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張可頌輕手輕腳地溜回家裡，剛關上自己的房門，就聽著有個聲音從背後傳來。“你回來了？”是劉雲湘。張可頌嚇了一跳，開了燈，說道：“媽，你進來，怎麼也不開燈？”“你昨天晚上沒有回來？今天一天都跑到哪裡了？”“我……”她這些天一直在忙，家裡人見不到她的身影是正常的。但是，被她這麼質問，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撒謊，但是忽然轉念，她愛他，這有什麼好遮掩的。她坐到劉雲湘身邊，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劉雲湘提起一口氣，卻看著她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於是，食指一點她的額頭，說道：“你呀……”張可頌牛皮糖一樣貼在劉雲湘的身上，撒嬌道：“媽媽，你就支持我嘛。”劉雲湘沒辦法，說道：“腳在你自己腿上長著，我哪能管得住你。”“可是，我是真的很愛他。我跟他在一起，我很開心。”“你就不怕將來麻煩嗎？結婚可不是兩個人的事情，是兩個家庭的結合，你們都是成年人了，一個一個都是人精，怎麼不想想將來怎麼辦？”“就因為是人精，所以才能想出辦法來，才不怕的啊。”“那你跟我說說，你的辦法是什麼？”張可頌一臉胸有成竹狀，卻說道：“暫時還沒有想出來。”劉雲湘揚起手來：“討打……”張可頌忙抱住她，說道：“媽媽，你就支持我嘛。”劉雲湘歎了口氣，說道：“真拿你沒辦法。”“你從小教我，人隻要想做一件事情，就一定會做成功。”“那你堅持……不管遇到多大的障礙，你都用你人精一樣的腦袋，想出好辦法來。到時候彆哭哭啼啼的就行。”“媽媽……”劉雲湘看向她，見她神色頗凝重，好像有什麼重要的話說，不由得凝神靜聽。“我男人不會讓我哭哭啼啼的。”劉雲湘有一種泄氣的感覺，無奈地說道：“你開心就好。”咦？這樣的話，她男人也對她說過。她吃吃的笑著，有些過頭了。劉雲湘詫異：“有那麼好笑嗎？”張可頌點頭，依舊笑個不停。這時，王榕從門口探出頭來，劉雲湘喊她：“你快過來，看看你姐姐，她快傻掉了。”王榕一看此情形，說道：“媽，你彆管了，她這是浪笑。”劉雲湘對“浪”這個字過敏，教育她道：“說什麼呢？”王榕看著張可頌的模樣，說道：“我都沒說她是淫笑了……”劉雲湘聽到“淫”這個字，幾乎被嗆到了，說道：“女孩子家家的，說話不能冒冒失失的。”王榕這才明白劉雲湘話裡的意思，扮個鬼臉，不再說什麼。劉雲湘忽然悲從中來，看看自己的兩個女兒，一個一個如花似玉的，馬上就要被豬給拱了，真是心如刀割。王榕說道：“媽，你不喜歡姐姐的老板姐夫，可一定要喜歡我家常遠啊。”“你們兩個人的男朋友，我都不喜歡。”兩人異口同聲：“為什麼？”劉雲湘感覺到了壓力，說道：“誰都配不上我女兒。你們可彆在你爸麵前秀恩愛，你爸都哭好幾回了。”劉雲湘看了王榕一眼：“尤其是你，眼裡隻有常遠，沒有你爸，他可是很傷心呢。”王榕有些感動，問道：“真的？原來我在爸爸心目中，這麼重要呢。”劉雲湘越發覺得，自己思維跟不上時代了，這個孩子說的話，她怎麼聽不懂呢。“我走了。”劉雲湘走了之後，王榕撲倒在床上，一臉壞笑，說道：“姐……”“乾嗎？”“你們……挺好……哈。”張可頌一臉滿足：“好得不得了。”說完，兩人都禁不住蜷著手指頭“啊啊”尖叫，有著彼此都懂的默契，和共享秘密的快樂。“我要聽細節。”這時，陸辰打過電話來，張可頌說道：“這就是細節，你聽好了。”她接通電話之後，嬌滴滴地：“喂”了一聲，倒把陸辰給嚇壞了。“陸哥哥，你給我打電話乾什麼呀？”陸辰有一種預感，他又要被捉弄了，於是很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就是想……想知道你平安到家了沒有。”“你是想我了呀，還是想知道我平安到家了？”這是一個陷阱。“我更想你。”回答正確。“我也想你了。”王榕一哆嗦，她實在沒有辦法，將自己心目中那個帥氣屌炸天的姐姐，與眼前這個忸怩作態的小女人聯係在一起。王榕想趕快離開，張可頌捂了手機，問道：“不聽細節了？”王榕保持鎮定：“你們慢慢聊，我先回去了。”王榕出了門，回想著張可頌方才嬌滴滴的模樣，自己捏著嗓子“喂”了一聲，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尤不甘心。