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無課,林艾給程遠暮打電話,沒說上幾句,程遠暮就被室友叫走去打籃球賽。“贏了這一場,我們就進決賽了!”他興衝衝地說,豪情滿懷。她隻好匆匆掛斷,有些失落。林艾想起少年在籃球場上奔跑的樣子,一閉上眼睛,揮灑的汗水,發光的眉眼,流暢的運球,以及含笑看向場邊的目光,都清晰得仿佛觸手可及。可睜開眼,人來人往的校園裡,隻有她一人握著猶有餘溫的手機,悵然駐足。不遠處的操場上也進行著幾場籃球賽,男孩們爭搶得分,風華正茂,卻沒有那個可以將她的視線牢牢吸住的身影。多久沒看程遠暮打球了?林艾輕輕歎口氣,突然很羨慕程遠暮的同學。如果她也能到場就好了,哪怕隻是擠在人群中做一個無人注意的觀眾。林艾搖搖頭,苦笑,決定給突然空閒下來的自己找點事情做,免得胡思亂想。酒吧無人,這個時間點太早,連樂隊的人都還沒有來。林艾有鑰匙,自己開了鎖進去,穿過大廳,繞到後麵的排練室。反正無事,不如來練歌,她暗想。排練室需要隔音,沒有窗戶,即使是白天,也黑漆漆的。林艾摸索著打開燈,充沛的光線映出幾分淩亂,歌譜隨意擺放在桌上,垃圾桶裡塞滿了礦泉水瓶和外賣餐盒。到底是沒成家的大男孩,總有一些邋遢習性。林艾無聲一笑,挽起衣袖,很自然地開始打掃起來。將桌上的歌譜一張張撿起,撫平,摞齊。打開抽屜,卻看見裡麵擺著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個女孩,長發,五官精致,漫不經心地看著鏡頭,嘴角微微翹起,笑容裡帶著一分倨傲。這是蘇緋吧?真的很美。她不欲窺探他人隱私,剛想把收好的歌譜放進抽屜,卻瞥見照片下麵碼著厚厚一疊譜子,林艾隨意看了一眼,卻一下被吸引住了目光。那不是樂隊一般排練時翻唱的曲目,而是一遝手稿。薄脆的紙張微微泛黃,但表麵卻是一塵不染,沒有一絲褶皺,像是一次次地被一隻手極為珍惜地撫摸過。林艾輕輕拈起一張看著,暗合著節奏,口中習慣性地哼唱起旋律。這應該就是樂隊早年間的創作吧?林艾無聲感慨。此前她還好奇,一個風頭正盛的原創樂隊,怎麼會忽地偃旗息鼓,甘願埋沒自己?然而聽過顏覺的故事後,她終於能夠理解其中的苦衷。這裡的每一首歌,都有蘇緋的影子盤桓不去,叫顏覺如何能夠再唱?她不再往下看,把歌譜放回原處,小心地整理好,合上抽屜。排練室裡,女孩繼續忙碌著,沒有留意到門口陰影裡站立的人。她隨意哼唱的一段旋律,在隔音的房間裡振蕩,像是湖心的漣漪一般慢慢散去,最後鑽進唯一的那個聽眾的心裡,激起無聲卻澎湃的波瀾。而這一切,林艾都無知無覺。-----程遠暮所在的計算機學院在校籃球賽中一路過關斬將,轟轟烈烈殺進決賽。程遠暮投進一個壓哨三分球,乾淨利落地鎖定勝局。場邊一個小個子女生“呀”的一聲開始尖叫,揮動著胳膊歡呼雀躍,超強的分貝碾壓全場,引得籃球隊員紛紛側目。計算機院籃球隊隊長老高用手肘搗了一下正在換衣服的程遠暮,“哎,那誰啊?”程遠暮把頭從領子口伸出來,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搖頭,“不認識。”“好像不是咱們院的,瞧那水靈樣,估計是人文那邊的。”有人插話。“你這話的意思就是咱們院的女生不水靈了,好啊你,看我不向你女朋友告狀去!”一陣哄笑。程遠暮惦記著林艾中午那個沒說完的電話,匆匆換好衣服,打了個招呼準備離開。剛轉過身,方才場邊的女生不知何時跑了過來,正笑盈盈地站在他麵前。“嗨!我看了你好幾場比賽了,打得真棒,最後那個三分球,帥呆啦!”她搖頭晃腦地說,比了個大拇指。“唔……謝謝。”程遠暮揉揉鼻子,回了一個禮貌的微笑。“我叫邊嘉盈,大家都叫我邊邊,新傳一年級。你瞧我每次來籃球場,都能碰著你的比賽,是不是緣分呀?認識一下唄!”她大大方方地伸出一隻手。程遠暮隻好也伸手過去,輕輕一握,“程遠暮。”“程遠暮?”她撲閃著眼睛,追問,“哪三個字呀,怎麼寫的?”“程門立雪的程,日暮蒼山遠的遠暮。”“哇!真好聽!”邊嘉盈說,陽光下她的皮膚有一層淡淡的嫣紅,白皙細膩,巴掌般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確實很……水靈。“我還有事,先走了,謝謝你對我們隊的支持。“程遠暮衝她點點頭,把運動包往肩上一甩,大步走開。邊嘉盈站在原地有些發愣,一旁的老高忍不住說:“喂,小姑娘,彆看了,名草有主了。”“是誰?”邊嘉盈脖子一擰。“不是咱們學校的,據說兩人青梅竹馬,感情好得不得了。我勸你啊,還是換個目標吧。”往身後一指,“你看咱們隊,還有很多青年才俊嘛。”邊嘉盈看著那個越走越遠的背影,嘴角彎彎,衝老高一吐舌頭。