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可頌去了吳道林的辦公室,在寶信大廈的最頂層,獨占了半個樓層的豪華辦公室,俯瞰方圓十裡之境,如淩萬物。此時,太陽西斜,光亮以一種粼粼之狀,播撒在諸樓宇之上,有一種失真之感。吳道林不在辦公室裡。但是,張可頌卻意外的在他的辦公桌上,發現了半瓶礦泉水瓶,就是方才會議廳裡專供的那種。她聯想到,周秘書急匆匆地跑進會議廳,隨手在桌上拿了一瓶。周秘書為她端來一杯咖啡,說道:“抱歉,董事長有一個急電,請您稍等片刻。”這片刻就讓她等了二十多分鐘。吳道林姍姍來遲。周秘書為他打開門。他信步走到寬大的辦公桌後麵,忽發現喝了半瓶的礦泉水,想是方才落在這裡的。他喝的水都是從瑞士空運過來的。要不是情急之下,他怎麼會喝那種低級的水呢。他厭惡地把那半瓶水扔到垃圾桶裡。“你要跟我聊寶信日化的事情?”吳道林坐下來,說道:“嗯。我打算賣掉寶信日化。既然你入了董事會,這件事就由你監管吧。”張可頌冷笑了一下,說道:“我不會讓你賣了寶信日化的。”“因為那是你爸爸一手創辦的?”“廢話!”吳道林笑道:“現在日化企業受國外衝擊非常厲害,加上寶信日化遇到了資金難題,所以,站在商業角度,賣掉是明智之舉。”“堂堂的寶信集團,竟然找不出一個人才,來管理寶信日化?根本就是你私心作祟,想在寶信抹去我爸爸的一切痕跡。”吳道林笑道:“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彆把自己說得有多無奈,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彼此都很清楚。”“哦,那你說說,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也很好奇。”有很多詞彙,張可頌正欲脫口而出,忽然間,她察覺到某些異常。吳道林靠在椅背上,似乎全身放鬆,雙手放在腹部,除了睜著一雙眼睛之外,根本就是一副欲睡的狀態。他不想聽她說話,卻不得不聽她說話。他在拖延時間。張可頌瞟了一眼手表,距離董事會時間不足二十分鐘。她的目光落在辦公桌邊上,那個LV垃圾桶,他方才往裡麵扔了半瓶礦泉水。“吳董,您喝的竟然是大眾品牌的礦泉水,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吳道林不明所以。“我在會議廳,看到周秘書著急忙慌地拿了一瓶水,想必不是他自己喝。而那時你剛剛走出會議廳。我在想,會不會是你要喝這一瓶水呢?”吳道林隱約猜到,她想說什麼了。“你怎麼會突然口渴到,要喝那麼Low的水呢?”張可頌看著吳道林,深長一笑,說道:“您當時一定有急用吧。讓我猜一猜,你會做什麼?”吳道林的臉色變得僵硬。“哦,你不會吃什麼急救藥吧?”吳道林臉色大變。張可頌壓低聲音,說道:“你不知道吧,你有病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啪”一聲響,吳道林拍案起身,大聲說道:“是誰散布的謠言?我的身體非常健康,近三年內連感冒都沒有犯過。”張可頌像看一件好笑的事情,看著他激動的表演,仿佛在說,你演得有點過了。吳道林盯著她:“你……”張可頌點頭,說道:“對,是我。”吳道林激動地說道:“你胡說……”忽然間,他感覺一陣胸悶,把他剩下的話硬生生地掐斷了。他還強裝著,冷汗冒出了脊背。“我是不是胡說,時間會證明一切。你這個年紀,正是中風的高發期,你可得好生保養自己。我人生最戲劇性的高潮,應該是將你打敗,我可不想,病魔替我完成這件事情。那我費儘心思回來,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吳道林忽然感覺,左臂有一種懸空感。他心聲恐懼,對張可頌大吼:“你給我出去。”張可頌衝門口喊了一聲:“周秘書,你的老板需要吃藥了。”吳道林扶著桌子。“你可得挺住,因為我想親手讓你倒在我的腳下,讓你求我救你,讓你痛哭流涕地向我的父母,我的姐姐懺悔。”吳道林咬緊牙齒,擠出幾個字:“你……休想……”張可頌冷笑一聲。揚長而去。周秘書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口,他聽到了張可頌的話,卻不敢輕舉妄動。張可頌對他說道:“你老板該吃藥了。”周秘書趕忙跑了進去。張可頌一邊向辦公室走去,一邊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艾大明接了。“爸,姐姐在家嗎?”“一早就去了複健中心。”“她今天有什麼異常的舉動沒有?”“沒有……不過,她媽媽跟我說,她今天出門的時候,穿了一雙高跟鞋。”張可頌掛了電話,想了一下,又給複健中心打了一通電話。