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第28章 創造曆史的漩渦(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2592 字 4天前

濃濃黑煙翻滾著、升騰著,融入了高遠蒼穹之中。雲被塗成了鐵灰色,嗆人的煙熏氣和異族身上的腥臭味裹在一起,像無數沙漠仙人掌的小刺,刮擦著人的鼻腔和喉管。在異族部隊的身後,每一個它們意外遭遇的部落,都化作了一團濃煙和飛灰。在大祭司一連幾道調遣令下,幾乎所有的壯年男子都已經上了前線;獠國腹地的部落中十室九空,所剩隻有老幼婦孺。但不管年紀性彆,每一個獠國人都是戰士——曾經是、未來也將是。他們拎起了一切能用來當做武器的東西廝殺、以自己的命為同伴爭取示警的機會;隻不過對比數量龐大的異族,獠國人的反抗,幾乎沒有激起一絲波瀾。為了不走漏消息,喀什下令以最快的速度,消滅了所有的活口——對於另一個掠食性種族來說,人類嬰兒的嚎哭聲與天邊吹過的風聲,並沒有太大區彆。與異族相處得越久,越覺得人類大陸的和平像是一時的運氣。在馬不停蹄地奔行了大半日以後,異族部隊就再也看不見身後的濃煙了。當它們離山口關卡還有一段距離時,為了不被關卡堡壘察覺蹤跡,喀什決定在接下來的夜裡完成這段奔襲;異族們原地駐紮了下來,靜靜等待著夜晚的來臨。當數千異族在草叢間坐下就地休息時,從遠處甚至看不出一絲異樣——獠國無儘的草原,也同樣為敵人慷慨地提供了藏身之所。掛著雲絲的淺藍天幕,漸漸地灰了下去。躺在地上,林魚青望著身旁兩側高高伸向天空的荒草,隻覺嘴巴裡直發苦。他才十六歲,來到這個人世上才十六年,居然就要見證這片平靜了一千多年的大陸,被撕裂、顛覆了?他想象不出,在失去了獠國這個屏障以後,人類會怎麼樣;他覺得自己好像正站在一個巨大的旋渦麵前,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粉身碎骨。少年很想做點兒什麼,但卻茫然得不知道能做什麼才好——即使他是一個墜靈使。“我好激動哦,”一張長長的臉突然伸進了他的視野裡,驚得林魚青一震,忙翻身爬了起來,這才看清原來是負責看守他的那隻墜靈——它那張猶如竹子成精的長臉上,掛著一個巨大的笑容:“難道你不激動嗎?”林魚青瞥了它一眼,連一個字也不想說,悶頭坐在地上。那隻墜靈卻還沒有完,湊近了它的長臉——它青色的下巴甚至在地上劃出了一道淺坑,看起來既詭異又可笑:“我馬上要見證曆史了,我要把這一切都完完整整記錄下來,而你,我親愛的孩子,說不定還會在曆史的激流中濺起一朵水花呢!”林魚青咬緊嘴唇,望著地麵不說話。這話他聽了不知多少遍了——這隻墜靈稱呼它自己為“曆史學家”,長得像是一排竹簡多了兩條腿,不說話的時候,幾乎瞧不出哪根竹子是它的臉。它對人類、對異族,甚至對墜靈本身的生死存亡,態度都超脫極了:“假如今夜是新勢力入主大陸的序曲,那簡直就是一個新紀元的開始!這是我活過的一千多年之中見證並記錄的最重大的事件!哎,你這個樣子乾什麼…沒有什麼族群能跨越時間,亙古永存的,連我們也不行。說到底,我們都隻是宇宙塵埃,時間浮萍嘛。”曆史學家不怎麼與異族搭話,卻很愛和林魚青聊天。“你是異族那邊的墜靈,怎麼不去跟它們說這個話?”少年忍不住諷刺了一句。“誒呀,你真是的。”曆史學家青竹子似的長臉上,連一絲尷尬也沒有浮起來:“異族出了對兒喀什兄弟,這屬於突變,可不代表它們中的大多數能理解我。不過說起來,它們身上的動物性與原始的蒙昧智力,也是值得——”“等會兒,”林魚青打斷了它,“喀什兄弟?”曆史學家的青竹子臉微微地彎了一些。