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第18章 特殊的獻祭儀式(1 / 1)

墜靈公約 須尾俱全 2888 字 4天前

冷冷的白月光,像霧一樣浸染了大地,在草原與山脈間罩上了一層朦朦朧朧,不帶溫度的青色。附近的部落已傾巢而出,幾百獠國戰士與戰馬呼嘯著奔騰在無儘河河岸上,陣陣廝殺聲被遠山激蕩成千百倍的回響。不管灑下多少汗與血,當夜風遠遠地從天地深處吹來時,依然寒涼得徹骨。被斯圖卡攔截下的那一股異族,無論是數量還是武力都算不上是獠國戰士的對手,在片刻的交戰後,就留下了一地殘屍斷肢。現在最棘手的問題是,這些異族不知是怎麼跨過屏障山脈的,又來了多少隻;偏偏它們在獠國部落趕來以前就分散了——誰也不知道,在茫茫夜色的籠罩下,到底還有多少隻異族正朝著大陸深處摸去。除了留下來打掃戰場的幾個人以外,這一支獠國部落很快又上了路:他們燃起火把與烽煙,吹響了號角,派出一騎一騎給各大部落、防線戰區送信的戰士;剩下的人則負責搜尋追擊零散的異族。他們的馬蹄聲沿著無儘河漸漸消失了,沒入了暗夜裡。林魚青沒有再跟上去。他瞥了一眼身邊異族的肢體碎塊,連連啐了好幾口,依然感覺嘴裡還有黏液和血,總也吐不乾淨——他剛才用長刀攔腰砸開了一隻異族,蟲殼和內臟一起碎了,混著人血似的黏液登時濺了他一頭一臉。他坐在地上乾嘔幾聲,用袖子抹了抹臉,這才喘著氣抬起頭。不遠處,斯圖卡的影子肩扛著一隻異族的尾巴,一步一步拖著它往樹下走去;林魚青一瞧,忙跳起身,手腳發軟地也跑了過去。“戰場上隻剩下最後一隻還活著的異族了。”當他跑近時,正好聽見斯圖卡的聲音一落,隨即他一把抓住異族的長尾,“咚”一下將它摔在艾達的麵前;那異族嘶叫一聲,不住掙紮撲騰起來,隨即突然伸出手襲向了她——不等挨近,一道刀光猛地紮透了它的手掌,深深刺入土地裡,將它釘在了地上。異族尖利的呼號像錐子一樣刺破了夜色,叫人耳朵發麻。但小姑娘坐在樹下,滿麵漲紅、一臉淚痕,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身邊發生了什麼事。她哭得連五官都變了形,隻張著嘴,像是一條離了水、瀕臨死亡的魚,卻哭得無聲無息。在異族不斷的尖嚎聲裡,斯圖卡望著她說道:“它們傷了你的墜靈,就要以命來賠。”艾達似乎沒聽進去他的話,胡亂搖了搖頭,仍然緊緊抱著懷裡染血的白狐狸,彎腰蜷成了一團。自從她抱著百九從樹上跌下來以後,一整場戰鬥裡,艾達就一直坐在這兒,沒有動過地方。她原本已經傷累交加,又隨著百九一起受了重創;令人驚奇的是,她居然仍有神智,還在不斷地試圖叫醒百九。隻是不管她怎麼召喚,林魚青也再沒有見那白狐狸動一動。叫了一會兒,艾達的聲音慢慢地微弱了下去——她自己也實在傷重難支了。林魚青默默地在她身邊坐下來,與斯圖卡對望了一眼。後者抿起了嘴角,忽然低低地喝了一聲:“瞧好了!”接著一把抓住異族隆起的後脖頸,將它半邊身子拖了起來。那異族一隻手掌仍然被刀紮在地上,這一起身,手掌登時順著刀被生生拽了上去,開裂的傷口裡不住飛濺出黏液和鱗片;斯圖卡對它的慘嚎聲充耳不聞,抬起了一隻腳。林魚青心中一跳,突然明白了他要乾什麼;想叫艾達彆看,卻已經晚了——斯圖卡狠狠一腳踏向那異族的頭,砰地一聲將它的頭砸向了地麵,另一手卻還緊緊抓著它的脖頸——即使是在負傷激戰了這麼長時間以後,這個年輕獠國戰士的力道依然猛得驚人。隻聽“嘶啦”一聲,那異族的頭頸竟被兩股力量給活生生地扯斷了;血紅的肉與筋膜被撕扯得長長的,終於在裂開時甩出了一片黏液。林魚青躲避不及,隻覺麵上一熱,沒想到他才剛剛把自己擦乾淨,又被噴濺了一身的腥臭。艾達在他身邊發出半聲尖銳的嗚咽,就沒了聲響。少年忙轉頭一看,發現她已經軟軟地栽在了地上。“她……她激動得昏過去了?”斯圖卡順手將異族屍體一扔,蹲了下來。