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城有些擔心地看著蘇子安，手指慢慢朝她的肩頭伸去，快碰到她時，她突然坐直身體深呼了一口氣，恢複了從前的模樣，“我先送你回去吧。”顧遠城沒有說話，他點了點頭，和她一塊兒去了停車的地方。他本想去駕駛席，但步子頓了頓，又折回去安靜地坐在了副駕駛上，可那雙眼睛卻依舊停留在蘇子安身上，眼神裡滿是擔憂。她沒有注意到顧遠城的視線，看起來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前方的路麵上了，可實際上心思卻已經飄遠了。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微握緊，她沉聲開口說：“坐在車裡也能感受到死亡嗎？”蘇子安的視線越過窗戶，望向了前頭的路麵，那雙黑亮的眼睛逐漸暗淡了下來，小臉上看不見一絲絲的笑意。所以，車子才會一直鎖在車庫裡，輕易不會開出來。顧遠城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大部分時間都不會感應到。”他說得風輕雲淡，含糊地避開了重點。他基本上不會自己開車，雖然知道腳脫離地麵的大部分時間都不會感應到旁人的死亡。可是，每一次感應到死亡時，他的身體就會不受控製。半年前，他險些開著車墜入江中。蘇子安轉眼看了他一眼，又猛地收回視線看著自己腫起來的手背。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是剛剛那一幕，卻印在了蘇子安的腦袋裡，不停地回放著。感受死亡說得輕鬆，她手上這麼點傷還要疼幾天，被人砍了七刀流血致死，又該多疼……那種能力又沒辦法收放自如，他被剝奪了很多東西，就連隨便走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又感受到那種痛苦……將顧遠城送回去後，蘇子安直接回了專案組去找沈晏，他還坐在電腦前不知道擺弄著什麼東西。蘇子安拉開椅子坐在他的身邊，瞪著雙好看的眼睛看著他。沈晏嚇了一跳，偷偷將椅子往旁邊挪了挪，和她拉開了距離。蘇子安立刻又拉著椅子湊近了一點，她瞪圓了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直看得沈晏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脖頸，往後躲著。蘇子安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低聲請求道：“幫我個忙可以嗎？”沈晏想要抽回胳膊，她卻死死抱著不鬆手，一副你若是不答應我就不撒手的模樣。沈晏隻好用左手在電腦上打了一行字：“要我幫什麼忙？”蘇子安這才鬆開他，從包裡掏出了一張地圖，那張地圖上滿滿當當的都是紅點，“就是這個，你能幫我在地圖軟件上麵加上這個嗎？”沈晏垂眼看了看手中的東西，是這個城市的道路地圖，她標出來的那些地方總覺得有些熟悉，看了一會兒，才突然間想起了在哪兒見過這些東西。“這些不是……”蘇子安斜眼看了一眼電腦上慢慢打出來的字，急忙開口說：“什麼都彆問，不能就這樣幫我嗎？”他雖然覺得有些疑惑，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手指輕輕敲打了兩下鍵盤，“可以，不過很耗時，給我幾天時間。”聽到沈晏答應了，蘇子安才鬆了一口氣，小臉上勾起了一抹柔和的笑意，“沒關係，你慢慢來。”沈晏點了點頭，等到蘇子安離開之後，他立刻搜索了一下蘇子安標出的那些地方。他盯著手裡的那份地圖發了呆，眉頭慢慢皺了起來。這些無一例外都是曾經發生過命案的地方，不過，她弄這些做什麼？了卻了一樁心事，蘇子安也就能夠將全部心思放在朱成賀的案子上了。她總覺得案子有太多的疑點，在她又找了金律師和助理的妻子詢問過後，才知道心裡那種怪異的感覺是什麼了。整理好所有東西之後，第二天，她又去了朱家一趟，那棟樓看起來很空曠荒涼，一股冰涼的味道彌漫在四周。江璿晴見到了她時愣了會兒，才側身將她進來，“蘇警官，你怎麼來了？”“來看看你，順便還有些事情要詢問一下。”蘇子安直勾勾地看著她淡淡地說。