連打了兩個,才有人接通。“我姐姐在運動嗎?”“她今天休息。”“休息?”“她來之後,忽然間說身體不舒服,所以要回家休息。”很明顯,張可伊有其他事情要做。張可頌距離辦公室越來越近,她忽然間很緊張,如果姐姐就在辦公室裡,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背著她,一直秘密行動的姐姐,當真相戳穿時,她會對她怎麼解釋?她會說,我是為了幫你嗎?還是,她會說,你根本不值得我信任,所以才自己動手。張可頌站在辦公室門口,微微平複了一下呼吸。她告訴自己,不管如何,都要勇敢麵對。她甩了一下頭,麵帶微笑,然後推開了門。裡麵空無一人。姐姐不在辦公室裡。她空緊張一回,深深呼了一口氣,為自己的猜忌而生出一絲愧疚。也許,姐姐是去做其他的事情。這時,高琪走進辦公室。她今天一直隨著張可頌,在投票公布之後,她便自動入職,成為董事助理,立即開始著手工作。她提醒張可頌:“董事會議馬上開始了。”張可頌點頭。她環視了一下辦公室,這裡長期沒有人,據說一周打掃一次,所以總有一種落了灰的感覺。“把這裡重新布置一下吧。我在達英的辦公室,布置得就挺好。”高琪記下來。張可頌正欲要走,卻忽然發現,辦公桌異常乾淨。她再看其他家具,書櫃,沙發,茶幾,都落著一層細灰,相比較而言,辦公桌乾淨得有些突兀,像是刻意……或者臨時擦乾淨的。難道有人來過,又剛剛走掉?張可頌的心又吊起來。“你剛才在董事會議室的時候,有沒有見到我姐姐?”“沒有。”那……張可頌回頭,看著一塵不染的辦公桌,隱隱有些不安。張可頌來到董事會議室。巨大的橢圓形會議桌,中間擺滿鮮花,每一個座位上都端正擺著話筒。吳道林已經坐在首席之上,閉目養神。其他董事知道張可頌正式入職,所以都來得比較早。他們低聲討論著張可頌。張可頌微昂著頭,環視一圈,目光無懼地,與每一個人對視。聲音消隱。空氣中有一種被震服的寂靜。張可頌的高跟鞋叩到意大利瓷磚上,“啪嗒”“啪嗒”發出清脆的響聲。她走到首席旁邊,自我介紹:“我就是張可頌,寶信創始人的女兒……”“是小女兒!”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張可伊坐在輪椅上,身後站著一個身穿褐色製服的青年男子,個頭不高,帶著一副眼鏡,卻麵無表情。那是張可伊的助理李瑞。張可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又一次說道:“她是寶信創始人的小女兒,我是長女張可伊。”眾人愣了片刻之後,議論紛紛。有人不時把目光投向,坐在副席位置上的梁金燕身上。梁金燕故作鎮定。李瑞推著張可伊走到張可頌一旁。張可頌看著張可伊,說道:“姐……”張可伊點頭,說道:“這些天你替姐姐奔波,真是辛苦你了。本來應該是我做的事情,但是因為我的雙腿還沒有恢複,所以就隻好拜托你代勞。”她讚許地笑道:“你做的很好。現在一切都交給姐姐。”她這話的意思,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在背後策劃,張可頌在前依囑行事罷了。張可頌說道:“爸爸留下來的股份,為我們姐妹倆共同所有,但是自古長者為大,雖然我在宋家……”張可伊看著梁金燕。梁金燕卻躲著她的目光。“……安心地相夫教子,當一個家庭主婦慣了,但是,爸爸既然留了股份給我們,就一定是想讓我們為寶信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這是我作為創始兒的長女,義不容辭的責任。”原來,那天她在複健中心,接到的是宋博宇的電話。張可伊被接走很多天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的老婆沒了。所以,給張可伊打了一個電話。張可伊也一直在等他的電話。法律上,他們還是夫妻。而且,更要命的是,許是宋博宇的父親臨死前良心發現,所以立下的遺囑中,給張可伊留了一筆可觀的財產,其中就包括寶信的一部分股份。因為宋家人長期將她當精神有問題的人對待,所以理應配偶代理,而她的配偶的財產,則由他的母親代理。所以,梁金燕便將這件事隱瞞下來,存心將此當成一個懸案。但是,宋博宇有一次喝醉酒,告訴了張可伊。原先的張可伊無權無勢,任宋家人欺淩,一直忍辱負重,可是此時卻不同,她繼承了股份,已經是億萬富翁。她可以囂張了。於是,電話裡對宋博宇提起了遺產的事情。宋博宇初始還抵賴,不承認說過這樣的話,張可伊一番威逼利誘之後,他終於說出了真相。張可伊將對話全程錄音,發給了梁金燕。梁金燕急忙打電話過來,詢問情況,卻被張可伊反將一軍。遺產是一回事。她完全可以起訴他們,丟臉的隻有他們。因為,她這些年所受非人的待遇,是另一回事。她身上有很多傷痕,不用多說,那便是有利的證據。梁金燕妥協了。