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之後,同學們要不就繼續讀研,要不就馬不停蹄開始找工作,隻有秦淼老僧坐定,該吃吃,該喝喝,偶爾去外祖母的古董店幫幫忙。外祖父去世得早,外祖母身體又不好,經常去鄉下養身體,一來二去,古董店的老板就成了秦淼。這一乾就是六年,也從一個青蔥歲月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二十八歲待嫁的老姑娘。秦淼因為身體不好,從小就開始學習跆拳道強身健體。她在跆拳道館裡認識了不少人,性子由原先的內向慢慢開始變野。後來上大學時又熱愛旅遊,經常全國各地地跑,店子大半個月不開一次門。好友林毛毛說她,“你這店子啊,要不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這古董店叫“也行”,很隨意的一個名字,據說是外祖父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老家在湖南湘西一個老山窩裡,外祖父後來參軍帶著外祖母去了北方,再後來便在洪北市定居了,過年過節也很少回湖南。現在外祖母年紀大了,便開始懷念故鄉了,經常絮絮叨叨地說要回湘西。倒是母親很不願意回去,據說是小時候回老家受到過驚嚇,說是撞了邪。出生至今,秦淼因為母親的原因,一次也沒有回過湘西老家。這兩日,秦淼又開始收拾行李,穿了一身耐克的運動套裝,背了一個旅行包出門了。她買了去重慶市的票,準備在重慶市溜一圈之後,再從重慶北站坐火車,一路到拉薩。秦淼坐上去機場的大巴之後,給老周打了一個電話。老周是個四川人,倒騰古董的,家裡跟秦淼的外祖父是舊相識。據說老周是個倒鬥的,早些年還下過墓,不過這些都是傳言。下墓的人身上陰氣重,就連眼神都是陰鷙的。秦淼跟下墓的人打過交道,那些人都有點要錢不要命的感覺,就跟道上說的亡命之徒差不多的,可老周看上去倒像個惜命的。老周常年都在西藏一帶活動,前些年還搞了個旅遊團,遊拉薩攻略,現在倒是沒影了,估計行業競爭壓力大,給整垮了,又乾起了倒騰古董的買賣來。電話響了幾聲之後,便傳來老周的聲音:“出發了?”秦淼說:“我買的是去重慶的機票,在重慶溜一圈以後再坐火車去拉薩。”老周在電話那頭驚了一聲:“弄撒子嘛,你咋不直接從蘭州那條線過來,還兜兜轉轉跑去重慶,你不會真是來旅遊的吧?”秦淼噗嗤一聲笑了,“我就是來旅遊的,你手上什麼好寶貝,值得我特地跑去西藏?”老周哼哼一聲,“絕對是你沒有見過的好寶貝。”秦淼卻是不當真的,她從小就在古董店裡長大,父母都是國家單位上班的人,平時很忙,她便一直跟著外祖父外祖母生活,看多了寶貝,便也覺得沒什麼驚奇的了。老周一直神神秘秘,不說手上貨物的來曆。乾他們這行,大多都是挖墳掘墓的人,他不說,她便也不問,左右不過是搶了死人的東西罷了。她從江北機場出來,坐了輕軌去渝中好吃街,一路上都是一股辣辣的香味,她吃了一路,也拍了一路。林毛毛在朋友圈裡破口大罵,說她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她問:“什麼叫恩將仇報?”林毛毛回複她:“在朋友圈裡放毒。淼兒,給我帶串星月菩提回來,這是你放毒的代價。”她笑嘻嘻地繼續在朋友圈裡放毒,就連一向不評論的朋友圈的陳辭也忍不住了,回了句“淼兒,你下次再來我的酒館喝酒,酒錢雙倍。”林毛毛和陳辭都是她從小玩到大的至交。陳辭是個花心富二代,在市區開了一家小酒館過上了醉生夢死的生活。因為他是私生子,所以豪門大宅的龍爭虎鬥根本輪不到他這個沒有身份的人,因此也樂得清閒。而林毛毛,典型的權二代,一畢業就進了國家閒置單位,平常上班就是嗑瓜子,聊八卦,然後等著下班約會她親男朋友。這樣三個人玩到一起倒也情有可原,都是典型吃喝等死混日子的人。秦淼買了一張次日去拉薩的火車票,因為買得匆忙,沒有買到臥鋪,不得已買了一張硬座的票,48個小時的車程,時間雖然久了點,一路上的風景倒是不錯的。秦淼的位置在靠窗的地方,兩排座位都被一幫高中生買了,一行人有三個男生,兩個女生。幾個高中嘰嘰喳喳聊了一路,感慨著一路上的好山好水,隻歎城市遍地汙垢,唯有西藏人間淨土。秦淼旁邊的男生是個非常時髦的男孩,長相雖然稚嫩,但是頗為帥氣。他一路上都在找秦淼搭訕,時不時將頭湊近她,大概在學校都是這麼泡妞,而那些女孩子也都吃這一套,秦淼笑眯眯的,並不說話。男生問她:“姐姐,你哪個學校的?我也報你們學校。”