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第2章 娃娃屋(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3591 字 4天前

然而她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就在朵蘭剛剛抓住了一個年輕媳婦的胳膊時,第二聲“出來玩吧!”也正好從風沙裡響了起來。那年輕媳婦剛朝她問了一聲“這是怎麼回事?”,就突然驚呼一聲,渾身皮膚一鼓,仿佛有一隻吹起來的透明氣球從她身體裡撲了出來,立即化作與她一模一樣的又一個“年輕媳婦”,不由自主、搖搖晃晃地朝風沙處走了過去。風沙裡的墜靈咯咯一笑,似乎十分高興,“我就說了嘛,他們手上真的有墜靈呀!還有多少個?來吧,都來跟我玩兒吧,我一個人好無聊噢!”隨著甜甜嗓音的又一次催促,更多的墜靈紛紛從伊靈頓村人身上不受控製地掉了下來。裹著糖霜的胖麵包人,一蹦一跳地跑了過去,白糖霜都被沙土染黃了;一隻黑色金屬塔摔在地上,像被什麼吸引了似的,骨碌碌地往前滾了過去;伴著劈劈啪啪一響,空氣裡打起了一道電光——甚至連朵蘭自己的墜靈也幾乎要控製不住了,在地麵下躍躍欲試,仿佛即將破土而出。“好多玩伴啊,我好高興,”那個甜甜的嗓音叫道,一聲比一聲高:“還有誰,快來啊,大家一起玩兒!”朵蘭撲騰一下跌坐在地,正好坐在她腳下不住湧動翻滾的土塊上,勉強用身子壓住了墜靈;她在風沙中睜不開眼,隻能朝身後村人叫道:“彆愣著了,墜靈還在的,統統給我攻擊啊!”這些身懷墜靈的伊靈頓村人三天以前還是尋常莊民,還在忙著喂豬種地、搭建屋子;如今被朵蘭一吼,終於有人反應過來,大喝一聲,一道白色火焰轟地朝前方燒成了一條火線。圖坦的第一次攻擊就像吹響了號令,村人們都紛紛動了,頗有幾分生疏地掀起了一波各式各樣的攻勢;那留著小胡子的貴族騎士萬沒料到,這一群鄉下人中間竟然還藏著這麼多墜靈,麵上驚色一閃而逝,當即一揮手喊道:“弓箭手,放箭!”弓弦尖銳地彈響起來,密雨般的金屬光澤登時朝眾人傾瀉了出去。“攔住,給我攔住!”不知是誰嘶聲朝自己的墜靈吼道。在金屬風雨中,朵蘭一邊指揮著墜靈揮灑起漫天土塊、試圖遮擋弓箭手的視線;一邊矮著腰,急急地朝後退,叫道:“林叔,林叔!”林雋佑沒有墜靈,她決不能放他一人身處於流箭之中——在鋪滿了視野的風沙箭雨裡,她幾步衝到他的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林叔,我保護你!”林雋佑卻隻直直盯著前方的風沙團,仿佛渾然沒有意識到眼下的狀況。“林叔!”朵蘭叫了一聲,又重重一拉他的手臂時,隻覺腳下大地忽然一鼓,碎石塊和土層頓時飛濺上了半空,正好在叮叮幾聲響裡,將兩三支飛箭打落在地。眼看金屬箭頭離腳邊隻有幾步之遙,林雋佑這才激靈一下回過了神,他一把握住朵蘭的手,正要對她說話時,那貴族遙遙喝了一聲“收起來!”,登時叫二人一驚,轉過了目光。風沙驟然落了下來,弓箭手也停住了弦。