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43章 還怎麼複仇(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2042 字 4天前

求婚的那一天,感覺一直飄飄忽忽的,似乎又短暫又漫長。按照傳統禮節——如果還有的話——皇子施密爾特在求婚後,就快馬趕回了首都夕夜。他走了以後,艾達這才驚覺身邊空氣裡已經充滿了此起彼伏的交談;走在人們各種各樣的視線中時,他們的目光仿佛都帶了重量,壓得人腰酸背痛。她發覺自己總是心不在焉:要麼一會兒陷入了對過去的追憶裡,要麼一會兒開始幻想起羅曼丹的死相;在她腦中徘徊最久的一個念頭,還是懷疑——懷疑那一場求婚其實從來沒有發生過。她以為這一天永遠也沒有結束的時候了,但一恍神間,窗外天空已經沉沉地黑了下來,星星點點地亮起了一天幕的銀光。與求婚夜那一晚的星空相比,訂婚舞會這一天的夜空看起來就黯淡得多了。也許是首都夕夜中總是晝夜亮著燈火的緣故,當艾達扶著自己沉重繁瑣的寶石頭飾、慢慢仰起頭來的時候,落入她眼睛裡的隻有一片昏黑混沌的夜空。不知道新婚那一天的夜空又會是什麼樣子的?她微微呼了口氣,看著自己白白的呼吸在黑夜下漸漸消散不見了。陽台外吹來的風拂上她滾燙的麵頰,好像涼進了皮膚裡;喧鬨嘈雜的談笑聲、杯皿相撞聲、鞋跟打在地板上的腳步聲以及從未間斷的音樂聲,全混作了熱乎乎的一團,從身後大廳中撲了出來。艾達回頭看了一眼。在明亮的燈火中,皇子高於眾人的那一頭金發,仿佛融化了的流金一般遙遙閃爍著。即使隔了這麼遠的距離,隔了這麼多人,施密爾特,她未來的丈夫,無疑仍然是最耀眼的那一個——當他剛才公布婚訊時,艾達幾乎以為自己即將被眾人的目光刺穿了。“……應付不來那些貴婦?”帕夏的聲音近在咫尺地響了起來,像是夜裡忽然吹起的又一陣涼風。艾達沒有回頭,也不甚驚訝;她剛才喝下去的一連四五杯酒,現在正暖烘烘地流向了她的頭腦,熨平了她的每一個念頭。“五天以前,我還在思考以後要如何與她們丈夫作戰,現在卻不得不和她們一起談論什麼屋頂雕花……不一定非是那幾個夫人,但你懂我的意思。”帕夏沒有出聲,隻是走上來,遞給了她一杯紅酒。艾達伸手接過,喝了一口。“算一算日子,他在從夕夜出發、擊殺羅曼丹之前,就已經在籌備這場舞會了。他似乎早就知道,我一定會答應他的求婚。”這句話毫無征兆地從她唇裡滑了出來,仿佛那一口紅酒衝開了梗在喉嚨裡的某種關卡。“我知道這隻是一場勢力聯姻,但我還是……感到有點不快,感到有點被冒犯了。”“我在幾天以前,也還在宣稱這間大廳裡的大部分貴族們都不配擁有他們的墜靈。哦,他們意識到我是誰的時候,神色可算不上太好看。”帕夏飲了一口自己手裡那杯顏色奇異的酒,望了一會兒黑乎乎的夜空,忽然問道:“……你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員嗎?”“哪些?”“認為婚姻是人生大事的那些人。”“難道不是嗎?”“你在人生中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有它的目的。”帕夏的側臉沉在昏暗中,腦後的頭發被燈火映得棕紅發亮。“隻要這個決定是為了你的目標而服務的,那麼這就是它的全部意義了……婚姻也一樣。它的意義隻有這麼多,就不要給它增加不必要的砝碼。”艾達不大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沒說話。婚姻怎麼會是這樣簡單、無情、實用的東西?她的人生,從此就要和另一個人的緊緊捆綁在一起了——“你要是心裡還有顧慮的話,”帕夏輕聲笑道,“澎一不是也來了嗎?讓他把曆史學家叫出來,問一問那隻墜靈,你和施密爾特的前方到底有幾種未來……就像你對付我時那樣。”