林魚青抬起頭剛要說話,一眼瞧見地上稀爛的血肉碎塊和鱗片,正混著黏液從異族脖頸斷口裡慢慢流出來,頓時一陣反胃:“你這是乾什麼,這也太惡心了!”“惡心什麼?”斯圖卡怔怔地反問一句,“多痛快啊!血債血償。為了讓她看一眼,我都沒留活口。”“她好歹是一個姑娘,這麼血肉模糊的——”斯圖卡哼了一聲:“姑娘怎麼了?獠國女人一樣上戰場,比這血肉模糊的還有的是呢。再說你沒來之前,她還幫我打了不少異族。彆瞧不起姑娘,我看她昏過去,是因為身上有傷,情緒又受了衝擊。”林魚青張了張嘴,望著他一時竟沒了話說。他歎了口氣,將昏迷的艾達扶了起來——一團軟塌塌的白毛頓時從她胳膊裡滑了下來,啪嗒一聲摔在地上,看起來了無生機。“它……它真的死了嗎?”少年輕輕抱起了百九,聲音也忍不住有點兒發顫。那支長矛洞穿了白狐狸的肚腹,血將它的白毛黏結在一塊兒,成了深黑色,看不出來傷口到底有多大。“墜靈怎麼會被一根長矛傷成這樣?”斯圖卡皺著眉頭檢查了一遍白狐狸,“這真是墜靈?”林魚青心知肚明,卻不好解釋,隻能說:“它……它的力量一直沒有恢複,很虛弱。”斯圖卡放下了白狐狸,翻開艾達的眼皮看了看,對林魚青道:“她的問題倒不大,因為墜靈受到的附加傷害我見得多了,隻要養一養就好。”“那她的腿呢?”“大概是骨頭裂開了,小毛病!”斯圖卡按了按艾達的傷腿,即使在昏迷中,她仍然皺著眉頭發出了一聲呻吟——“現在她的這個墜靈,才是個問題。”林魚青忙攔住他的手,不讓他再按了,問道:“百九怎麼了?是什麼問題?”“一般來說,它是肯定救不回來了。”斯圖卡望著地上的白狐狸,難得地流露出了一絲猶豫之色:“如果把它帶去英靈殿的話,或許愈凱會有辦法……”“英靈殿?就是你要送藍老頭去的地方?”林魚青一愣:“愈凱又是誰?”“他是英靈殿大祭司。”斯圖卡隻吐出了這麼幾個字,再次皺起了眉頭。沉默了幾秒,他將目光投向了河麵上泛起的粼粼波光——在夜幕與遠山的懷抱下,無儘河像是一條流淌閃動的銀灰綢緞,波流滾滾,終歸於黑沉寂靜的遠方。“怎麼了?”林魚青觀察著他的神色問道:“要是還有希望,咱們就趕快動身吧!”點點頭,斯圖卡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我在想,也許這真是戰神的示意……畢竟異族上一次跨越屏障山脈,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更何況,它們這次來得無聲無息,前線防區竟然對此毫無察覺,真叫人想不明白。”“對,這肯定是戰神的示意!”林魚青忙應道,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離開了無儘河,就彆回去了。”“但是我太愚鈍,看不懂神的意圖。”斯圖卡搖了搖頭,似乎咽下了一腔話沒有說出口,卻轉開了話題:“既然我的神判結束了,我就帶你們去英靈殿吧。這個小姑娘和她的墜靈,正好可以一塊兒讓愈凱看看。”“好,英靈殿在哪兒?”林魚青目光一亮。斯圖卡沒出聲,隻是抬起手臂,朝遠方的連綿山脈遙遙一指。在那兒,黑夜與山峰相交,融成一片高聳入雲的黑暗,在遙遠的沉寂之中俯瞰著大地。林魚青麵色難看了起來:“在……在山頂上?那麼遠?”“在屏障山脈的烏魯山山峰上,咱們騎馬過去,隻有不到兩日的腳程,進山以前,都好走得很。”林魚青四下一望,目光所及之處,儘是一片空空蕩蕩的草原:“那……上哪兒找馬?”“剛才那個部落的兄弟給咱們留下了幾匹。”斯圖卡答道。林魚青又看了一圈,仍舊什麼也沒看見。正當他迷惑起來時,隻見斯圖卡將手指放在嘴唇中間,忽地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清亮的呼哨——呼哨聲頓時蕩開在夜幕之下,激起了一陣一陣霧氣般的回音;當它漸漸消湮在夜色中時,不知從何處響起了馬蹄聲。幾匹馬一路小跑,像是乍然出現在天地間似的;它們從一波波草浪中奔近了,在幾人身邊停下了步子。林魚青從沒見過這樣聽話的馬,愣愣地摸了一下它們的鬃毛。