在沙子後頭,一座漆著紅屋頂、圍著白欄杆的漂亮小屋,被盈盈火光染得鮮亮極了;它隻有半人高,模樣小巧玲瓏,朝向眾人的那一麵牆是打開的,叫人一眼就能將裡麵看個一清二楚——除了有小小的爐灶、家具、茶壺之外,那個年輕媳婦、麵包人、鐵塔……伊靈頓村人身上近一半的墜靈,此時也一動不動地陳列在小屋裡,動作被凍住了,如同一具具死的木偶。“還有誰想來娃娃屋玩兒啊?”小屋甜甜地笑出了聲,“我煮了茶喲。”在鮮亮的小屋前方,數個身上紮著利箭的村人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黑紅色的粘稠鮮血緩緩流淌成了一片,又漸漸被沙土吸乾了。僅僅是一個照麵,伊靈頓村人就死了三四成。那個年輕媳婦迎麵正中了好幾箭,卻仍翻身爬向了小屋的方向;也不知道她想要乾什麼,最終使她自己永遠凝固在了這個姿勢上。在看清楚娃娃屋的同一時刻,林雋佑怔怔地望著不遠處的小個子貴族,仿佛這時才終於想起來要打量他的模樣;不僅是他,還活著的伊靈頓村人,幾乎每一個麵上都帶著同樣震驚的怔忪。“你……你的墜靈是‘娃娃屋’?”林雋佑好像做夢一樣,聲音輕輕地說道:“你是……是聯盟十一騎士長之一!”那位衣著漂亮的貴族騎士,太陽穴上的筋跳了幾下,仿佛正在忍受什麼叫他十分不快的事——認得出他騎士長的身份,卻叫不上他的名字,也許是安路·安吉爾最常遇上的麻煩之一了。雖然這位小個子騎士長以及他的祖輩,也常常在民間流傳的故事裡登場,然而廣為人知的卻並不是曆史悠久的家族姓氏安吉爾,反而是他們的外號——“娃娃收藏家”。神聖聯盟裡大大小小的領主之間,很少有和平的時候,彼此小規模的衝突爭戰常年不斷,就像是這個帝國身上一處處總也無法痊愈的潰瘍。然而安吉爾家族封地廣袤豐饒,千百年來卻很少受到來自其他貴族的騷擾——這並不是因為他們聲名顯赫、備受尊敬,而是人人都知道,安吉爾家是披著騎士皮的亡命徒。一旦受到挑釁,他們根本不顧忌“貴族相爭不得使用墜靈”這條規矩,用起娃娃屋來毫無顧忌;至於他們會不會真的公然違反墜靈公約、殺死其他墜靈,可就沒有人願意拿自己家的墜靈去試了。當然,安吉爾家也不需要殺死其他墜靈。沒有抗拒住召喚、而被娃娃屋收進去的墜靈們,隻是僵住了身體,從此變成了一件玩具收藏罷了。“這是安路·安吉爾騎士長閣下!”一個扈從高聲嗬斥道,“你們這群亂民,根據教廷法令,身懷墜靈可是重——”不等那侍從喊完,安路騎士長忽然用靴子尖一踢他的小腿,有幾分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省點口舌!跟快死的人傳達什麼教皇的命令,我看你是吃多了撐的。”扈從忙一彎腰,閉上了嘴。安路騎士長僅穿著一副輕薄胸甲,正中央鑲嵌著一個小小房屋圖案的家徽;徽章在火光下微微發亮,看起來胸前、地上像是有一大一小兩個娃娃屋似的。他摸著自己胡須,目光在對麵轉了一轉,對扈從笑道:“騎士不殺平民,可你說,他們應該不算平民了吧?”“當然不算,大人。他們是要犯。”安路騎士長用舌頭在牙齒上彈了幾響,笑道:“沒想到竟然遇見了這麼多身懷墜靈的人……幸好是我在守邊境。你說,這豈不是正好嗎?”四周明晃晃的金屬箭頭閃爍著銀芒,密密麻麻地對準了伊靈頓一行人,將他們釘在原地;空氣仿佛停滯了流動,沉沉地凝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和麵孔上,化作一片難看的青白之色。