秦淼說:“洪北大學的。”男生瞪大眼睛說:“都說洪北大學出美女,都像姐姐這麼漂亮麼?”本來在喝水的秦淼沒忍住差點一口水噴了出來,現在的孩子都什麼路子,她擦了擦嘴上的水漬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已經畢業很多年了。”男生一聽秦淼畢業很多年了,頓時臉色有點不好,他問秦淼:“姐姐你多大?”“八九年的!”幾個高中生張著嘴巴,一臉驚愕,旁邊那帥氣的小男生更是一臉複雜,他以為秦淼左右不過比他大個一兩歲,沒想到竟差了年代。對麵坐的那個胖胖的女生或許是喜歡那個帥氣的小男生的,開口譏諷道:“阿姨,您可當心點兒吧,坐這麼長時間火車,身體該吃不消了吧?”秦淼愣神,她出門,七八歲的小朋友都叫她一聲姐姐,她長得小,皮膚白嫩,雖然五官並不驚豔,可笑起來卻是個甜妞,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看著卻像個在校大學生,被人叫阿姨還是頭一遭。她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水杯說:“咱兩不熟吧,彆在這兒跟我攀親戚。”林毛毛常說教訓熊孩子可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秦淼也學到了一二。陳辭常說她兩人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林毛毛更甚,嘴皮子能戰一條街。女生瞪了秦淼一眼,氣得說不出話來,哪裡料到就她那點道行在秦淼麵前,根本就不夠看的。雖說一開始鬨得有點不愉快,可一同坐了4時的火車,下火車時秦淼竟有點舍不得。那些高中生分明也是這樣,就連諷刺秦淼阿姨的小胖姑娘都露出難過的表情。他們一早便訂好了青旅,邀請秦淼和他們一起玩。秦淼搖搖頭,她這趟是過來收東西的,自然不能真的跟一群高中生遊西藏,便給他們指點了一下遊玩西藏的攻略。旅途中總是這樣,相遇,分開,用一句江湖氣息的話來說,相濡以沫,相忘於江湖。到了西藏之後,溫度就驟降,秦淼趕緊給自己添了一件帶絨的外套。老周去接她,開了一輛黑色彆克,穿了一身藏民的衣服,帶著毛邊,滿是黑色汙垢。看著那紅紅黑黑的皮膚,真像一個原始藏民一般。秦淼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還沒開口老周便說:“帶你去吃飯,拉薩第一餐廳瑪吉阿米,據說那地兒是倉央嘉措初遇瑪吉阿米的地方。”“得了,東西呢?”秦淼說。老周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木匣子,匣子上麵覆著一層黑黑的油漬。秦淼接過匣子,小心翼翼地將匣子上麵的蓋子抽開,一層絲絨上麵躺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淡黃色的玉珠,捏在手裡手感溫潤。她將珠子拿起來,透著陽光仔細看了看,隻見裡麵還有一絲紅色的東西,如同血絲一樣。那血絲彎彎繞繞,竟像是從大火中浴火重生的鳳一般。“看到了吧,稀奇吧?我在想,這珠子是不是還有另外一顆,裡麵就是個龍。”老周打開車窗,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你還倒騰古董呢,古人眼裡,鳳和凰才是一對,就算有另外一顆,裡麵也應該是凰,沒聽過鳳求凰麼?”秦淼將珠子放回盒子裡,繼續說道,“這東西倒像是宋朝以前的。”古董,手工藝製作越精良越稀缺,價格便越高,這顆珠子可是把這兩點都占全了,價格怎麼著也不會太低。秦淼心裡打著小算盤,手指輕輕扣在木匣子上。老周一邊開車一邊說:“咱們等會兒邊吃邊聊,這西藏的大好河山不是還沒看夠麼?在這玩兩天再回去。”秦淼一笑說:“也好,那就去吃吃倉央嘉措的情懷。”老周是個精明的人,一路上隻字不提那顆珠子的事情,東西是好東西,就看秦淼有沒有誠意了。秦淼雖然心動,可也不傻,她接手“也行”這家店也有五六年的時間了,遇到上心的東西就猴急,這還做什麼生意,等著被人宰羊子吧。瑪吉亞米在大昭寺裡麵,經常會有人看那些藏民朝拜,有時候一坐就是一下午,看著那些藏民磕一下午的頭。老周說:“我要是老天爺早就被那些藏民感動得一塌糊塗了。”秦淼笑了一下,“就你還當老天爺呢。”瑪吉米亞餐廳前麵的一個街道,有個擺地攤的人穿著一身藏民衣服,坐在地上,前麵鋪了張犛牛皮,上麵擺了一些金剛和星月,還有大把的雞血藤。