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不管如何亂,茶館嗑瓜子的人還是不少。一個月未開張的子衿茶館,一開門便迎來了滿堂客。坐落在建康城東菜市口西側的子衿茶館,是個神奇之處。因著這菜市口向來是官家了結人命的地方,茶館便成了百姓們聚集觀望之地,有時運氣好,還能有人現場講解將死之人的生平種種。而子衿茶館的老板娘,生得貌美如花,姿態妖嬈,一顰一笑,儘是風情萬種,恰到好處。也因著這個緣由,儘管茶館供的茶委實難以下咽,但生意卻是興隆得很。可前陣子新來的那個醜漢子侯景,在隔壁的菜市口連著三天殺了當朝三千文武。屍體無人清理,滂沱大雨下,雨水混著血水四處橫流,氣味極其難聞,猶如人間煉獄。子衿茶館老板娘掐指一算,深覺先關門休業方是上上策。重新開業後的茶館,氛圍和往日有些不同,一樓人頭攢動,卻低語交談,偶爾啜飲著碗中的茶,梗直了脖子咽下去,往後搖搖頭。無人高聲,卻都不太肯走,似乎都在等著什麼。此時,二樓上來一名老和尚,滿麵紅光,氣宇軒昂。在這種世道遇上這樣氣色的人,真是不容易。而膽敢還坐上二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死的那三千文武中,大多數都是二樓的常客。機靈的小二趕緊迎了上來,“這位大師,要來點什麼茶?”“煩請小哥,隨便給貧僧一碗水便可。”茶水很快上來,和尚卻是不喝。隻低頭望著自己手中的佛珠,似有些惱怒,又有些無奈。驀地,他長歎一聲,說道:“本位紫微星旁,卻錯生了皮相,可惜可惜。”說完又撥起了佛珠手串,嘴中念念有詞。此話一出,一樓二樓皆是一片嘩然。誰都知道紫微星說的是帝位。這樣的一個和尚,在這樣的一個時期,居然發出如此感慨,讓無聊了一個月的平頭百姓們突然燃起了熱情。此時已有年輕人壯了膽子上了二樓,坐在和尚的周圍。有人清了清嗓子試探性地問:“這位大師難道識得這樣的人?”喝茶的眾位,都想在此知道些消息,聽得此年輕人發問,便都好奇地圍聚過來。和尚低聲回答:“有何不識得?”喝了一口水後,繼續道:“城西郊外,有一黃毛小兒,男身女相。本是尋常人家,怎奈此小兒命中錯綜,突出一線,直指紫薇,是福是禍,倒是連貧僧也看不懂了。”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一聲:“大師說的可是城西韓老頭家的蠻子那廝?”“不錯,正是他。”又是一陣唏噓傳來。但也有人並不了解,此時也是心急了,便高聲問道:“那位公子如何?怎擾到道長如此心憂?”人群中有人噗嗤笑出聲來,“什麼公子,隻是個賣草鞋的下賤人罷了。”和尚掩遮嘴角,咳嗽一聲,稍後沉吟道:“貧僧遍訪四海,閱人無數,從未見到生得如此俊秀之人,容貌美麗,狀似婦人,但隱隱又透露出一股英氣和癡傻,聲音軟而不糯,低而略啞,似是兩個不同之人共存於一具身體中,奇怪,奇怪。”“我見過一次那……小子,也就十三四歲光景。但論容貌,連被侯景那個醜漢子強行迎娶的僳陽公主也難以比肩。論身姿,咱們子衿夫人也要甘拜下風。怎奈是個男兒身,又未生得好人家。”一位老人捋了捋長須,啜飲下一口茶水。和尚又多說了幾句話,無外乎是些“那小子以後不是大富大貴,就是煞星下凡”之類的話,搖搖頭便下樓去了。眾人有的已準備前往城西探個究竟,也有些人在揣測和尚的那顆“紫微星”,最終隻能說天意難測。無論如何,聽到了些不一樣的話,大家便心滿意足地散去了。畢竟連明天是否還活著都不確定,這紫薇星落在誰家,又有誰願意去多想呢?反正這都是帝王家的事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