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曉蕾半夜裡醒來一次,麻藥退去了,傷口疼得她再也睡不著。因她醒了,睡在一旁沙發裡的周寒也醒了。艾曉蕾很渴,可是她不能喝水。周寒遵照醫囑,隻能拿棉簽蘸了鹽水,往她唇邊抹上一點,但也不敢多抹,怕危及病況,而且鹽水會更加導致她口渴。艾曉蕾問道:“短信發出去了嗎?”“按照你教我的那樣做了。”周寒有些擔心,“隻是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那個人城府極深,但願可以。”艾曉蕾想動一下身子,卻怕牽痛傷口,但是她連身子也動不了,因為太虛弱了,力氣就像一陣蒸汽,還沒有發出來,就已經消失不見了。艾曉蕾的眼睛濕潤了。周寒看到後,有些驚慌,問道:“你怎麼了?”“我隻是害怕這種無力感。”她四歲那年,出了一場車禍,車裡的人全都死了,她被媽媽壓在身下,才逃過一難。因為太過恐懼,她忘記了哭泣,隻是摸索到媽媽的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摳著媽媽的手心。不敢叫“媽媽”,因為知道媽媽不會回答。就是那種無力感,天地間失去了聲音,眼前的畫麵變得模糊,色彩卻那般鮮明,紅的血,還有白色的蒼茫。從此之後,她的意誌力強悍得像長在戈壁灘的野草。隻要還有一點點力氣,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崩潰。“我去給你叫醫生。”“不用了。”周寒隻好把氧氣管插到艾曉蕾的鼻孔裡,她才舒服了一些。“你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嗯。”“昨晚你媽媽專門跟我視頻聊天,特意囑咐了我很多話。她很擔心你,生怕你為了減肥不吃飯,讓我多督促你吃飯。”周寒嘴裡的媽媽,是艾曉蕾的養母。“我以前確實太胖了。”“你這個病,還不是你減肥鬨下的。”“你是不知道,被激素催肥的人,想要減肥,有多痛苦。”艾曉蕾兩歲時得了一種奇怪的皮膚病,滿身起紅疹,怎麼也治不好。那時她家裡是非常富裕的,媽媽給她買進口的藥,裡麵有很多激素成分。她的病好了,卻成了一個小胖子。進入青春期之後,她愈發顯得虛胖,因為很白,很像一個發白的饅頭。那時候的手機已經有了拍照功能,有些同學拿了手機到學校,免不了拍一些合照。艾曉蕾雖然和同學們關係很好,但是絕對不拍照,有時不小心入鏡了,也一定要求對方刪掉。大家都覺得,她是因為胖,才不想拍照。很多朋友安慰她,雖然你胖,但是長得還是很可愛的。不管大家如何安慰,她就是寧死不從,大家隻好作罷。從那之後,艾曉蕾開始了殘酷的減肥計劃。她對自己,向來很苛刻。她用儘了所有的方法,蘋果減肥法,斷食法,瘦身湯,減肥藥,瀉藥,甚至還研究了辟穀。學習還不能落下,餓到兩眼昏花,一隻手握拳抵住胃,另一隻手還在那裡做題。那時候是住校,她的父母並不知道情況,直到有一天,她在課堂上,暈倒在地。班主任叫來了家長。她的養父養母很是心疼,她從醫院回來之後,她養父每天早上五點鐘起床,騎半個小時車去了她的學校,然後陪著她跑步一小時。這樣堅持了兩年,終於在她十五歲的時候瘦了下來。她是美女一枚。但是,胃的毛病也落下了。“這兩天你幫我給媽媽回電話,就說我最近特彆忙,沒有時間。”“好。”周寒似乎欲言又止。艾曉蕾看出來了,也隻有在她麵前,周寒才會有一些生動的表情。周寒隻上過中專,卻做很多工作,幼師,會計,廚師,服裝店老板,最後在林娜的名品店當店員。