“你先上馬,”斯圖卡朝他指示道,“我再把她抱上去。一會兒路上注意點,彆叫她滑下來了。”“那百九呢?”“那麼點大的東西,我揣著就行。”斯圖卡應了一聲,從馬背上解下了一隻皮袋子,“你等我一下。”他擰開皮袋子的木塞,一股濃烈辛辣的酒氣登時飄了出來。斯圖卡灌了幾口酒,抬起胳膊,露出了側腰上一道深深開裂、翻卷起來的傷口,將皮袋子裡的酒一股腦兒都倒了下去——林魚青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仿佛自己的側腰也跟著火辣辣地燒疼了起來似的。“治好了,”斯圖卡將空酒袋重新係好,“走吧。”林魚青盯著他傷口中再次滲出來的血,忽然有點結巴:“治、治好……?”斯圖卡翻身上馬,將百九放進衣兜裡,隻露出它毫無知覺的腦袋。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倒多了,浪費了。”說罷他調轉馬頭,當先朝烏魯山的方向走去。想到此行就是去找人醫治的,林魚青還是吞下了喉嚨眼兒裡的話,將艾達抱在懷裡,讓她伏在自己肩膀上,也跟了上去。在一柱柱煙火和回蕩的號角聲中,獠國迅速機動起來了。隨著二人的前行,越來越多的戰士舉著火把,成群結隊地從他們身邊奔馳而過——他們的馬蹄聲咚咚敲醒了大地,戰鼓和號角此起彼伏;遠方一片一片的燈火光芒,襯著濃濃黑夜亮了起來,仿佛是星空投射在了人間。偶爾有人喝問二人身份,也都由斯圖卡出麵應了。他出身的部落似乎名氣不小,往往對方一瞧見他肩膀上那一彎銀月似的刀鋒刺青,就先認出了他的族屬。然而幾次交談下來,斯圖卡卻像是被螞蟻鑽進了衣服似的,即使一言不發,也能叫人覺察出他渾身的彆扭難受。在林魚青又問了一次以後,這個胡子拉碴的高大戰士終於長長歎了口氣。“彆的部落都在搜尋異族的路上,”他帶著幾分失落地說,“我作為刀鋒部落的人,卻在往英靈殿走。”“那又怎麼了?”林魚青隨口反問了一句。然後,他花了半個晚上的時間為這句話而感到後悔——因為接下來,斯圖卡給他講了整整一路刀鋒部落永遠一往無前的榮譽,與每一個獠國人對於戰死沙場的向往。直到東方即白時,他的話音才和馬蹄一起漸漸停住了。在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策馬走近了一個小部落。要不是有斯圖卡的提醒,林魚青險些沒有瞧見它——風從這片仿佛無窮無儘的草原上撫過,壓低了草叢,露出了一座座矮小的潔白圓屋頂,就像是獠國女人平時露在衣外的胸脯。“咱們在這兒補充點食水,”斯圖卡翻下了馬,因為扯著了傷口而一咧嘴,“你也下來,這小姑娘……她叫什麼?艾達?神聖聯盟也有這樣的人,真沒想到——咱們得給她喂點水,看看能不能叫醒她。”艾達似乎已經完全透支,在馬上走了這麼一路也沒有醒來。二人將她抱進部落裡,走了一會兒竟連一個人也沒有看見。一間間圓屋上掛著的獸皮簾子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斯圖卡高聲喊了幾句,始終沒聽見有人回應。“這一次發現的異族不多,沒有連婦孺都上陣的必要。”他皺起眉頭,一把拉起一張獸皮簾子,往一間圓屋裡打量了一會兒:“人怎麼都不在了?”風從圓屋之間吹過,口哨似的嗚嗚咽咽,成了對他的唯一回應。二人滿心疑慮,繞著部落走了一圈。這個部落不大,圓屋群中央是一片石頭攔出的小廣場,廣場上留著一堆高高的、燒黑了的木頭架子,似乎有人曾經在這兒生過篝火。斯圖卡望著這一片小廣場,神色漸漸沉了下來。“怎麼了?”“這是部落內舉行的小型獻祭儀式,”斯圖卡皺起眉頭,“看樣子,他們準備好了儀式,不知怎麼卻沒有進行下去,反而把火匆匆滅了。”這麼說來,這個部落裡也有人與斯圖卡一樣,剛剛得到了新落下的墜靈,要交歸於英靈殿——隻是不知道他們的獻祭儀式又是怎麼個獻法。林魚青望著那木頭架子道:“或許是他們正要舉行儀式,這個時候發現了異族入侵的信號,所以才中斷了。”