看來今夜注定要拚一個魚死網破了。朵蘭此時正站在林雋佑身前,擋住了猶自怔怔發愣的高個兒男人,迅速四下打量了一圈。包圍住他們的弓箭手,看起來雖然叫人心下生寒,但在墜靈麵前,還稱不上是太大的威脅。死在剛才那一波箭雨下的村人,要麼身上本就沒有墜靈,要麼是墜靈被安路騎士長的娃娃屋召喚走了;同樣是被抓走了墜靈的其他村人,有幾個剛才見勢不妙躲在了人後,此時就仍然好好兒的。這就是說,娃娃屋裡的墜靈們並沒有死,否則它們的宿主不可能毫發未損——“主人死了,你就喝一杯茶,”她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就被一道甜甜的童謠給掐斷了思緒。朵蘭猛一抬頭,隻見那娃娃屋裡的小家具們和墜靈們,一起哢噠噠地轉動了起來。“主人死了,你就烤一塊蛋糕……”伴隨著娃娃屋裡傳來的童謠聲,首先掉下來的是那一個糖霜上沾滿了泥灰的胖麵包人。它一落地就恢複了原本大小,撐著鬆軟的兩條腿直起身子,一張薑黃色的圓臉,麵無表情,朝伊靈頓村人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它的主人與它一樣胖,也與它一樣總是散發著小麥的香氣。隻是那個麵包師現在正倒在地上,不知何時已經摔斷了脖子;他露在外頭的半張臉上,一隻眼睛還圓睜著,被麵包人墜靈一腳踩上來,磕地一聲踩碎了眼眶骨。胖麵包人抬起還沾著一點眼球組織的腳,從他臉上走下來;在它身後,更多墜靈一步一步走出了娃娃屋。大部分是剛剛從伊靈頓村人身上被召喚過去的,也有一兩個卻十分眼生。一個穿著牛皮馬甲的男人,一邊叫“你回來了!”,一邊匆匆幾步迎上自己的墜靈;那是一團銀光閃亮、形狀不斷變幻的水球——當他伸出手臂去抱那水球的時候,卻被一聲不響地吞了進去,好像是蟬陷進琥珀裡,再也掙紮不動了。“小維,小維!”朵蘭一個激靈,頭也不回地喊道:“你還傻站著乾什麼,看一眼!”那叫小維的,是一個容貌蒼白得不像有東方人血統的孩子;他慌裡慌張、帶著哭腔應了一聲,額頭上忽然浮現出一隻什麼動物的形狀來——那動物迅速爬下他的眉毛,化作又一雙眼睛的模樣,隨即在他的眼窩裡一閃而逝。與此同時,伊靈頓村人們也與弓箭手們一起反應了過來。轟地一聲,圖坦的白火在眾人身外燒成了一道高高的火牆,正好迎上了漫天箭雨,白色烈焰像一條巨舌似的,迅速將一片亂箭都舔舐了個乾淨。烈瑪兒——一個遊商在村莊裡留下的私生女,伴隨著她的一聲尖叫,皮膚上亮起了無數絲絲縷縷的藍色血管,猛地朝離她最近的那一隻黑色巨獸撲了過去;與林家父子一樣保留了東方姓名的章徳,雖然沒有墜靈,但此刻亂戰一起,他當即舉起服兵役時留下的長刀,直直朝安路騎士長的方向衝了過去。“彆去!”朵蘭叫了一聲,剛要追上去,卻猛地反應了過來;她轉過身,緊緊握住林雋佑的胳膊:“林叔,抱歉!”話音剛落,她用力一推,林雋佑腳下一個踉蹌,猝不及防地被她給推倒進了一叢茂密灌木裡;朵蘭不敢耽擱,轉頭一望章德的背影,眼見他被幾個士兵的刀劍圍上了,立即叫了聲:“蓋亞!”