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時,看到周寒坐在她的床邊。周寒看到了她哭紅腫的眼睛,問道:“你怎麼樣?”她搖頭,又頓了頓,說道:“還好……你什麼時候來的?”“半個小時以前。”周寒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她:“我來了之後,看到陸辰站在病房門口。”艾曉蕾立即警覺起來,肩膀立即縮成一團,問道:“他現在還在嗎?”周寒搖頭:“他說,有我看著你,他就放心了,然後就走了。”艾曉蕾冷笑了一聲,一想到一下午他就在門口待著,而自己卻不自知,立刻不寒而栗。陸氏兄弟,不過一丘之貉。“你怎麼會來?”“我……我辭職了。”“辭職?”周寒笑了一下,說道:“剛才公司各部門經理,已經在林娜病房裡開完會。”已經辭職了,周寒已沒有義務再叫林娜“董事長”。“林娜把接下來的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條,根本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林娜,把經理們都驚呆了。我還納悶,還以為以前小看了她,後來才知道,原來有人幫她。”“誰?”周寒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趙媛媛。”“吳悅琦的助理,趙媛媛。”周寒頗有點無奈,點頭。艾曉蕾想不明白:“林娜怎麼會跟趙媛媛……”她忽然想起來,林娜一直有意收買吳悅琦身邊的人,趙媛媛應該就是其中之一。“林娜剛剛口頭上宣布,趙媛媛將接任你的總經理的位置。”艾曉蕾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想了一遍,苦笑了一聲。原來林娜早就打算好了。“林娜開完會,就讓人收拾東西回家去了。”林娜在吳道林眼裡,一直是一個傻女人,雖然偶爾流露一些小心機,但也屬於易被人一眼看穿的程度。艾曉蕾幫她樹立起來的人設,對她來說,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保護傘。隻要她把責任都推到艾曉蕾身上,吳道林一定願意相信,林娜是無辜的。“趙媛媛很了解吳悅琦,有了她的幫助,林娜對付吳悅琦,應該更容易了。”周寒從艾曉蕾臉上,看到了一絲落寞與嘲弄,她說出這樣的話,也知道自己在林娜麵前,已經沒有一點利用價值。周寒想安慰一下她,可是卻不知從何說起。“倒是你,為什麼要辭職呢?”“我的老板隻有你一個人,再說,琳娜一直不喜歡我,你不在公司,哪裡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兩人目光對視,都想起了往事。還是四年前那件事,林娜與艾曉蕾鬨翻,艾曉蕾回到老家,周寒也立即走人。她那時比現在還倔,丟下一句話就走了:“不是艾姐,我誰都懶得伺候。”艾曉蕾回到林娜身邊後,她才又回來。兩人不約而同一笑,艾曉蕾很是感動。本來,她哭哭啼啼的時刻,真的覺得自己被全世界都拋棄了。沒想到,身邊還有周寒這樣一個朋友。她見慣了爾虞我詐,自己也一直帶著麵具而活,所以遇到周寒這種執拗的至誠,她知道有多可貴。“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周寒不以為然地說道:“先照顧你,把身體養好。再慢慢打算吧,我那麼多手藝,隨便挑一個就能過活。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還真的能餓死?倒是你,有什麼打算?”“先把身體養好。然後,回家看看爸爸媽媽,我已經兩年沒有回家了。趁這個機會,回家陪陪他們。”“你……”周寒欲言又止。“怎麼?”周寒搖頭,笑道:“沒什麼。”周寒心細如發,她隱約感覺到,艾曉蕾幫助林娜,不止是抱大腿或者知遇之恩這麼簡單。她是個很聰明的人,又有著吃苦耐勞的精神,曾經為了見一個客戶,因為堵車,穿著高跟鞋,在大雨裡跑了十公裡。確實,林娜為她提供了一條成功的捷徑,但是對於她這麼有頭腦的人來說,勤奮更是一條捷徑。周寒在艾曉蕾身邊待了五年,用自己忠仆般的赤誠,一點一點被她接納。艾曉蕾做什麼事情,都從來不瞞著她,但是亦不會多說,因為她不會多問。