艾達抬頭掃了他一眼,一時語結了;帕夏卻擺了擺手,笑道:“你放心,我理解你。”“……是嗎?”“當然。你必須要那麼做,如果曆史學家落在我的手裡,我對你……隻會做得比你現在更徹底。我想你也清楚這一點吧?”帕夏一邊說,一邊抬起手,動作輕柔地將她一縷碎發挽向了耳後。屬於未來新娘的沉重耳環,被他這樣一碰,輕輕地搖晃起來;教士的一雙眼睛,在夜色中看起來灼亮極了,竟比她胸前的翡翠更綠。艾達點點頭,微微側過臉——帕夏沒有拿開手,她感覺他溫涼的手指輕輕覆蓋住了自己滾熱的麵頰,沒過一會兒,他的指尖也暖了起來。“我不想問曆史學家。”她閉上眼睛,聽見自己聲氣顫抖地說。“我不願意每一天都活在 '不知要發生哪件事'的猜測裡。不管以後是好是壞,我去麵對就是了。”她睜開眼,看著帕夏笑了笑:“所以就算你想和他商量計劃什麼,我也不會知道的——起碼不會從曆史學家那兒知道。”“你放心,”教士收回手,低低的嗓音比他的手指更輕柔:“我們在這一段期間內,目標是相同的。”艾達還想再說點什麼時,卻見帕夏的目光忽然在她身後掃了一圈。教士隨即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笑道:“真不巧,有一個目標與你我不太一樣的人來找你了……我先回去了。”他說得不大準確,來者並不是一個“人”。帕夏的腳步才一消失在陽台門廳後,背後那人腳步帶起的風就襲上了艾達。她回頭掃了來人一眼,歎了口氣。今夜的榮光,看起來更加奪人心魄了。伴隨著她的每一步,那片淺碧色的絲質裙擺都會像水波一樣流動起來,晃動起雨下湖麵般的色澤。她直直地盯著艾達,平常總是掛在嘴角上的笑容消失得乾乾淨淨;然而就是這樣一種沉沉的、鬱怒的神色,在她的麵龐上卻極具衝擊力,讓人幾乎無法直視。“我明明吩咐過血牙,讓他在奧第奇好好呆著,不要來夕夜的。”艾達轉過頭,又從杯子裡抿了一口酒。“他想乾什麼就乾什麼,畢竟還沒被馴化完呢。”榮光低聲說道,嗓音沙沙的。與以往不同,這一次她的聲音聽著就像含了無數細碎冰碴兒,刺刺地從人的皮膚上劃了過去。“你們是什麼時候離開奧第奇的?”“在你離開後的第二天。”艾達聞言笑了一聲:“馴狗你更在行一些。”她不打算問墜靈是怎麼說服血牙來首都的,反正榮光自有榮光的辦法。榮光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勾起了一邊嘴角,露出了一個毫無笑意的笑。“你應該知道,”她湊近了,靠在艾達耳旁輕聲說道:“我現在很不高興。”即使靠得這麼近,艾達也聽不見她的呼吸聲,就像是被一片死寂的黑暗籠上耳際一樣。好像並非每一隻墜靈都需要呼吸。“讓我離你這麼近,不好吧?”榮光輕聲說道,伸手摸了一下艾達沉重閃爍的耳環。“在這個距離上,我隻要一個念頭就能殺了你……你的墜靈甚至連反應都來不及。”艾達沒有出聲。“我很不高興。”墜靈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你不問問我為什麼嗎?還是你知道原因?”她說到這兒時站直了身體,眯起一雙眼睛,長睫毛投下了蝴蝶翅膀般的陰影。“對呀,你應該知道的……畢竟打破了承諾的那個人是你。”“我不知道我怎麼打破承諾了。”艾達攥緊了酒杯,在一片酒精燃起的飄忽感中,儘力重新冷靜下來。“你知道我是以什麼為食的,”榮光盯著她,聲音猛然厲了起來:“正是因為你當初承諾我,在你身邊,我會找到無窮無儘的混亂,我才同意幫助你的。現在呢?你這是要乾什麼?”“怎麼了?”艾達硬著頭皮問道。“在我們剛剛到達奧第奇的時候,你還希望能夠親手將這個國家點燃,一把火燒儘了它。現在,”榮光冷笑了一聲,“你卻要嫁給這個國家未來的皇帝了。”艾達垂下眼睛,望著杯中紅酒,好像還能隱約聽見身後大廳中有人提起了皇子的名字。“混亂?未來的皇帝會願意製造這樣的東西嗎?”榮光一張臉白生生的,被憤怒洗刷掉了所有血色。“在這一場婚禮以後,你怎麼可能繼續向這個國家複仇?