給常遠打了一個電話，她那一聲，悠揚如無法結尾的京劇餘韻般的“喂”字，還沒有說完，常遠就嚇跪了，問道：“你怎麼了？”王榕生氣了：“我就是想撒撒嬌，怎麼了？”謝天謝地，她恢複正常了。常遠這才放下心來。窗外，夜空遼闊，偶一兩顆疏星。黑夜像一個巨大的眼睛，悲憫低垂，看著人間發生的故事。每一個窗口都有一個故事。有人熱戀中，說著無聊的話，也能滴出蜜來。有人是歡喜冤家，一會兒笑著，一會兒又鬨了。有人老來為伴，捏著酸痛的肩膀，嘮著兒女的家常。有人，在黑暗中，瞪著枯澤的雙眼，迸發出絕情的光芒。張可伊扔掉了監聽的耳機，陷入了巨大的黑暗又孤獨的怨恨之中。她在張可頌的房間放了一個監聽器。從張可頌進門開始，到她扔下耳機，所有的一切，她都聽在耳朵裡。張可頌與劉雲湘的對話，多像一對母女啊。可是，她從未在她麵前撒過嬌。她隻是把她當成一個病人。她給你房子住，給你錢花，給你請看護，然後你就應該知足，對她為你做的一切，要感恩戴德，要不然你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張可頌與王榕，她們兩個才像是親姐妹吧。明明才剛認識沒多久，卻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王榕對姐姐是如此崇拜，張可頌對妹妹是那般縱容。她們可以一起共享秘密，可以一起喧鬨。她們那麼快樂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樓下還有一個孤獨的人呢？她才是她的親姐姐啊。張可頌和陸辰……好甜蜜啊，甜得就像吃蜜醃的山楂，酸出一嘴的口水，卻依然能甜得人心花怒放。她怎麼會那麼走運呢？小時候，爸爸媽媽疼，出了事故之後，她百般地嗬護。後來她嫁到了宋家，從此與她斷了聯係，可還有吳競禹幫她。後來，她還遇到了對她視如己出的養父母。就算她一路走來有多艱難，她還有一個無所不能的陸辰幫她。她什麼都有了。親情，愛情，一輩子花不完的錢，敢於麵對恐懼的勇氣，還有一顆聰明得惹人嫉妒的頭腦。她憑什麼那麼美滿呢？張可伊的眼睛發紅，分不清是因為想流淚，還是因為太瘋狂。她知道自己有一個瘋狂的想法。那是長在她心上的魔鬼，她極力地要把它按到在地，三番五次之後，那魔鬼驀地膨脹，是毒烈的火焰，將她的身心，整個人吞噬。這一夜，終在不平靜中度過了。幾天之後，股東大會如期召開。熱熱鬨鬨的投票之後，大會主持人宣布：張可伊和張可頌姐妹倆，可以繼續擔任董事會董事一個席位。吳道林的臉色非常難看。他原以為高枕無憂，沒想到卻遭到了致命的背叛。他的老夥伴綠源和帝華，都投給了張可頌，最讓他驚異的是，他一向認為最安全的梁金燕，竟然也投給了張可頌。除了他自己以外，張可頌幾乎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這場股東大會就是一場鬨劇。而受到強烈諷刺的，隻有他一個人。他隻感覺全身的血液倒流，衝到他的腦門裡，又濕答答地往下流，堵到心口那裡，一顆心莫名的亂跳，好像找不到節拍。他想喝一口水，伸手去抓杯子，卻抓了個空。他的手有麻木感，顫抖著，不聽使喚。他忙用另一隻手握住了，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同坐在主席台上的王董和趙董都看到了這一幕，他們倆交換了一個眼色。吳道林看向梁金燕，希望她給自己一個說法。梁金燕一臉無奈，低頭編輯了一個短信，發給了他。張可頌上台發言。她感謝大家的支持，並表示一定不負厚望，為寶信集團的輝煌，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張可頌衝吳道林輕蔑一笑。吳道林隻感覺，心臟像被人狠力地捏了一下，一口暗腥翻上來。他以為自己吐血了，拿手帕擋了一下，拿下來一看，卻什麼都沒有。他忽然感覺，自己老了。會後，王董和趙董都上前恭喜張可頌，三人熱絡地聊天。吳道林都看在眼裡。他又一次感覺，左手麻痹，於是向後看了一眼，說道：“周秘書，我的……”他生病的事情，隻有周秘書一個人知道，他所有的藥，也都是周秘書一人保管。可是，因為在開會前半個小時，周秘書才告知他，他不小心把調查艾大明夫婦的資料都給丟了。吳道林大發雷霆，把周秘書趕出了會議廳。他的另一個秘書過來，低聲詢問什麼事情。吳道林擺擺手，那人便下去了。眾人漸漸散去。張可頌走到吳道林麵前，笑著說道：“不好意思，姑父，我入主董事會，以後恐怕不能事事讓你如願了。讓你糟心的日子，會慢慢多起來。希望你能夠諒解。”“你休想。”