但是,她知道,艾曉蕾一直在做著一件大事。也許,林娜為她提供的,不是關於成功的捷徑,而是那件大事的捷徑。艾曉蕾看出了周寒的心思,她一直想對她說出真相,但是總覺得還不到時候。也許現在是個不錯的時機,她腦海裡正組織語言時,卻無意間看到,看護在門口探頭探腦。她歎了一口氣,想著另找機會吧。周寒想起一件事情,把她的工作用手機還給她,另外又拿出一個新手機,說道:“我給你重新補辦了一張私人手機卡,前段時間比較忙,我一直忘了給你補辦。”艾曉蕾接過來,陸辰賠給她的那隻手機,她轉手送給了彆人。她一直沒有玩手機的習慣,更何況,她的私人手機,隻像個日記本一樣,所以也一直忘了提醒周寒,幫她補辦一張卡。“你常用的軟件,我已經下載好了。你沒忘記登錄密碼的話,就可以跟以前一樣用。”艾曉蕾拿起工作電話,點開微信。她建的幾個工作群,都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她查看最後說話時間,停留在四點四十八分。最後一句話是“聽說有重大人事變動。”再沒有話。想必他們已經另外組建了群。人走茶涼,就是這麼現實。艾曉蕾是群主,她想解散這些群,就在手指落下去的時刻,她改變了想法。她總會有回去的一天。周寒在一旁說道:“對了,陸辰加了你的微信。有一天,他專門打電話過來,說是為了以後方便業務來往。加上他之後,他發過來一個紅包,裡麵有8113塊錢。”艾曉蕾聽到“陸辰”兩個字,雙肩不免抖了一下。她翻看微信信息,看到置頂處有個叫“Eric”的人,左角紅圈顯示有六條未讀信息。她點開之後,是六個轉賬信息。她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周寒。周寒也不知道什麼意思,說道:“每個紅包不會又是8113塊吧?微信每日單筆轉賬最高金額為五萬塊錢。這裡有六個轉賬,正好快五萬塊。”“他什麼意思?”周寒聳聳肩頭,表示無能為力。艾曉蕾想起他今天對她的種種行為,此時又發錢過來,莫非是用錢來打發她。想到此,她怒不可揭。怎麼會遇到這種混蛋的男人?不但言而無信,而且還是個衣冠禽獸。原以為他是個國外精英,與他哥哥陸垚有所不同,原來真的同根生的兄弟,兩個人簡直讓人惡心至極。艾曉蕾冷靜下來,將此人拉黑。她發誓,一定不會放過這個人。但是,她目前一定要把身體養好,這一次她輸得徹底,全是因為病情所致。接下來的半個多月裡,她積極地配合醫生治療,用強大的意誌力,把煩心事拋在一邊,每天聽郭德綱的相聲,堅持記感恩日記,空下來的時間,就畫上一幅畫,總之不給自己留胡思亂想的時間。半個月之後,她順利地出院。她並沒有回家去,而是住到了朋友的私人植物園裡,她的教授朋友正好出國一段時間,便把鑰匙留給她,讓她住進去療養身體。周寒見她病好了,便尋了一份工作,周末的時候去看她,為她添置一些日常用品。這一天是艾曉蕾的生日。周寒提前請了假,買了一個蛋糕,去給她過生日。周寒去了之後,在房子裡轉了一圈,都沒有見到她人。她等了好久,艾曉蕾才回來。她用圍裙兜著好多雞蛋,興高采烈地說道:“這裡散養著很多雞,我今天一連找到好幾個下蛋的窩,偷了好多雞蛋回來。你今天有福氣了,我給你做好吃的茶葉蛋,獨家秘方。”周寒忙製止了:“我們家鄉有個習俗,過生日的那天,一定不能吃雞蛋。”“為什麼?”“因為有‘蛋氣’。用我們家鄉話說來,就是很晦氣的意思。”艾曉蕾找了一個容器,把雞蛋一個一個往裡放,不以為意地說道:“我記得你的生日不是今天。”周寒愣了一下,說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艾曉蕾放雞蛋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說道:“噢,你看我都忘了。”周寒擺動了一下桌上的蛋糕盒子,說道:“生日快樂,你最喜歡吃的巧克力慕斯蛋糕。”艾曉蕾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沒有說什麼話,把雞蛋一個一個放到容器裡。過了好久,她依舊背對著周寒。“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每年都忘,每次都是我提醒你。”