林魚青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潑到了腳:“喀什這樣的異族……不止有他一個?他還有個兄弟,和他一樣?”曆史學家保持著彎彎的笑,不置可否。“他的兄弟在哪?”當少年問出這句話來的時候,他突然醒悟了,騰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還能在哪,當然是在關卡外的戰場上!假如那些異族既有墜靈,又有一個明智領導者的話,也怪不得獠國出動大軍,卻還久攻不下了!他這麼猛地一站起來,立刻引起了不少異族的注意;有幾隻異族一邊對他發出了幾聲充滿威脅的長嘶,一邊直起了腰。林魚青身體僵硬地站了幾秒,不知怎麼就是不願意坐回去;直到他聽見草叢嘩啦一響,目光一轉,落在了遠遠草叢間剛探出來的一張熟悉小臉上。是艾達。二人直直地對視了彼此一會兒,終於誰也沒有動,誰也沒有出聲——畢竟他們身旁、身後,此時正坐著無數異族和墜靈;艾達甚至是被戰神的榮光給親自看守起來了。林魚青僵立了好一會兒,終於逼著自己坐回了草叢中。“那你的朋友?叫艾達,對吧?”林魚青壓根沒聽見這句話——他的眉頭正擰成了一股繩結,愣愣地出神。曆史學家沒等著回應,小聲嘀咕一句什麼,縮回了它的一排身體。旁邊一隻異族忍不住低頭在它身上聞了聞,似乎對它充滿了興趣;曆史學家剛剛謹慎地挪遠了一點兒,突然被一隻手拍了上來:“嘿!”竹子精嚇了一跳,忙轉過身子,正對上了林魚青亮亮的一雙眼睛。“你號稱曆史學家……”少年四周看了一圈,見附近沒有其他墜靈,才壓低了聲音問道:“是因為你喜歡見證曆史嗎?”“你問這個乾什麼?”“你先回答我。”“一部分原因……是吧。”“那……”少年的聲音更低了,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的耳語。“你願不願意創造一次曆史?”青綠色的墜靈靜了一會兒。“你是什麼意思?”林魚青抬眼看了一圈——儘管其他墜靈離得很遠,但上一次他和胡子戰士的低語,全被戰神的榮光聽了去,他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寫下來。”曆史學家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根樹枝遞給他,又用自己的長下巴清出了一塊地麵。林魚青接過樹枝,望著它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一咬牙,決定冒這個險。周圍的幾隻異族探頭看了幾眼,見他隻是在地上畫道兒,又毫無興趣地縮了回去。在它們看來,隻要這個犯人不突然跳起來跑,就不是什麼大事。當少年攥緊樹枝停下的時候,地上淺淺地寫著四個大字——“助我報信”。曆史學家沒說話。“你親手影響了曆史的進程,難道不比隻做一個旁觀者強嗎?你也說過,我可能會起什麼作用……那麼,你就助我一臂之力,我們一起改變曆史走向,甚至一起創造曆史!作為一個研究曆史的人……墜靈,你難道不激動?”林魚青見它不吭聲,也有點兒急了,又疾又快地輕聲勸道。“我為什麼要幫你?不幫你,曆史也是在前行的嘛。”林魚青一時噎住了。他乾乾地咽了一下嗓子,不知道對方會不會一轉頭就把他告發了。然而下一秒,他卻忽然激靈一下,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少年立刻用曆史學家的話反唇相譏道:“那你為什麼會幫它們?不幫它們,曆史也在前行啊!”“對我來說,幫不幫、或者幫哪一邊都沒所謂。”竹青色的墜靈忽然微微一笑。