“進來吧。”江璿晴輕聲開口，“我去給你泡杯茶。”“不用了……”蘇子安話還沒說完，江璿晴卻已經轉身離開了，留下她一個人坐在那兒，往外頭望著。很快江璿晴就回來了，她將杯子放在蘇子安麵前，垂眼看了看，沒有動，也沒有說話。江璿晴看了眼她的表情隨即又垂下眼睛，端起杯子小抿了口水，“你是為了成青的事情嗎？”“算是吧。”蘇子安聲音依舊平淡。江璿晴歎息了聲，“我怎麼都沒有想到他是這樣的人，為了那點錢竟做出這樣的事，成賀可是他的弟弟啊……”聽她這麼一說，蘇子安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偏開了視線。江璿晴轉眼看了看空蕩蕩的房子，臉上的笑容慢慢斂了下去，聲音沙啞地說：“我第一次覺得這房子竟然這麼空曠……”她伸手輕輕摸了摸胳膊，長長的睫毛慢慢蓋了下來，遮蓋住了眸子裡的情緒。蘇子安沉默了會兒，忽地勾起了唇角，滿臉嘲諷，“我還以為你現在很放鬆呢，畢竟他們兩人爭奪的財產全部都被你收入囊中了。”江璿晴臉色僵了僵，有些疑惑地盯著眼前的人，“蘇小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一開始，我總覺得朱成賀手指上的戒指很熟悉，不過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見到你後我才想起來在你照片上曾經看過一個一模一樣的。”蘇子安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朝著江璿晴推了過去，“這是情侶對戒吧？那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三年前？他到現在還留著這個戒指，對你還真是癡心得很，讓人羨慕。”“癡心？”江璿晴的唇角突然勾了起來，她輕輕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攏到了腦後，聲音輕柔地說：“蘇小姐來就是想要問這個嗎？”　“你不想說這個，那我們就換個話題。”蘇子安的聲音輕飄飄的，“談一談朱成賀死的那一天，你在什麼地方吧。”“成青把我關了起來，我能在哪兒？”“是他將你關起來了，還是你把他關起來了？”蘇子安冷眼看著她。“蘇小姐，你這是在懷疑我嗎？”她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水，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慌亂的表情。“朱成賀是你殺的嗎？”她不想拐彎抹角地說話，她知道江璿晴一定會狡辯，可蘇子安還是要問個清楚明白。“你有什麼證據嗎？””江璿晴將聲音放輕柔了一點。“案發當日，你去了朱成賀生活的地方是不是？”蘇子安不理會她，繼續自己的問題，“你去找了朱成賀是不是？”“帶有朱成青指紋的匕首，還有那條短信，都是你準備好的是不是？”江璿晴懶懶地靠在椅子上，沒有作聲。蘇子安看著她這副模樣怒氣就在心底裡不住翻滾著，可是她現在隻能夠忍耐，因為她沒有證據。最關鍵的物證，那個她從前總戴在腳踝上沾了朱成賀的血的玉墜沒有找到。“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朱成賀和朱成青都不能吃堅果類的東西，因為過敏得很厲害。可是他死亡當天，卻買了很多這樣的東西！為什麼？”蘇子安將從超市拿來的監控截圖放大，朱成賀手裡拎著的東西便清晰地展現在她倆眼前，“因為你喜歡！這些小食他是買給你的！”蘇子安轉過頭望著窗外頭明媚的陽光，好半天才移開了視線，她啞著嗓子說：“他的死亡時間是九點，八點多的時候從超市裡買了那些東西，走到那條巷子之後便被殺了，但是他買的這些東西卻不見了。”　“上頭沾了你的指紋，所以你不能把零食留在那兒。”蘇子安看著她，又繼續說：“你做事這麼細心，當時怎麼可能會把摻了堅果的食物端給朱成青？為了讓我們知道他曾經打過你，為了讓我們知道他懷疑你和朱成賀的關係，為了加重他的嫌疑。”“你一步步算計得那麼精確。”“你從那時候就計劃好了一切。不，更早，要從一年前的家暴開始。”蘇子安直勾勾地看著她的臉，想要從中探察出一絲絲的變化，“你利用朱成賀對你的愛，為自己塑造了一個家暴受害者的形象，你讓他覺得你不快樂。”