從她腳下的大地裡,忽然鼓起了一條土丘,飛快地向章德遊了過去;那幾個士兵剛剛驚叫了一聲,土丘末端猛然炸開了——當藤蔓、野草、土塊一齊迸入天空時,他們也都接二連三地跌入了腳下驀然張開的空洞裡。章德捂著胸口處被劃傷的一條長長血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總算暫時保住了性命;然而他餘悸剛消,卻又立刻大吼一聲,朝前撲了出去。剛要開口叫他,朵蘭突然心中一緊,渾身汗毛全炸開了。蓋亞不會說話,隻能用這種方式對她示警;她忍下砰砰心跳,順著蓋亞示警的方向一轉頭,正好對上了一張熟悉的圓臉——臉上的嘴巴越張越大,如同黑洞一般蔓延、遍布了整張麵孔,露出了陰暗中細細密密的兩排牙齒。“嶽嫂嫂!”當這幾個字脫口而出時,朵蘭這才想起來那個年輕媳婦早就死了;但被她一叫,黑洞般的大口卻頓住了擴張的速度,慢慢合攏了些。從嶽嫂子身上剝落下來,與她模樣如出一轍的墜靈,好像被朵蘭喚得一愣,圓臉上浮起了一瞬間的迷茫——這隻墜靈名叫雙生子,被嶽嫂子用來戲弄過丈夫好幾次;但除此以外它還有什麼能力,恐怕連她本人也不太清楚了。“我……我叫嶽嫂嫂嗎?”墜靈歪過頭,斷斷續續、有幾分吃力地張口問道,“我……我好像丟了一個什麼東西……很重要……”朵蘭看了看眼前這個麵頰飽滿、身材鼓脹的年輕媳婦,又看了看不遠處趴在地上、一模一樣的女人屍體。隻不過死去的嶽嫂嫂,就像是一隻被紮漏了氣的皮球,雖然仍厚實,卻再也飽滿不起來了。她頓了一頓,柔聲道:“我知道你丟的是什麼東西。”在娃娃屋哢噠哢噠的轉動聲裡,那張嶽嫂子的臉上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痛苦,一會兒迷茫;它望著朵蘭,神情一陣扭曲過一陣:“是什麼?你怎麼知道?”“我是朵蘭。你嫁來的那天晚上,你還開玩笑地灌過我幾口酒,記得嗎?”隨著她柔軟的聲音,腳下的土地一點點打開了。層層土塊推著一把短劍,順著她的小腿慢慢升高,被朵蘭無聲地握在了手裡——這是剛才被蓋亞吞沒的那幾個士兵身上配戴的兵器之一。“啊,我不記得,我不記得了。”墜靈痛苦地皺起臉,仿佛被娃娃屋催促似的轉動聲給一下下地敲進了腦海裡:“你告訴我,我丟的是什麼?快、快告訴我……我好難受,他、他們在叫我殺人——”“我帶你去找她。”朵蘭低聲說道,輕輕走近一步。圓臉上閃過一絲淺淡笑意,卻又迅速消失了。它愣愣地低下頭,看著沒入了自己腹部一半的短劍,好像還有些回不過神。少女沾著鮮血和泥土的臉頰上,隻有一雙眼睛晶亮清楚。她手上一加勁兒,將短劍全送進了對方小腹,望著墜靈的雙眼輕聲道:“蓋亞,殺了它。”這個動作意外地得心應手,仿佛以前練習過無數次。她一推劍柄,順勢張開手,墜靈就被短劍給推得跌了出去;那張嶽嫂嫂的臉猛然扭曲起來、模糊了邊緣,仿佛即將要失去形體一樣。沙土轟地一聲卷上半空,一條遊魚般的影子緊接著衝出地麵、吞沒了那隻墜靈,將它帶進了土地裡——朵蘭輕輕轉開了目光。她彎腰抄起一把地麵上的長劍,掃視著身邊被白火映得雪亮的戰場。受到驅使的墜靈們,如同泥沼一般裹住了一個又一個村人,吞沒了他們的身影;然而前方又有一波士兵,在安路騎士長的命令下呼喝著衝進了戰場裡,提起長劍、將每一個分身不及的人刺穿一個窟窿。“朵蘭姐!”一個孩子的聲音刺破了混戰聲,立即叫她抬起了眼睛。