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暮與林艾的冷戰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上學放學的路上,他不再遠遠地看見她就喊她的名字一路跑過來,然後笑嘻嘻地和她同路。課間的時候,他也不再鈴聲一響就從座位上蹦起來,推著她一起出去玩。偶爾迎麵撞見她,他也隻是側過眼,故意和旁邊的人大聲地說話,直到她低頭匆匆地擦身而過。“我們叫林艾一起吧?”季時看了看一個人背著書包慢慢走出校門的林艾。在程遠暮的授意下,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和林艾一起玩了。季時看著她總是落單的樣子,心裡覺得很過意不去。“程遠暮都說了不帶她玩了,叫她乾什麼?”喬淼淼對他的提議很不滿。“本來不是玩得好好的嗎……”季時小聲嘟囔著。正蹲在地上心不在焉地數英雄卡的程遠暮突然把手上的卡一扔,站起來就走。“哎哎,乾嗎去啊?不玩了嗎?”喬淼淼在背後喊。程遠暮頭也沒回,悶聲悶氣地應了一句。“回家!”程家裡,最先發現異常的是程奶奶。她邊給程景暮夾菜邊偷偷瞥了一眼他的臉色,“最近是怎麼了?玩也不玩了,話也不說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程遠暮不做聲,悶悶不樂地撥弄著碗裡的米飯。怎麼了這是?程奶奶和老伴交換了一個憂慮的眼神。家裡這個小祖宗像是孫猴子轉世,平日裡沒一刻是安生的,現在居然還學會沉默是金了,這到底是出什麼大事了?“爺爺,奶奶,我問你們一件事。”程遠暮突然開口了。老兩口對視一眼,立刻正襟危坐。“要是……要是你和彆人說好了一件事,你們還拉勾保證了,是不是無論怎樣,都應該遵守約定才對?”程遠暮的語氣裡有一絲不確定。“‘君子不失足於人,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憚也,言足信也。’這是孔子說的話。”程爺爺撚了撚自己的短須,緩緩道,“也就是說,出言要謹慎,而一旦定下諾言,就當信守,言出必行。”“又吊書袋。”程奶奶翻了個白眼,“彆理他,阿遠和奶奶說說,是不是和季時他們鬨矛盾了?”“不是季時他們。”“那……”程奶奶想起了之前“白軒墨事件”的女主角,“是林爺爺家那個孫女吧?”程遠暮點點頭,用筷子戳著自己的腮幫子,一本正經地傾訴自己的苦惱,“我和她說好了一件事,可是她沒有遵守約定,我有點生氣,就和季時他們說不帶她一起玩了。可是,我發現我老想著她,自己玩的時候也不怎麼高興了。”程奶奶忍了一下笑意,“那是不是有什麼原因啊?說不定不是故意要違反你們的約定的呢。”這句話好像提醒了程遠暮,“她,她當時是想要幫我來著。”“這就對了。阿遠啊,記住奶奶的話,人當然應該信守約定,可是有的時候我們總會遇到一些很無奈的事,也許會讓你不得不放棄自己的諾言。“但是,隻要你的心是好的,是為了對方著想的,而不是為了自己去毀約,那麼對方是會理解你的。也許一開始會生氣,但總有一天,是會明白的,對不對?”程奶奶摸了摸孫子的腦袋,柔聲解釋。程遠暮安靜地聽著,點了點頭。“你是男孩子,要大度一點的對不對?她既然不是故意失信,你就主動找人家和好吧?”程奶奶繼續循循善誘。程遠暮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次日,是小學組織的春遊。上午看了科技館,中午在公園裡野餐。陽春三月,楊柳送風,吹麵不寒。天空藍得清澈,軟綿綿的白雲像是一大口一大口的棉花糖。