不知道怎麼,它的語氣讓林魚青隱隱產生了一種感覺——就像是它已經有答案了,卻不說,反而等著他去說。少年立刻趁勝追擊道:“沒所謂的話,那你為什麼不幫我?”曆史學家的身體來回晃了晃。“好吧,”它終於說,“你抓到點子上了。但你說得簡單,我怎麼幫你?放你逃跑是不可能的,就算我願意也不可能,這附近的墜靈太多了。”“但你是墜靈,”見它語氣鬆動了,林魚青忍不住激動起來,“你的能力呢?你總有什麼辦法的。”“辦法,有一個。而且也隻有一個。”少年麵色都紅了起來:“是什麼?”“這個辦法你用過一次。你讓另一隻墜靈回去報信了。”林魚青的血一下子涼了。墜靈慢慢地說道,“我知道我的宿主在哪裡,如果你出其不意,有很大機會能成事。不過大祭司會不會在突襲之前召喚墜靈、我的宿主會不會白死,這個風險你必須背著。”“你要我——”“想要創造曆史,就要付出代價。”曆史學家語氣平淡地說。見少年怔怔地說不出話,墜靈歎了口氣:“你先想想自己能不能辦到這一點吧。”“總有其他辦法的……”林魚青低聲嘀咕著,聲音漸漸小了,手指已經被自己捏成了一片雪白。好在,上天似乎也不忍心讓他再做一次這樣的決定。傍晚時分總像是過得特彆快,才一眨眼,雲投下的影子已經暗得幾乎瞧不見了,夜幕悄悄地跟了上來。當天邊的深紫徹底消融在黑暗裡時,就是異族出發的時刻了;在它們這一片臨時的營地裡,嘶嘶的低響、分開草叢時的雜音、來回走動的腳步聲,早已經先一步染上了風雨欲來的味道。一道呼哨聲驟然響了起來,緊接著一片毫無預警的騷亂,轟地在後方炸開了;林魚青騰地坐了起來,但滿目荒草,一時間既看不出、也聽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剛向一隻異族問了半句“發生什麼了”,一條細細的光絲突然嗖地一下射進了漆黑的天空,驚得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夜空。當那條光絲再次從夜空中直撲而下的時候,一陣尖銳的長鳴也被它一起帶向了地麵。一隻鷂子被光絲緊緊地纏住了,正不斷地撲騰拍打著翅膀;戰神的榮光、喀什和另外幾個領頭的墜靈立刻圍了上去,但它們到底在說什麼,卻遠遠地聽不清楚了。“它們為什麼抓那鷂子?那是不是獠國人的信鷂?”林魚青眯起眼睛望著遠處,低聲向曆史學家問道。“好像是吧,”曆史學家像一卷竹子似的慢慢展開了,卻不知道它的耳朵在哪兒:“它們正在討論……鷂子帶了一個什麼信?”“信?給英靈殿帶的?說什麼了?”竹青色的墜靈搖搖頭:“後麵的我聽不清了,你看我這樣也應該知道,我的五感不是特彆敏銳。”那鷂子是一個機會!肚子裡像是突然烤起了一把火,林魚青坐立不安地想了想,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辦法可行,再也呆不住了,忙撕下了一塊衣角,咬破手指,試著開始在布料上寫字——故事裡雖然說得簡單,實際這件事卻叫人頭疼極了:沒劃上幾筆,血就乾了,不得不重新擠破傷口;有血的地方,也歪歪扭扭地很難成字。好不容易勉強拚出“異來了”這幾個字,已經叫少年的臉都疼得發了白。他將布料卷一卷塞進袖子裡,深呼吸了一口氣,由於緊張得一顆心砰砰亂跳,他對曆史學家露出的笑容都是蒼白的:“想要見證曆史嗎?”曆史學家收回了自己一根長臉,問道:“你打算怎麼做?”“你跟我一起來,就夠了。”林魚青穩住呼吸,低聲道:“希望你盼望的曆史時刻能夠發生。”沒有墜靈跟著,他連一步也邁不出去——曆史學家倒確實樂意配合,高高興興地叫上了幾隻異族,半押半跟地將他送向了那幾個領頭人。榮光隱隱約約的聲音,很快清楚了起來,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軟綿綿的。