艾曉蕾忽然想起來,口袋裡還揣著一顆雞蛋,她掏出來,握在手心裡,竟然還有溫度。“其實,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周寒本以為,她在家時習慣過陰曆生日,可是忽然感覺,她神色不對,於是就沒有說話。艾曉蕾轉過身子,她握緊了手裡的雞蛋,說道:“我其實不是艾曉蕾。”周寒聽得莫名其妙。“我本名叫張可頌。”周寒隻覺得這個名字熟悉。她想到了,張可伊,張可頌,莫非……她還記起來,在她小的時候,她媽媽用的一款麵霜就叫“可伊可頌”,這是當時市麵上,最受歡迎的一個護膚品牌。“張可伊是你的……”“是我的親姐姐。”周寒隻感覺,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張可伊是吳道林妻子的親侄女。那麼你也是……”艾曉蕾點頭。“怎麼回事?”“我四歲的時候,發生了一起車禍。爸爸媽媽當場死亡,我撿回來一條命,在加護病房住了半年時間。其間奶奶因為受不了打擊而去世。等我好了之後,我便被送回外婆家,由外婆撫養。”“張可伊跟你差十二歲。”“她當時在國外上學,奔喪回國之後,就再沒有繼續學業。她可能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內部,但是因為年紀小,所以處處鋒芒畢露。我記得,她是那種掐尖要強的性格。”周寒靜靜地聽著,她一直覺得艾曉蕾身上,背負著很多東西,她的心機與算計都被逼所迫。果然,艾曉蕾的話證實了她猜想。“我爸爸的公司被姑姑接手了,自然也就屬於吳道林的了。姐姐大概不甘心,與他們作對,但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誰能站在她那一邊。她隻有另想辦法。”艾曉蕾臉上落了憂傷的影。“我爸爸有一個朋友,叫做宋年豐,他有個兒子叫宋博宇,就是宋嫣然的哥哥,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姐姐大概想借助宋家的勢力,來扳倒吳道林。所以,她就和宋博宇談起了戀愛。”“我覺得,姐姐根本不愛他,因為那時候她來外婆家看我,我經常看到她身上有傷痕,有一次還有被煙燙過的痕跡。我知道她不開心,但是我不敢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每次走,都會給我一筆錢,然後摸摸我的頭,告訴我,可頌,下次姐姐見你,就是接你回家。那時候,姐姐就把被搶走的東西,給奪回來了。”艾曉蕾忍不住流淚,她閉上眼睛,把眼淚逼回去。“兩年之後,姐姐懷孕了。宋博宇讓她打掉孩子,她知道宋博宇的奶奶一直有重男輕女的思想,於是偷偷把孩子留到三個多月,查出來是個男孩,就直接去找宋博宇的家人。她想嫁到宋家,到時候就能奪回我們的東西。”艾曉蕾笑了,眼淚卻“唰”一下流下來,說道:“你看,她真是太天真了。她一直是被爸爸媽媽寵壞的公主,從小長在溫室裡,根本不懂得人心險惡。”“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她已經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宋家人很勢利,怎麼可能就憑她懷著男孩,就同意她嫁到宋家呢。可是那一次來,她很高興地告訴我,宋家人現在巴不得求著她嫁過去。我問她為什麼。她隻跟我說,我年紀還小,等我長大了她再告訴我。她摸著我的右手拇指,很開心地跟我說,可頌,沒想到爸爸還為我們留有後路。我們的這個指紋,可是值很多錢呢。”艾曉蕾扶著桌子,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她手裡還緊緊攥著那顆雞蛋。“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後來……後來怎麼樣了?”“她傻了。”“傻了?”“生孩子的時候,宋博宇的奶奶給孩子提前算命,說是這孩子是富貴命,不能見刀光血,堅決不能剖腹產。姐姐難產,醫生問宋家人,保大人,還是保小孩。他們肯定是保小孩。姐姐因為休克過度,被搶救過來之後,人就變成了癡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