艾曉蕾發現了她的能力,當了店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提拔她為助理。而周寒確實沒有讓艾曉蕾失望,忠誠,機智,能力強,肯吃苦,就是有點目中無人。不過,艾曉蕾並不認為那是缺點,因為她是一個相當寬容的上司。“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我覺得,你應該對自己好一點。雖然你受雇於林娜,但是憑你的能力,到哪個地方不能大展拳腳,偏偏要一直給林娜收拾爛攤子。她不過是一個得誌的小三罷了,不值得你為她這麼賣命。”艾曉蕾眼神淩厲,但是可能太虛弱了,周寒並沒有覺察到。周寒的聲音有些哽咽:“我今天問醫生了,如果你再晚到一點,隻怕就……你發病的時候,還是一個人待在家裡。聽說你犯病的時候,就是因為林娜給你打電話,耽誤了你的時間,你的病才那麼嚴重。”艾曉蕾有些激動,牽動了傷口,她疼到冒出了冷汗,但是她閉上眼睛,默默忍耐了片刻。“周寒,林娜是你的頂頭上司,你提起她的時候,要稱呼董事長。她不跟你計較,不是她心胸寬大,而是給我麵子。你是我的得力手下,如果你對她出言不遜,是不是我的過錯呢?”艾曉蕾的話說得不急不緩,有些地方還氣若遊絲,但是周寒還是聽出了其中的嚴厲。她低了頭,一言不發。“如果不是林娜提攜我,我現在也許還不知道在哪個公司裡,從一個小職員做起,現在還在苦熬著,哪能年紀輕輕,就坐上總經理的位置?怎麼能跟那些身價過億的人談生意呢?”周寒嘴角牽動了一下,小聲說道:“我隻是替你不值。”“你把我當朋友,是嗎?”周寒抬起頭,盯了她看了幾秒鐘,眼睛裡有著晶晶亮的光,說道:“不是,你是我的老板。”艾曉蕾淺淺一笑,“林娜也是我的老板。”雖然周寒感覺到,艾曉蕾幫林娜並不是表麵那麼簡單,但是她說這句話時,她明白了林娜之於艾曉蕾的意義,正如她自己一樣,感念知遇之恩。“對了,有一件事情,我要叮囑你一下。”“什麼事情?”“林娜最近入了一個太太團,她們內部交流著一些投資內幕。我怕林娜聽了什麼消息,要把公司的錢拿出來投資股票。這些天我肯定沒有精力顧及公司的事情。你多幫我盯著點。”“我聽說過,這些富太太們的投資收益有時多達200%。”“我就是怕,我不在這些天,她看著股票眼紅,也跟著拿錢去做投資。做實業才真正能紮根,股票市場水很深,誰能完全保證內幕消息可靠呢。”艾曉蕾的傷口很痛,她頓了頓,方又說道:“而且,如果有人趁虛而入,利用這件事情整她,她很容易上套。吳競禹今天來過了,我住院這件事情已經瞞不住了,所以……”周寒忙勸道:“你快彆說了。要不要我幫你叫醫生?”艾曉蕾知道叫醫生也沒有用,她忍耐了片刻,然後搖頭。她堅持說完:“咱們公司雖然才開業半年,但是現金流一直很充裕。我們想要以小博大,必須要保證足夠的現金資源,更何況我們沒有工廠,隻是代理商。一旦現金流斷了,公司馬上就會停滯運營。你……”“你好好休息……”痛感像巨石砸在湖麵的漣漪,艾曉蕾屏息凝神,痛感方沒有泛濫不可收拾。不過,她知道,她必須想辦法強迫自己睡著,睡著之後,就感覺不到痛了。這是她從小學會的一件本領,失眠者百思不得其解,世界上怎麼會有人強迫自己睡著呢?有,就是艾曉蕾。她默念著:“睡著就好了,睡著就好了,睡著你就沒事了,睡著你就沒事了……”漸漸地睡意來襲,像有一張帶刺的黑幕披到她的身上,她知道痛,她知道很痛,很痛,但是忍著,忍著……於是,她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