色彩斑斕的桌布一塊塊拚接著鋪開,小朋友們圍坐下來,把鼓鼓囊囊的書包倒了個底朝天,各種各樣的零食、糕點、水果、飲料,撒了滿滿一地。“程遠暮,你嘗嘗我這個。”喬淼淼拆開一包彩色的巧克力豆,遞給程遠暮。“我想嘗嘗。”陸運凡從旁邊探過身來,剛要去拿,被喬淼淼瞪了一眼,隻好老實地坐回去了。“你拿著。”喬淼淼把巧克力豆塞到程遠暮手裡,卻發現他眼神飄忽,正看著自己後麵。喬淼淼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見林艾遠遠地抱膝坐在桌布邊角的位置,下巴磕在膝蓋上,也不吃東西,不知在想什麼。喬淼淼再回頭時,發現程遠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有些緊張地吸了一口氣,朝著林艾的方向走去。林艾抱著膝蓋,把下巴擱在雙膝中間的凹陷處,盯著自己腳尖前方的一小塊草地。她在想,這麼美麗的地方,如果媽媽在的話,就好了。如果媽媽在,她們可以唱歌,可以讀書,可以說故事,還可以一起躺著曬太陽看天空。她還可以問問媽媽,要怎麼才能向程遠暮道歉,要怎麼才能讓他不再生自己的氣。林艾的鼻子有點發酸。她出神地想著心事,直到一片陰影覆蓋住了前方的光亮。一隻握緊的拳頭伸到了她的眼前。她詫異地抬頭,目光順著手臂一路向上,直到聚焦在那雙熟悉的眉眼上。程遠暮有些不自在地躲開她的視線,冷戰後第一次和她說話,“你違反了我們說好的約定,我很生你的氣,所以這幾天才故意不理你,也不讓季時他們找你玩。可是,你那個時候也是想要幫我才站出來說話的,是為了我著想才違約的。所以——”他突然攤開手掌,五顏六色的巧克力豆躺在他的掌心。“你閉上眼睛拿一顆,如果是藍色的,就……”程遠暮快速看了她一眼,立刻又移開視線,“我就原諒你!”看著逆光站在眼前的男孩,和那一捧決定未來的糖果,林艾幾乎沒有多做思考地就閉上了眼睛。摸索著在他手心裡捏起了一顆巧克力豆,她緊張地用指尖摩挲著巧克力光滑的表麵,心在胸腔裡跳得飛快,卻遲遲不敢睜開眼睛。直到男孩雀躍的聲音響起。“哇!藍色的!真的是藍色的!”林艾緩緩地睜開眼,眼前的陽光被程遠暮投下的影子切割成了明和暗兩個部分,一半充沛明亮,一半溫柔模糊。她有些不敢確定地把手抬起,從陰影處舉到陽光下,定睛去看。是藍色的。像是從藍色的天空墜落的禮物。“我,原諒你了。”程遠暮把兩隻握緊的拳頭小心地揣回口袋,如釋重負地笑起來,看起來比林艾還要高興的樣子。林艾捏緊了手心裡的那顆藍色巧克力豆,抬起眼去看程遠暮。她的目光清亮,視線相對的瞬間,程遠暮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兩人沉默了半晌,突然同時開口說道。“對不起。”“對不起。”說完兩人都愣了一下,程遠暮揉了揉鼻子,忍不住嘴角上揚,似乎是被這爭先恐後的道歉逗樂了。“走,過去我們那邊坐,有好多吃的,再不去就要被陸運凡吃完了!”林艾來不及再說什麼,就被程遠暮一把從地上拉起。她看著牽著自己奔跑的男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七歲的林艾,第一次學著,笨拙地去感激上天的垂青,她在心裡默默地念著謝謝。謝謝你啊,老天爺。多年之後,林艾最終知道那顆藍色的巧克力豆,其實和老天爺一點關係也沒有。不過,那又怎麼樣呢?那時年紀小小模樣稚嫩的他們,擁有的是最直接坦蕩的感覺。是你說了對不起的同時,我也說了對不起。是你拿到了一顆藍色的巧克力豆,我就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