕拍著她的背,與劉雲湘相視一笑。劉雲湘眼底,儘是慈愛的溫柔。這天晚上,張可頌和王榕陪護在病房裡。常遠幫艾大明預定了酒店,是一個標間,爺倆睡一個屋,就著花生米,喝著二鍋頭,聊著閒天。最後,兩人都喝多了,艾大明預約下次再一起喝酒:“我們把陸辰也帶上。”常遠頂著一對高原紅,說道:“我的老板……一定不會跟咱們這樣……這樣喝酒……”“我說他能喝,他就能喝……”艾大明強硬起來:“做我家女婿,就得聽我的。把他的電話給我撥通,我這就跟他說。”常遠也是喝醉了,鬥膽撥通了陸辰的手機。艾大明接過來,根本顧不及陸辰在那邊一臉怒氣。 陸辰非常生氣,常遠這個點來打擾他,可是,一聽到艾大明的聲音,忙做出恭敬的樣子,好像艾大明能透過電話看到一樣。艾大明有些蠻不講理:“你現在馬上到酒店來,跟我們一起喝酒,就差你一個人。”陸辰小心翼翼地問道:“什麼就差我一個人?”“女婿呀。你來不來?”陸辰樂開了花,忙說道:“去,當然去。”陸辰趕忙穿好衣服,風塵仆仆地趕去酒店,他迫不及待地要以女婿的身份,與自己的嶽父喝一杯。不過,因為有個妹夫是他的員工,他隻好把他開除了。他討好嶽父的模樣,是不能讓員工看到的。……張可伊雖說答應張可頌道歉,但是過了好幾天都沒有動靜,終於有一天,拎了一籃水果來到醫院。她戴著大墨鏡,站在病床前,心不在焉地對劉雲湘說道:“我來給你道歉,對不起。”劉雲湘閉著眼睛,沒有說話。王榕在一旁削蘋果,裝作沒聽見的樣子。艾大明坐在沙發裡看報紙,眼睛瞟了她一眼,然後又落回到報紙上。病房裡安靜極了,偶然聽著兩聲,艾大明翻動報紙的聲音。王榕削好了蘋果,切下一塊喂給劉雲湘。仿佛當張可伊不存在似的。張可伊心下有些慌張,清了清嗓子,又說道:“我來給你道歉,對不起。”王榕好像沒有聽到她說話,問劉雲湘道:“這蘋果是不是有點麵?”“又脆又甜。”“那就好。”張可伊有些不耐煩,打斷道:“你是不是沒有聽到我的話……”王榕繼續與劉雲湘的對話:“我怎麼吃得有點麵……”劉雲湘閉上眼睛,說道:“我想睡覺了。”王榕對張可伊說道:“聽到了嗎?我媽媽說想睡覺了。請你出去。”“你們彆蹬鼻子上臉,我肯來給你們道歉,已經給了你們莫大的麵子。現在是什麼意思?”王榕冷笑道:“我們拒絕接受。”“我看你們是不想回我家了……”王榕忙說道:“拜托你搞清楚,那也是我姐姐的家。我們不回你家,請我們去,我們都不去,但是,我們回我姐姐家。”張可伊被噎住,一言不發。劉雲湘輕輕說道:“我要睡覺了。”這輕輕一句,有著四兩撥千斤的力量,張可伊忽然失去了蠻橫的本事,本想再奚落他們幾句,但是,那些話再說不口。她心裡竟然有一絲不可思議的喜悅,他們還是會回家的,就算他們再怎麼討厭,好歹她回到家裡,還是有熱度的。不過,表麵上,她還是要把戲做足。她不屑地拎起自己帶來的果籃,走出了病房。她走了一段路,忽然折回去,把果籃悄悄地放在病房門口。然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