秦淼蹲下身子隨手拿起一根星月菩提,用手摸了一下,又微笑著放下了。那人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說:“來一串,不貴,才380一串。”秦淼笑了一下,就那串星月菩提,就算30塊她也不會買,拿在手上還嫌割手呢。她除了古董之外,還喜歡玩文玩,一眼就能看出個好賴。她回頭對老周說:“咱們走吧。”老周嘿嘿一笑,露出亮閃閃的大白牙說:“你不買啊?有沒有興趣去布達拉宮轉一圈?現在報個團門票五百,進去還得花五百塊,我有熟人,門票給你打個對折。”“喲,還倒騰旅行攻略的買賣呢?”兩人一邊說一邊進了餐廳,找個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老周看了一眼菜單,點了一份犛牛肉和羊排,再點了幾份小菜問道:“要不要喝點酒?”“不了,我等下還想去羊湖溜達一圈呢。”秦淼說。一頓飯吃下來,兩人各懷心思。秦淼優哉遊哉的模樣倒是把老周看急了,吃飯期間,老周問了一次,“那珠子你怎麼看?”秦淼扯了一下嘴角,吃著犛牛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急,我在這兒玩兩天再說。”吃過飯以後,老周這才帶秦淼去住的地方離大昭寺不遠,不過開車也要一段時間,西藏地方大,一個景點到另一個景點通常要坐好幾個小時的車。秦淼坐在車上搖搖晃晃的,開始打起盹兒來,剛把眼睛眯起,腦子裡閃過一道紅光,好像是珠子裡麵那紅線勾出的鳳一樣。她仔細回憶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哪樣高超的技藝才能做出這樣的藝術品,那鳳不過是幾道線,竟勾勒得栩栩如生,還能清晰地看到上麵根根分明的羽毛。懂行的人隻消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金貴,這東西喊價多少都不稀奇,畢竟是個有價無市的東西。這一趟過來,來得倒是值,就是最後拿不下這寶貝,看一眼也足夠飽眼福了。秦淼住的地方是老周和一個名叫大北的北京人合夥開的一家青旅,沒怎麼裝修,很隨意地擺了幾張床。到西藏這地方了,倒也沒那麼多講究,你要講究,大可以去北京、上海那種地方,來這邊境地區就隻有這樣的環境。秦淼睡的是女生間,裡麵住了好幾個女生,坐在床沿邊上嗑瓜子聊天,商量著第二天上哪玩。秦淼聽她們的口音像是南方那邊的,說的那邊的家鄉話,估摸著都是一起的便也沒想過搭話。整理了一下床鋪,連衣服也沒脫,拉著被子就睡著了,一直睡到第二天十點多鐘才醒過來。等出去的時候看到老周他們正在吃飯,幾個女生也搭夥一塊兒吃飯,老周說:“看不出來,你可真能睡啊。”秦淼迷糊地走過去,還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樣,剛一坐下,一邊玩手機一邊吃飯的大北怪叫一聲說道:“我靠,隆紮鎮死人了,據說死的還是個在逃犯,十多年前一起洪北市肇事逃逸。”洪北市,肇事逃逸?秦淼原本迷蒙的眼睛一下睜開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搶過了大北的手機,拿著手機的手都在抑製不住地顫抖,“隆紮在哪裡?”老周和大北互相看了一眼,一臉疑惑,良久老周才開口說道:“挺遠的,得六七個小時的車程了。”“帶我去隆紮,油錢我來出,額外再補給你五百,就當是你做司機的報酬。”秦淼明白,誰都不想蹚渾水,死了人,而且這人死得不明不白,說是在旅店喝了農藥自殺,他就是想自殺也沒有必要特地跑到西藏這邊來喝農藥吧?老周思索半天,露出猶豫的表情,他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出門在外本來就不安全,現在死了人,還特地想跑過去,看看新聞就行了,誰知道過去會出什麼事。”“那你把車借我,我自己導航過去。”秦淼抿了一下唇,表情悲戚,“你要是不幫我,我就自己找車過去。”“你這女娃咋那麼倔,你就說你為撒子要去那隆紮鎮吧。”秦淼彆過頭,似是不願意提起,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開口。老周見她表情不太對也就沒有再追問,見了世麵,誰沒有一兩件傷心的往事,隻是隆紮死的那個人跟她是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