遠遠地,一個瘦小影子一邊叫、一邊躲閃著士兵朝她跑了過來——他手腳靈活得如同猿猴,卻生著一頭獅子鬃毛般的棕紅頭發:“我看出來了,我看出來了!”“小維!”打了個滾,那孩子跑近了,嘶啞地喊道:“那個娃娃屋,能把墜靈們都收起來當作玩具!”“誰看不出來?”朵蘭一劍逼退了一個衝向小維的士兵,抓起他連連急退,直到那士兵被另一個村人引開了,她才厲聲道:“你的墜靈就這點本事?”小維腳下被一具屍體一絆,險些摔倒,一張臉早已漲得一片血紅。他原本膚色就蒼白得嚇人,此時一充血,看著簡直像是要炸開似的:“還、還有呢!進了娃娃屋的墜靈,不被騎士長驅使就出不來了……但是隻有一次!一旦完成騎士長的命令,墜靈就會恢複自由了!”朵蘭神色一亮,隨即又苦笑了一聲:“知道這一點也沒用,那家夥給墜靈們下的命令是殺了我們。”小維怔怔地望著她,臉上血色退了潮,露出了一片細碎雀斑。“算了,你也進去,”朵蘭強忍失望,指著身後的灌木叢道:“你去替我看看林叔怎麼樣了,你們都躲好了不許出——”她話還沒有說完,小維卻忽然將手指按在眉毛上,又驚又喜地叫道:“又有了!”“什麼?”“等等……啊,那騎士長把娃娃屋的眼睛放在了這兒的一個什麼東西上,隻要那個東西被遮住,娃娃屋就不能驅使墜靈了!”他說話的時候,一雙深深眼窩裡的光影還在不住變幻,就像是藏了一條融在他皮膚裡的變色龍一樣。朵蘭精神一震,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真的?”“這是小叉看見的,不會有錯!”“大概是什麼樣的東西?”“那我就不知道了……有可能是任何一個東西,石頭,劍,馬……反正是一個人夠得著的,因為那騎士長得碰它一下才行!”有可能是任何一個東西——他們現在在一片山林裡,假如那眼睛設在一片葉子上,又怎麼能找出來?朵蘭推了小維一把,將他趕進了灌木叢藏身;隨後轉過身,目光一點點從戰場掃了過去。遍布屍體的林間空地、被映得失去顏色的叢林、以及漫天燃燒的白與紅……一起跳躍在她的瞳孔裡。如果她是安路騎士長,她一定會保證娃娃屋的眼睛始終能看見;從小維發現的條件上來看,不一定非要看清一切,但視線絕對不能受阻——她飛快地掃過頭頂層層疊疊的枝條,在心裡暗暗搖了搖頭。此時夜空裡煙霧彌漫,圖坦的白火又早已形成一片高牆,像是活過來的靈蛇一樣遊走在戰場裡;這白火受他控製,將叢林都吞沒了,卻一片葉子也沒有燒起來——頭頂上方的視野其實並不好,而被娃娃屋驅使的墜靈們,動作卻絲毫未見遲滯。朵蘭望著一個個呼喊著跑過的人影,一時竟愣了。會是什麼呢?他碰過什麼東西?總不會是安路騎士長本人的眼睛吧?那小個子貴族高高坐在馬上,早帶著他的娃娃屋退遠了,成了火光、煙霧、沙塵裡隱隱約約的一個影子。眼睛如果在他自己身上,肯定早就被遮擋了視線;留在這一片戰場裡的,隻有士兵、墜靈,和希冀有朝一日也能成為騎士的扈從們——朵蘭渾身一震,掉頭向混戰中的一個長長人影跑去。“圖坦!”她高聲叫道。感應到主人的步伐,蓋亞從大地下遊過去,在地麵上隆起了一條長長的、不斷滾動的土丘。“烈瑪兒!”朵蘭揚起長劍,要擋住一名士兵時卻不慎落空了;眼看那士兵的劍朝她擊了下來,一股沙土卷成的遊龍轟然升起、重重砸上了他的臉——她用手背一抹眼皮,繼續叫道:“酒袋子!