“我偏不。”程遠暮已然忘記剛才的小插曲,邊走邊急忙拿出手機。打開,屏幕上空空蕩蕩,沒有未讀消息。手指快速按下一串號碼,響了很久,電話才被接通。“喂?”細細的聲音。“是我。”“比賽結束啦?怎麼樣?”她問,語氣裡卻並無多少好奇。程遠暮本有一腔喜悅想要分享,可她反應淡淡,他便也興致索然,“嗯,贏了。”“真棒呀。”她說,聲音中的歡喜怎麼聽都覺得有些勉強。“就是個學院杯的比賽,也沒什麼。”程遠暮頓了一下,問,“你在乾什麼呢?”“在酒吧練歌。”“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去了?”“反正也沒事。而且,顏覺最近狀態很差,我們打算排幾首新歌,歡樂一點的那種,鼓勵他一下。”話題轉到唱歌方麵,林艾的話才多了一點。怎麼又是他?程遠暮眉頭一皺,忍住了即將衝出喉嚨的這一句話。可能是剛剛運動完,全身的熱度還沒有退卻,脾氣也變得有點失控。“林艾。”他深吸了一口氣,扯起笑容,似是玩笑般抱怨了一句,“你和他走這麼近,就不擔心我吃醋?”“啊……”她一愣,“其實——”“哈哈,逗你呢,傻瓜,我有那麼不自信嗎?”程遠暮笑,打斷她的解釋,“那個,隊友叫我了,我先走了啊。後天就是決賽了,這幾天訓練比較忙,我暫時就不給你打電話了。嗯,回頭再聊。”程遠暮放下電話,臉上笑容收斂。一個人站在寥寥無人的林蔭道上,風鑽進領口和袖口,吹涼身上的餘汗,一身冷徹。-----林艾是何等玲瓏心的人,程遠暮霎時低落的語氣,她不會感覺不到。是對比賽的事反應太冷淡,掃了他的興致嗎?還是他心裡依舊介意自己和顏覺的關係?林艾有些後悔,她不是不關心程遠暮的賽事,她隻是痛恨於自己的缺席。談論得越熱烈,隻會更加提醒她,這一切她隻能耳聞,不能目睹。這種失落,讓她寧願躲避。林艾知道這是一種懦弱又怪異的心態,可她控製不住自己。她歎口氣,越想越懊惱,忽地心中一跳。廈門到北京,不算近,但也非萬裡重洋,不過就是三十小時的車程。程遠暮既然來得了,她如何去不得?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像是心口燃起了一團火,滾燙得根本按不回原處。林艾沒有心思再練歌,抓起包就要往火車站去,跑出排練室,卻赫然發現顏覺一人坐在酒吧裡,正在寫著什麼。“怎麼了?”見她急匆匆地奔出,他抬起頭問。“正好你在這裡。”林艾顧不上思考為何他會在這裡,他又在這裡多長時間了,她的大腦飛速運轉,落實著這一趟臨時起意的行程中種種細節,“我得去一趟北京,向你請幾天假,好嗎?”顏覺眼神不易察覺地一動,點了點頭,沒有多問。“喂。”他叫住已經推門而出的林艾。“嗯?”顏覺張了張口,卻沒有聲音。複又一笑,隻說了四個字,“注意安全。”“嗯!”她笑,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出酒吧。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陽光下的雨珠。顏覺很少能見到林艾這麼開心的樣子,除了那一次,她帶著那個男孩一起來酒吧過生日。她坐在男孩身邊,眼角眉梢全是止不住的笑意。腳步已遠,門口的風鈴聲漸漸止息。顏覺低下頭,筆尖繼續移動。-----林艾買到了次日清晨的車票,抵達北京是周日下午,動作快一點的話正好可以趕上程遠暮的決賽時間,林艾喜滋滋地想。回寢室簡單收拾了一點東西,一晚上激動難眠,天還沒亮就起來了,坐了最早班的公車來到車站候車室。清早的火車站人不多,很多座位都空著,她卻坐不住,第一個排在了進站口,眼巴巴地等著開車的時間。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林艾嚇了一大跳,本能地把懷中的書包抱緊,警惕回頭。站在後方的竟然是顏覺。“你、你?”驚訝到差點犯了口吃。“我看了時刻表,這是最早的車次,見你昨天著急的樣子,我猜也是這一班。”顏覺微笑,他似乎也沒有睡好,眼睛下麵一片深色的陰影。“K572,進站了。”檢票員打開通道門,對著林艾一招手。“快走啊。”林艾身後的乘客將她往前推搡。“彆推。”顏覺一伸手,攔在那人與林艾之間,隔出一段距離。那人不滿,剛想催促,卻被顏覺嚴厲的眼神製止,隻好悻悻閉嘴。“這個給你,走吧。”顏覺拿出一個信封,放在林艾手裡,看著她的眼睛,重複了一遍,“是給你的。”林艾滿心疑惑,可前後的人都在催促,她隻好快步進了站。再回頭時,逆著人流,眼前人影攢動,再也找不到顏覺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