“他怎麼會舍得你受苦，所以就有了那次綁架。”“可惜失敗了，朱成青還活著，朱成賀卻意外掉入斷崖，‘死’了。他不敢回來，隻能夠一個人躲在那種地方生活，他不是膽小，他是怕牽連到你。估計他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是你殺了他。”蘇子安深吸一口氣平複著不停起伏的心口，她的聲音有些嘶啞，“你知道為什麼朱成賀死的時候背對著你嗎？”江璿晴眨了眨眼睛，依舊沉默，但端著杯子的手，卻是顫抖的。蘇子安將聲音放輕說：“因為他不想看到那樣的你，因為他最後想要記住的是你最美好的樣子……”“再說朱成青……”蘇子安輕輕歎了口氣，這些事情她提起來都覺得內心悲涼，可是江璿晴那張臉卻沒有任何的表情，似乎這些事情並不能在她心裡激起半分波瀾。從彆人那兒聽來的隻言片語勉強能夠猜出事情的始末，朱老爺子是江璿晴殺的，理由……江璿晴不說，她也猜不到。不過那時候她遠沒有這時候細心，留下了證據給彆人捏著。助理沒有報警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想要留著證據以後借機勒索她。可是這事卻被朱成青知道了，所以他才會下手殺了助理，拿走了證據，還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江璿晴和朱成賀聯手想要害他的事情他也早就知道，他提防著他倆所以才能成功逃脫。他心裡跟明鏡一樣，可是卻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繼續和她生活著，替她保守著秘密。以至於到最後，他知道江璿晴所有的計劃，但還是費儘心思幫她引開了警察，替她善後，到最後的最後……在審訊室裡，江璿晴沒說完的話是為什麼替她頂罪……“他為了你將所有的罪攬到自己身上了。”蘇子安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們兩個寧願為你殺人，為了你被殺……為什麼？”“因為愧疚啊。”江璿晴笑容溫和，話說得風輕雲淡，“他們覺得愧對於我。”沉默了很長時間，江璿晴才開口，“我懷過孕，是朱成賀的。後來流產了，是因為朱成青，再不能生育了，也是因為他。”“從前我和朱成賀在一起，那時候傻啊，相信什麼狗屁愛情。”她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我卻隻是他們的玩物，僅此而已。”“交換情人，聽說過嗎？”江璿晴聲音依舊輕柔，“那時候他們這些有錢人經常玩的把戲，我被朱成賀送給他哥哥了。”“那晚的事我記不大清楚了，反正，等我醒過來就在醫院了。我還打算給朱成賀個驚喜呢，結果一睜眼，醫生告訴我孩子沒了，再生育的可能也沒了，我活下去的動力也沒了……”“是不是跟電視劇似的？”江璿晴看著蘇子安有些驚訝的表情，突然笑了，“人生遠比電視劇更狗血，更戲劇。”“我割過腕，喝過藥，跳過樓。”她臉色灰敗，再說起那些事情，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可是一夜之間我就想通了，我為什麼要這麼死掉？我就是死也得拉著他們倆一起……”“我當他是真的愛我，所以真心待他。可是後來，他真的愛了，我卻不稀罕了……”她的唇慢慢變成了一片淡紫色，手中的杯子滾落到了地上，“啪嗒”一下，炸成了一地狼藉。“你喝了什麼？”蘇子安這時候才察覺出不對勁，她急忙掏出手機，準備撥打急救電話。“來不及了。”江璿晴靠在了椅子上仰頭看著窗外，“做錯了事情總要受懲罰的，我的身上背負了兩條人命，我活該。”她眨了眨眼睛，努力看了看外麵，“今天天真好啊，太陽曬得人懶懶的，都不想動了……”急救電話打出去後，蘇子安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女人，她聲音顫抖著喊道：“江……江璿晴？”但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江璿晴靠在椅背上像是睡過去一樣，陽光透過一旁的綠植灑在了她的臉上，一片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