張可頌看了一眼手表，說道：“一個小時之後，就是董事會議，到時候我們再見。我現在要去看一下我的辦公室。”吳道林想到一件事情，說道：“你還不知道吧，今天梁金燕也投票給你了。”張可頌站定，轉過身，問道：“你什麼意思？”“你搞定了老王和老趙，但是，你就是再怎麼為難，也不會想到去拉攏梁金燕吧。你手裡還有什麼東西，能威脅到她，或者打動她呢？”吳道林替她回答：“沒有。”張可頌盤算著。吳道林的話一點都沒有錯，她沒有想到，梁金燕竟然會給她投票。但是，梁金燕為什麼會投票給她……準確的說，應該是她們？因為這股份是不止是她的，還是姐姐張可伊的。雖然，她把姐姐接回來了，但是在法律上，姐姐還是宋家的兒媳婦。難道這其中另有隱情？吳道林走下主席台，拍拍張可頌的肩膀，說道：“一會兒，我們會議室見。我會把你隆重的介紹給我們董事。往後的日子，也歡迎你讓我糟心。”吳道林話裡有話。“噢，對了，你可能忘記一件事情，這12.8%的股份，是你和你姐姐共有的。不能因為你姐姐坐了輪椅，被關了十幾年，你就可以全權代理。”“我當然知道，這是我們倆共有的，不用你提醒。”“那就好。”吳道林笑道：“年輕人，你事事衝在前頭，看似是保護家人，但是被保護的人，會不會因此感激呢？還是，因為你的優秀而遮擋她的光芒，她心裡會憤恨不平呢？”張可頌盯著吳道林，說道：“我們家的事情，不用你來操心。”“我當然得操心了。因為你們姐妹倆鬨得越凶，我就越開心。”他的眼神裡隱隱透著奸邪，小聲說道：“張可伊比你可笨了很多。我無法離間你，但是，絕對可以挑唆她。”張可頌冷笑道：“吳董事長也太小瞧我們姐妹之間的感情了。”“那咱們走著瞧。”吳道林走了。梁金燕發給他的那條短信，文字如是：老吳，真的很抱歉，我有我的苦衷。一切都怪我那不爭氣的兒啊。他給梁金燕回複，問道：這件事情跟誰有關係？直到會議結束之後，梁金燕才回了他三個字：張可伊。他便猜測，定是張可伊想了什麼辦法，讓梁金燕支持她們姐妹。隻是，他當時還不清楚，張可頌是否知道這件事情。於是，和張可頌談話間，故意說出來，看張可頌的反應。果然，她也不知道。那麼，就是張可伊有意瞞著她了。這姐妹倆可真有意思，妹妹在外奔波，為說服綠源和帝華，她一定費了很大的功夫。聽說，為爭取那些小股東，差一點跑斷了腿。姐姐卻在那邊密謀，另有打算。不管她用了什麼方法，讓梁金燕支持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沒有把這個方法，與妹妹共享。張可伊……吳道林太了解她了。俗話說，三歲看到老。她十六歲回國，看似聰明，其實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且驕縱蠻橫，嫉妒心極強，很是不得人心，就算她在宋家十幾年韜光養晦，但是骨子裡的膚淺，是永遠無法改變的。吳道林走出會議廳，看著周秘書誠惶誠恐地站在門外等他。吳道林吩咐道：“馬上讓人去沈律師的辦公室看一下，現在誰在哪裡？”那個辦公室原先是給沈律師準備的，馬上就要讓張氏姐妹接手了。周秘書立即打電話吩咐。吳道林見四下裡沒人，小聲說道：“我的藥呢？”周秘書忙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口香糖盒子，從裡麵倒出兩粒藥丸，交給吳道林，又慌忙進會議廳拿了一瓶礦泉水。吳道林感覺自己的手，還有麻痹的跡象，也顧不得那麼多，立即把藥吃了。這時，有人給周秘書回了電話。周秘書上前告訴吳道林：張可伊在辦公室。吳道林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看來她在等一個小時後的董事會議。而張可頌，一個人坐在會議廳裡，呆呆地想了半天。吳道林想到的，她怎麼能想不到呢？隻是她想不通，姐姐為什麼要瞞著她？難道看不到她心急如焚的樣子嗎？難道不知道她挨家挨戶地說服那些小股東嗎？也許，姐姐有她的想法，那麼她要做的，就是與她好好溝通一下。張可頌走出會議廳，卻看著周秘書還站在門外。他方才慌慌張張地跑進會議廳拿了一瓶水，她看到了，卻沒有理會。張可頌瞟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周秘書說道：“張董，我們董事長有事，請你去他辦公室一趟。”“又耍什麼詭計？”周秘書謙卑一笑，說道：“他說，是有關於寶信日化的事情，請你務必去他辦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