我要的是國家傾覆,不是長治久安!”“教廷,”艾達喃喃地開了口,“我不會放過教廷的……與他們交戰時,你自然會收獲你要的混亂。這也是為什麼格蘭特家族願意與我聯姻的原因之一。”榮光靜了幾秒,隨即突然笑了起來,聲音尖尖地撕破了熱乎乎的渾濁空氣。“將教廷勢力拔除,推行帕夏提出的新教,這都是在為了未來的聯盟鋪路……為了安穩而做的努力,也能算得上是混亂嗎?你以為用幾場戰鬥,就能從我這兒蒙混過去?”“那你還要怎麼樣?”艾達也抬高了嗓音:“你明明很清楚,以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推翻一整個國家!我必須要借力打力!再說,現在我已經訂婚了,你說什麼都晚了!”榮光走上前一步,突然一把抓起了她胸口的翡翠項鏈——墜靈看上去甚至沒怎麼用勁兒,但那條項鏈已經緊緊地攥住了艾達細長的脖子,深陷在她的皮膚裡。“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豐潤的紅唇微微張開,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要麼你與百九分開,由我來成為你的墜靈,讓我從這兒開始接手。要麼……哦,我想你大概也明白另一個選擇意味著什麼。”一塊塊碧綠的翡翠在榮光手中擠在一起,咯咯作響。“我……不可能與百九分開。”艾達被自己的項鏈給拽到了榮光眼前,呼吸不暢地開了口:“不過,或許我還是可以給你想要的——”“我不想聽你的廢話了。你與我做了一項交易,現在看起來,你是沒法保持住你那一頭的承諾了。”榮光打斷了她,望著少女赤紅起來的麵孔,低聲說道:“你真是犯了一個大錯。我隻能讓你看看,什麼才是混亂了。”她話音一落,鬆開手重重一推,艾達差點摔在地上。幾塊翡翠鬆脫了、當當地滾落在地上,沒有人朝它們多看一眼。“你要乾什麼?”少女扶住了陽台欄杆才好不容易站穩,一張臉上青紅交加。“這件事不是不能——”“我從來不做沒有準備的事。”榮光張開紅唇,聲氣重新輕柔起來。她湖水一般的眼波,在燈火遠遠的影子中閃爍不定;慢慢舔了一下雪白的牙齒,她慢慢笑了起來:“你總會回來向我道歉,懇求我的幫助的。那時我一定會充滿愉悅地拒絕你。”艾達定定地望了她幾秒,麵色陰晴不定,終於一把握住自己的項鏈將它扯了下來、扔在地上,轉身走進了大廳。榮光輕輕用足尖踢了一下那條缺了幾處的翡翠項鏈,幽幽地露出了一個笑。她在淺淡晦暗的月光裡站了一會兒,望著大廳裡一個又一個人頭,始終沒有走進去。她也沒有必要走進去——因為她一直在等的人,終於擺脫了身邊的視線圍困走出來了。他身上還帶著一陣濃濃的酒氣,與不知道在哪兒沾上的香粉味道。即使喝了再多的酒也好,皇子看起來仍舊高大筆挺,唯有兩頰泛起了一層難以察覺的紅暈。榮光衝他慢慢地笑了起來。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糾纏了一會兒,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你與我的未婚妻都說什麼了?”施密爾特啞著嗓子問道。他緊緊地盯著榮光,仿佛要一路看進她的瞳孔、她的頭腦、和她的衣服。“……她連項鏈都扔了。”“她就是一個小孩脾氣。”榮光輕聲笑道。“我……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女人。”施密爾特也笑了,沒有應句話,隻低低地說道:“或者說,墜靈?”榮光點點頭,在遠處閃爍的火光中,胸前肌膚上耀起了一片珠色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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