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艾與程遠暮陷入了冷戰。林艾心裡惱他對自己的不理解,賭氣不再找他。“和情郎吵架啦?”室友見她每日鬱鬱寡歡,晚上也不再興高采烈地去電話亭吹冷風,試探著打聽。“嗯。”林艾悶悶地哼了一聲,趴倒在課本上,氣若遊絲。林艾化悲憤為力量,一路高歌猛進碾壓過各科考試,試卷都寫得咬牙切齒的。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後,學生們歡呼雀躍,熱烈地討論著假期和聚會,隻有林艾頓時失去了精神支柱,像是被抽去了主心骨般失魂落魄地走出考場,和歡天喜地的放假氛圍格格不入。林艾的車票時間在晚上,室友們陸續回家後,寢室裡就剩下了她一個。耷拉著腦袋發了一會呆,林艾突然想到什麼,抓起電話卡跑出去。林艾給紀柔衫打了個電話,含蓄地說明了自己回家的車次和時間。放下電話後,林艾的心情頓時輕快了不少。她當然不能毫無原則地就妥協講和,但是不著痕跡地給點暗示,總是可以的嘛!-----紀柔衫很開心,在電話裡歡呼著“我來接你”,於是她真的等在了車站,還拉著顧晨曦一同來迎接林艾。林艾給了柔衫一個大大的擁抱,順便轉著眼珠左右張望了一下。顧晨曦接過她的行李箱,正好撞見了林艾尋尋覓覓的目光,極為難得地衝她微微一笑,然後搖了搖頭。不用多問,林艾自然明白了。她彆過臉,努力藏起失落。紀柔衫越發漂亮了,穿著呢子大衣和雪地靴,高挑修長。略施粉黛,精致卻不媚俗。短發長了些,一顆銀色的耳墜在發間若隱若現。站在顧晨曦旁邊,神采飛揚,當真是一對璧人。打量了一下林艾,柔衫笑:“你看你,怎麼還是一副高中生的模樣?你這樣在酒吧唱歌,不會被當成是童工嗎?”不提還好,林艾尚且能偽裝下去,一提這事,她就想起與程遠暮的爭執,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臉色倏忽黯淡。柔衫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求助般地看向顧晨曦。顧晨曦隻顧望天,一副“你們女孩子的事情不要來找我”的樣子。紀柔衫的車一直開到林家樓下,兩個女孩子久彆重逢,嘰嘰喳喳有說不完的話,吵得顧晨曦直皺眉。好不容易話彆完,又約好了下次聚會的時間,紀柔衫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林艾笑著揮手,直到車子開出視線之外。她回頭看了看眼前這座熟悉的樓房,笑容漸漸收斂。六層高的磚紅色樓房,在她小時候,這是耀武揚威的宮殿。如今,卻更像是沒有溫度的囚牢。樓道裡陰冷逼仄,聲控燈年月已久,有些樓層已經壞了,有些樓層需要發出很大的動靜才能感應到。林艾不想出聲,便在一片昏暗中拾級而上,最終停在一扇門前。默然站立了半晌,伸手輕輕敲門。咚咚。屋內傳來拖鞋走路的聲音,啪嗒啪嗒,停在門口。“誰呀?”門隻開了一條縫,露出蘇秀勤探尋的眼睛。“是你啊。”看見是她,蘇秀勤拉開門,表情裡看不出喜悅,也看不出意外,仿佛林艾隻不過是早上出門上學,而現在下課回家。“嗯。”林艾點頭,應了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麼。捏緊了行李箱的拉杆,有些無措地站在門口。蘇秀勤這才反應過來,側身讓開,“進來吧。”林家的氛圍一直都是枯燥冷清的,尤其是到了逢年過節的時候,爺爺奶奶總是心情很差,對林艾更是沒有好臉色。林艾心裡隱隱知道和自己的父親有關,可是“父親”這兩個字在林家也同樣是禁忌,和艾青的名字一樣,不能被提起。林艾從小在這裡長大,熟知所有的忌諱,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才能平安無事地度日。她對這一切早已習慣,因此即使此時是除夕之夜而家中依然全無喜慶氣氛,她也不以為然,隻自顧自地吃著簡單的年夜飯。樓下鞭炮聲此起彼伏,電視音量開到了最大,依然聽不清楚。蘇秀勤朝窗外瞪了一眼,沒好氣地罵道:“吵死了,天天放鞭炮,政府就應該把這些人都抓起來,汙染環境!”奶奶心情不好時看什麼都不順眼,會想方設法挑各種茬。林艾扒了幾口飯,權當聽不見。然而蘇秀勤這麼一說,一直埋頭吃飯想心事的林艾才注意到樓下劈裡啪啦的鞭炮煙花聲。她的聽力極好,即使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喧囂嘈雜中,也能聽到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的名字。林艾,林艾。是程遠暮!林艾一下站起身來,椅子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滑動聲。“乾什麼啊?”