而她再不是那個,隨便受他們擺布的宋家媳婦了。張可伊聲音高昂:“從此,董事一職由我代理。”她轉頭看向張可頌,“妹妹,這一段時間,你辛苦了。”她的眼神中帶著不容置疑,可是,張可頌看到的卻是脆弱。在眾人麵前,剛剛相認的姐妹倆,因為權利而爭吵,傳出去總是笑話。但是,張可頌從未有過,與姐姐爭權奪利的心思。她笑道:“一點都不辛苦。隻要姐姐高興,我怎麼樣都可以。”張可伊聽了,卻生了誤會,好像她所做的決定,都是隨她高興罷了,不是變相地在指責她的任性嗎?這一生,她最痛恨彆人說她任性。大概因為任性,她才導致了一生的悲劇。張可伊的臉上劃過一絲不滿,張可頌暗然一驚,忽覺得自己說錯話了。這時,吳道林說話了。“可伊,你是長女沒有錯,但是你這些年一直待在家裡,沒有出來工作過。外麵的世界可遠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吳道林看了張可頌一眼:“可頌的個人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她是會計出身,算得一筆好賬,是不可多得的一個能力。再加上她人聰明,口才又好,善於與人打交道。”這個意思就是說,張可頌身上的優點,你張可伊通通都沒有。“關鍵是,股東大會前前後後,都是可頌一個人在奔忙,大家從中也看到了她的能力和決心,所以才給你們投票。說到底,股東們還是支持可頌一個人。”吳道林的眼睛裡劃過一絲笑意。“我執意召開股東大會,可不是外界所傳的,想趕走你們,而是生怕可頌難以服眾,所以給她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他看向眾人,頗為誠懇:“我從中也幫了不少忙,所以今天可頌才能順利當選。”他這一席話,巧妙地將股東大會被打臉之事,變成了自己運籌帷幄的結果。好讓大家明白,他為了栽培張可頌,可謂用心良苦。“再者說了,董事可是公司事務的執行人員,如果你能力有限,最終遭殃的,還是公司本身。如果你真的從公司的角度考慮,我想你還是讓賢吧。”吳道林不懷好意地看了張可頌一眼。他這一席話,對張可伊來說,正是火上添油。張可伊已經有一個前提預設,張可頌是不甘心退出的,因為她付出了很大的心血。隻是,她沒有想到,彆人會那麼賞識張可頌,就連吳道林亦如此。她急於反駁之際,卻聽著張可頌輕鬆地對吳道林說道:“吳董事長果真認可我的能力,重新給我安排一個職位便好了,何必一定是董事呢?”張可伊暗自冷笑一聲,果然她還是貪戀權力,不放心她。張可頌笑著,裝作與吳道林一副親密狀。“您是我們的姑父,又這麼看中我的能力,方才那一番誇獎,讓我既慚愧又驕傲。原來您這麼欣賞我。”張可頌看向眾人,說道:“這些年,能入了我姑父的眼的人,幾乎寥寥無幾。我若是不多做些什麼,可真是白瞎了自己的能力。”吳道林雖說另有他意,但是誠如他所說,張可頌能力超群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大家紛紛猜測吳道林的心思,除了梁金燕,都沒有揣測出他的真正含義。他說得太過於真誠,所以激怒了張可伊,也蒙騙了眾人。那就遵照董事長的意思行事吧。有人提議:“不如就給張可頌安排一個職務,雖然公事公辦,但畢竟是一家人,而且又有能力,肥水不流外人田。”“可頌有這樣的能力,董事長又這麼欣賞她,重用她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這樣的人才,打著燈籠都難找。舉人不避親,董事長真是英明。”……張可頌笑道:“姑父,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我能成為其中一員,我真的太幸運了。與這麼多優秀的人共事,我現在就有點迫不及待了呢。”她的話的意思,好像吳道林已經答應了。他已騎虎難下。他再看向張可伊。她一臉的不高興,因為本應是她的主場,開場白她都對鏡練習了好久,沒想到,還是張可頌做了主角。他計上心來。“那這樣吧。吳悅琦辭職之後,寶信日化一直群龍無首,你就去擔任總經理一職。”張可頌一喜。吳道林繼續說道:“可伊的話……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你就跟著陳董,學習公司資產重組的事務吧。”他又囑咐陳董:“小陳,你帶著她點。”如此敷衍,好像她做不出成績一樣。她看了張可頌一眼,心中充滿了失敗者的挫折和憤恨。張可頌心裡一驚。她知道,吳道林在挑唆她們姐妹倆的關係,她以為她輕鬆化解,讓他得不償失。可是,他順勢又出一招。資產重組。寶信日化就屬於被資產重組的一項。卻又偏偏派她擔任總經理一職。明顯的,就是要讓她們姐妹倆掐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