喬伊!胡桃!”她叫的一個又一個名字,都是村中得到了墜靈的人;有的人死了,有的人仍然還在奮戰。“找出那個被騎士長踢了一腳的扈從!”朵蘭衝進戰場中央,在一片煙霧與火焰中對同胞們高聲喝道:“抓住他,相信我,隻要抓住他,我們必勝無疑!”那眼睛一定在扈從身上——隻有在戰場上來回跑的人,視野才最不會受到阻攔!而且即使他死了也沒關係,安路騎士長完全可以換一個人,再把那第二人繼續派上戰場。“你們都聽見了嗎!”少女平素有些沙啞的嗓音,爆發出了沉厚的力量:“找出這個薩德林!”好像是在呼應她,從混戰在一團的紛亂人影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幾聲高喊。然而到底誰是薩德林,可就不好找了。剛才那被踢了一腳的扈從,一直半低著頭,火把的光芒又跳躍不定,誰也沒注意到他到底是什麼模樣——隻是朵蘭的呼喊聲,給伊靈頓村人注入了一股熱血,頓時叫他們重振起精神,怒吼著撲向了麵前一隻隻墜靈。村民們才剛剛得到墜靈,還來不及熟悉它們的個性和能力,就被迫卷入了戰鬥裡。被安路騎士長派出的墜靈們,其實境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它們初落進人世間,正是能力的低穀期,卻不得不與昔日宿主們展開了廝殺。不管是生疏於戰鬥的,還是猶豫於殺人的,幾乎在轉瞬之間就被鮮血所清洗淘汰了;幾日以前還相伴在一塊兒的人類與墜靈,此時在一幢娃娃屋的操縱下,彼此殺得紅了眼。當蓋亞又裹著一名士兵沉入土地中以後,朵蘭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手腳發軟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由於蓋亞總是在地下遊動,表麵上看起來她就像是一個沒有墜靈的常人;借著這一點,她一連騙得兩個士兵來攻擊自己,都被隱藏在土中的墜靈一擊而中,先後拽進了深深的幽黑的大地裡。成功了兩次實屬僥幸,想要故技重施,是不太可能了;不過蹊蹺又叫人鬆了口氣的是,遠處的安路騎士長好像一點都不著急,始終沒有再派來更多的墜靈——漸漸地,場中妖異、跳躍、形態各異的光影,大部分都是由伊靈頓村人所掌控的了。打量了一會兒戰況,朵蘭一抿嘴,轉身就朝身後林木深處跑了過去。伊靈頓村人畢竟在墜靈數量上稍占上風,目前已經有好一會兒都沒有出現傷亡了,少了她一個也不要緊——她一邊想,一邊猛地撥開了一叢灌木:“林叔!”想象中那張削瘦的臉,卻沒有出現在眼前。“林叔?”朵蘭的心臟猛地被攥緊了。她強迫自己平穩了一下呼吸,輕輕叫道:“林叔,你在這兒嗎?你怎麼樣了?”被遠處雪白火光映得影影綽綽、如同鬼魅一般的叢林裡,靜靜地沒有傳來任何回應。朵蘭分開灌木,在沙沙聲裡摸索了一會兒;遠處的廝殺和呼喊,浮在背後、始終繚繞不去,更襯得林間如同死地。哪兒也沒有林雋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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