蘇秀勤白了她一眼,還欲數落幾句,可林艾已經把碗筷一擱,飛快地跑到門口,隨便趿拉了一雙鞋就下樓了。樓下,程遠暮捂著耳朵,正在跳來跳去地躲避飛濺的鞭炮屑,見她跑下來,唰地露出一口大白牙,直衝她笑。林艾在見到程遠暮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忘了之前的矛盾和冷戰,忘了自己是如何生氣和委屈,忘了所謂的要堅持的原則。她隻想笑,隻想跑過去擁抱他。原來所有被距離放大的苦澀,都比不上一個可見可聞可觸摸的照麵。“林——艾!”程遠暮把手合攏放到嘴前做話筒狀。“哎!”林艾也提高聲音應道,鞭炮聲太響,兩人明明站在對麵,卻隻能用呼喊的方式,場麵實在有點搞笑。“出——去——走——走!”程遠暮指了指外麵。-----除夕之夜,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林艾跟著程遠暮走到學校操場,離居民樓稍遠,周圍這才安靜一些。兩人並肩,沿著操場外圍轉圈,都不說話。轉到第三圈時,突然同時開口。“那個——”“我——”對視一眼,都笑了。“你先說。”程遠暮搓搓手,哈出一口白氣。真到看著程遠暮眼睛說話的時候,林艾反而有些緊張,思索了一下,仿佛下了決心,“酒吧的事,沒有早些和你說,是我不好。”頓了一下,還是拗不過內心,小聲控訴,“可是你——”“可是我不理解你,不支持你,還亂出主意,瞎吃飛醋,還敢掛領導電話,膽大包天地玩冷戰,更不好。”程遠暮搶著接話。“是我的錯。”他立正站好,收起了笑意,表情認真。這倒是出乎意料,林艾愣了一愣,見他一本正經的認錯模樣,像是小學生。“噗嗤”,忍俊不禁。這麼一笑,雨過天晴,陽光燦爛,兩人之間鬨的那點小彆扭正式翻篇。“我想好了,你靠自己的力量獨立,我應該為你驕傲。以後我會無條件地支持你唱歌,追根溯源的話,你可是我第一個發現的明珠啊。”程遠暮笑得明朗。“我以後也會更加謹慎,避免再發生上次的事,讓你擔心。”“和好了啊,不生氣了啊。”程遠暮低頭使勁瞅林艾的臉色。“是啦是啦。”林艾笑,輕輕推他。“握握手。”程遠暮麵對她,伸出一隻手,林艾含笑握住。“抱一抱。”手臂順勢一帶,林艾跟著力道靠過去,被他擁進懷裡。“親一個。”一臉賊笑。“得寸進尺。”林艾嗔怒,拍了一下他的後背,程遠暮嘿嘿地笑。想了想,林艾還是臉紅紅地踮起了腳尖,鼓足勇氣輕輕啄向程遠暮的側臉,程遠暮卻忽然一偏頭。嘴唇印上另一片柔軟,濕潤,溫暖,細膩,像是棉花糖,甜甜的,像是巧克力,香醇的,又像是雨後的青草尖兒,帶著陽光的味道。林艾的大腦一片空白,麵頰灼熱燃燒,心突突跳著,碰撞著胸腔,比鞭炮聲還要響。起初隻是蜻蜓點水般的觸碰,然後越來越用力,唇齒相接,溫熱的呼吸氤氳在彼此的鼻間。林艾本能地向後傾斜,程遠暮環在她腰間的手臂卻頓時收緊,騰出一隻手托在她的腦後,固定住她的身體,不容她躲避。他的下巴上有淡淡的胡茬印,平時看不出來,隻有這樣近距離的相觸時才能感覺到輕微的刺紮感。提醒著她,這不是夢境。-----寒假聚會時,再次出現在紀柔衫麵前的林艾微笑著站在程遠暮旁邊,眉眼彎彎,似乎每一個毛孔都在散發幸福的氣息,與車站初見時簡直判若兩人。嘖嘖嘖,愛情的魔力,紀柔衫不住咋舌。“好你個程遠暮,空降廈門,平時可看不出來你有這麼浪漫啊。”“大恩不言謝,啥都不說,都在心裡了!”程遠暮笑,衝紀柔衫一抱拳。紀柔衫眼珠子在兩人身上一轉,神色促狹,將林艾拉到一邊說起了悄悄話。“老實交代,發展到哪一步了?”“什麼哪一步?”林艾茫然。“裝傻!”紀柔衫勾住她的脖子,擠擠眼,壓低了聲音問,“小手拉了沒?”“柔衫!”林艾臉上一燙。“坦白從寬!”紀柔衫壞笑,猝不及防地撓了一把林艾的胳肢窩。林艾笑得亂顫,邊躲邊點了點頭。“抱也抱過了?”林艾又點頭。紀柔衫眨眨眼,湊到耳朵邊,“親了嗎?”這下林艾是真的不好意思了,雖沒有承認,但頰上升起的飛紅已經說明了一切。“哎呦,這有什麼害羞的?兩個人在一起,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審訊成功的紀柔衫心滿意足。另一邊,程遠暮和顧晨曦像是兩根木樁,直挺挺地杵在那裡,看著勾肩搭背笑作一團的兩個女生。真熱鬨,咱倆是不是也該聊兩句?程遠暮暗想,看了一眼顧晨曦。顧晨曦迎著他的目光,眼神無聲卻精確地傳達出兩個字的訊息:不聊。那個寒假剩下的時間,林艾與程遠暮幾乎形影不離。程遠暮握住她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裡,牽著她走過每一條熟悉的街道,聊天,擁抱,親吻。他們迷戀上彼此唇齒間的味道,像是一種專屬於對方的癮。紀柔衫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林艾覺得,這怎麼會正常呢?和喜歡的人親吻,分明是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