“不可能,正是因為有異族入侵,他們才會臨時將儀式提前。”斯圖卡搖搖頭,“原本我們新得了墜靈的人,都是應該前往英靈殿完成獻祭儀式的,但如今異族跨過屏障山脈,事急從權,才會在部落內舉行這樣簡陋的獻祭——唯有戰神才能將每一隻墜靈安排給最適合它的戰士,所以在戰前,我們必須得把墜靈交給英靈殿。”說到這兒,他忽然低下頭,仿佛隱隱有些慚愧:“我……神判不讓我死,但我身上卻還帶著一個墜靈……我實在愚鈍,不明白戰神的意誌。”林魚青聽得有點兒糊塗,笑著問道:“你怎麼知道這儀式沒有進行下去?可能儀式完成了,大家都上戰場去了……恰好沒有婦孺。”斯圖卡忽然看了他一眼:“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這裡一具被燒過的焦屍也沒有。”過了足足幾秒,林魚青終於反應過來,麵色陡然白了。“你們的獻祭儀式……是要把得到墜靈的人燒死?”他顫聲問了一句的同時,忽然想起斯圖卡曾經說過他死後,墜靈便歸於英靈殿的話——當時林魚青沒有深想,現在卻明白了。斯圖卡死了,墜靈才會被英靈殿收走;對其他人來說,自然也是一樣的。“對,”斯圖卡利落地應了一聲,“在火的獻禮中回歸戰神懷抱,是僅次於戰死沙場的榮譽。”“你、你們——”林魚青張著嘴,結結巴巴一會兒,突然又明白過來一層:“神判沒有讓你死,你卻惦記著要獻祭,所以才掙紮猶豫的,是不是?”斯圖卡麵色不動,默認了。“你們這些獠國人!”少年一頓,到底還是把後半句話吞回了肚子裡。想了想,他歎著氣問道:“那……這個部落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但獠國戰士個個勇猛,說不定真的全上戰場去了。”斯圖卡四下看了看,“在去英靈殿的路線上,這是最後一個部落了。咱們看看有沒有需要的東西,可以先拿上一些,日後我再回來賠償他們。”懷著幾分不安,林魚青將艾達平放在廣場上,隨著斯圖卡走進附近的圓屋,灌了幾袋子的酒和清水,又裝上了一些風乾牛肉。獠國尋常人家裡沒有紙筆,林魚青就用白石子在地上刻了幾句歪歪扭扭的話,斯圖卡還留了一個簽名——隻要這家人看得懂大陸通用語的文字,他們這大概就不算偷。離英靈殿還有一天多的路程,拿上這麼多就足夠了。二人找到一隻碗,盛上半碗水,加了些鹽和蜂蜜調拌均勻,便由林魚青端在手裡,小步走向廣場,打算喂給艾達喝。斯圖卡一手拎著好幾隻皮袋子,正要跟出圓屋去,忽然目光一亮,在一隻矮櫃子前蹲了下來。由於獠國青壯幾乎不事生產,終年在屏障山外抵禦異族,因此大部分補養物資、吃穿用度,全是由大陸各國供給的。秋天時的供給最豐富,因此獠國人便養成了一個風俗——每至秋季,家家戶戶都會在蜂蜜、淡酒、和少量白糖汁裡泡上不同的水果,將它們浸透了再裹上一層蜜,直到外頭形成一層脆脆甜甜的糖殼子;一口咬下去,幾層不同的甜混著微微帶著酒香的汁水,就一起流進了喉嚨眼兒裡。這可是獠國部落裡唯一一個比酒還受歡迎的硬通貨了。斯圖卡望著眼前那盆泛著黃玉一般瑩潤色澤的金紅桃,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一咬牙,在地上添了一句“雙倍奉還”,才迅速從盆子裡拿走了一個。一握上金紅桃,斯圖卡麵色一喜,忽然有幾分像個少年了。他興衝衝掀開簾子,朝小廣場的方向跑了幾步,已經瞧見了林魚青的背影——後者不知怎麼的,正直直站在小廣場邊上,一動沒動。聽見了斯圖卡的腳步聲,少年硬生生轉過了身,神情還愣愣的。“沒了,”他說,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腳下,“艾達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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