“……戰事僵持,雙方都已使出了全力。這個時候,誰再多上一支中隊,都可能奪得戰事的勝利……立刻再調集一次部隊,這一次情勢不同以往,必須派每一個還能走路的獠國人出戰——沒了,就寫了這麼多。”喀什站在最中央,手裡拎著那隻不住撲騰的鷂子,額頭皮膚皺成了一塊抹布,正低低地自言自語:“上一次喀斯的消息,是前天傳來的。一兩天功夫,情況就這麼僵了……?”“對我們來說不是正好嗎?”戰神的榮光牽著艾達的手,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見林魚青主動過來了,它轉過頭問道:“你來乾什麼?”艾達從它身邊探出了半張臉,與少年交換了一個眼神,又低下了頭。喀什抬起目光,冷冷的灰眼睛豎著眨了一下。“我……那個……”在它們的注視下,林魚青結巴了幾秒,突然一指身邊的墜靈:“它剛才又看見一隻鷂子飛過去了!”喀什一張臉頓時擰了起來,直直望著曆史學家問道:“真的?”“真的!”林魚青不等曆史學家開口,忙道:“你們抓住這一隻後,沒過幾分鐘,又飛過去了一隻……可能是大祭司又有一個什麼急信。”喀什立刻大步走了上來,小山一般的陰影頓時籠住了一人一靈:“什麼樣的鷂子?往哪個方向去了?”幸虧它問的是曆史學家——就算是眼神再好的人,也很難從它的“臉”上看出什麼不該有的表情來;青綠色的墜靈嚇了一跳,張口結舌了一會兒,終於吃吃地道:“啊,那個……嗯,是、是有鳥的……”“是不是往英靈殿去了?”喀什強耐著性子,嘶嘶問道。“是啊!”林魚青生怕它臨陣退縮,搶答了一句:“不管大祭司在這一封信裡說了什麼,都可能已經有變了!”喀什皺起額頭皮膚,剛露出了一絲不耐煩,隻聽少年忽然向它身後喊了一聲“艾達!”異族頭領一愣,不由回頭望了一眼——就在這個時候,它的餘光裡躍出了一條黑影。混亂和突變似乎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龍樹驀然從空氣中現了身,一頭撞翻了喀什,撞得他一鬆手、摔在了地上;在誰也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艾達猛地掙脫了戰神的榮光,轉身就跑。鷂子在尖叫聲中,被龍樹的尾巴一卷,扔進了林魚青的懷裡。艾達甚至還沒跑出去五步,就被榮光重新追上抓住了——隻不過這個時候,林魚青也已經放飛了那隻鷂子。喀什一骨碌從地上翻起來,當機立斷地喊道:“纏母!”叫纏母的,大概正是捉住鷂子的那一隻墜靈;林魚青遠遠地瞧不清楚它的模樣,隻看見同樣一根細絲騰地投向了夜幕。少年急忙叫了一聲,龍樹立即撲向了那細絲所在的方向——它不必在這麼多敵人的包圍下,真的打倒纏母;它隻要給鷂子爭取到一個機會就夠了。當林魚青被猛撲上來的異族給砸在地上時,在喀什控製不住的低沉咆哮聲中,那隻鷂子撲撲楞楞地從細線的攻擊下飛走了。或許是因為第一次送的信已經被拿了下來,這一次,鷂子飛向了山口關卡的方向;夜色迅速消融了它的影子,將大地上的混亂打鬥和五千異族部隊,都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在掙紮、踢打、反抗中,林魚青勉強收回了連連挨了幾下攻擊的龍樹;他本以為自己接下來要麵臨的,是喀什的怒火——沒想到異族頭領愣了兩秒,卻沒理會他,隻是一揮手,以一種難以置信的冷靜高聲命令道:“全軍出發,急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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