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和另一間房子的陽台中間幾乎隔了兩米多,而此時中間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梯架,對麵是一個小女孩在向我招手,她說:“快過來!快點!”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幾乎用儘了全身力氣把眼前的喪屍一把推開,快速地跳上陽台爬上梯架,我拚命喘著氣,那兩隻行屍依舊把胸抵在陽台的邊緣向我們張牙舞爪。我是趴著爬過梯架的,當我看見下方的場景時,幾乎嚇得不敢呼吸。下麵堆滿了喪屍!我慢慢地爬過梯架,達到另一邊,女孩把我拉了下來,我才鬆了一口氣。“你是從哪來的?”她反而先問我了。“你不會想知道的。”我看了看遠方,早已見不到學校,密密麻麻的行屍布滿街道,而我竟然就是這樣直穿而過,我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你是一個人嗎?”她問我。“是的,你叫什麼名字?”我問。我揉了揉她的頭發,女孩臉色顯得很蒼白,顯然是有陣子沒有進食了,也許她也隻是被困住了。女孩想了想,推開陽台的門進去了房間,“何芮,不過他們都叫我嬌嬌。”“幾歲?”為了不讓氣氛尷尬我繼續問。“十三,你呢?”她仰起頭反問,卻顯得有氣無力。“二十二……或者二十三。”我結結巴巴地回答。“還有人記不住自己的年齡?”這是第一次看見她笑,像足了一朵小花。“是啊。”我不想多解釋,從旅行包裡摸出一個麵包和罐頭塞給了她,“剛剛謝謝你。”她很餓,我看得出來。她不過片刻就把麵包狼吞虎咽得乾乾淨淨,直到她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向我指了指罐頭,我才發現我忘記把罐頭打開給她了。“你的父母呢?”我打開罐頭後一邊看著她的房間,一邊問。房間彌漫著小女生的香味,粉色的壁紙,一些布偶和漫畫書。良久後我才發現她似乎忘記我的問題了,或者是沒有聽清。“你的父母呢?”我再次儘量輕聲地問。她隻是點頭吃著罐頭,發出呼呼的聲音,我不知道她是故意還是無意。直到她抬起了頭,我才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麵。“他們就在外麵。”嬌嬌指了指門外,然後像是觸到了什麼尖銳的東西似的把手縮了回來。我開始明白這個女孩身上發生了什麼,我可以想象那是多麼慘痛的事。“多久了?我是說你在這兒多久了。”“四天吧,本來還有點零食的,結果一下子就吃完了。”她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看了看那扇緊閉的門,又重複了一次,“他們就在外麵。”我隻是點了點頭,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一個失去父母的女孩,我甚至不知道怎麼安慰我自己,我隻能再次揉了揉她的頭發。雖然是上午,但是今天我卻已經什麼也不想做,我疲憊地靠在了她的小床上,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快到正午12點了。離歐歐發來延遲的短信已經過去了五天,她,還活著嗎?想著想著我便睡著了,像是身體被灌入大量的鉛沉沉地墜入黑暗之中。我似乎在迷迷糊糊裡聽見了女孩的呼吸,門外傳來碰撞走動聲,指甲摩擦著門麵的聲音,焦躁,饑餓,他們想要進來。進來,吃掉他們曾經最愛的人。醒來已是第二天,也就是災難發生的第十天。我要想辦法從這裡出去,先去找到歐歐,再一起離開這個城市去找我們的家人。我翻出地圖在上麵琢磨了很久,我想也許我需要一輛車。嬌嬌在我麵前竄來竄去,時不時在地圖上看看,又看看我。“你的胡子長了。”她突然對我說。“嗯。”我答應。“我爸爸有時也這樣。”她認真地說。“嗯。”我答應。“他們是死了嗎?”不知是我簡單回答讓她難過了,還是她又想起了那就在門外的父母。“是的,我想是的。”我回答。“他們還回來嗎?”“不會了。”“那……他們是不是不愛我了?”“不是。”我停住了,收起地圖,不知該怎麼回答。在我從嬌嬌的衣櫃裡找到一隻棒球棍後,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嬌嬌告訴我她的父親在房前有一輛車,而車鑰匙應該就在她父親的身上。我告訴她我會通過敲擊木門把他們引來,在其中一隻即將鑽進來時,嬌嬌需要突然把門緊閉使它的頭夾在門縫中,然後我會用棒球棍把它們的腦袋擊壞,一隻一隻的。我知道實施起來會不容易,但是我也知道更不容易的是嬌嬌。“他們真的不可能變回來了嗎?”嬌嬌帶著哭腔問我,我告訴她我必須帶她離開這裡,否則我們都會困死在這兒。“不會的。”我儘量平靜地回答。“為什麼?”嬌嬌眼眶裡有液體在打轉,我以為她會哭出來的,結果她卻沒有。“不管怎麼樣,你都要活著,這才是他們想要的。”我不知是對她說還是對自己說,無論如何,我們隻能記住我們身體裡流淌著他們的血,而記憶如沙終會麵目全非,世界不會記住任何人,隻有活下來的人能去記住他們,帶著永不磨滅的烙印。嬌嬌似乎是明白我話裡的意思,低著頭,像一隻沮喪的小兔子開始收拾自己的衣服,然後很快她自己走到了門前。像計劃的那樣,我敲了敲門,它們在外麵聽見聲響後開始猛烈地撞擊門板。我深吸了一口氣,用眼神對嬌嬌示意,緊握棒球棍的手在出汗。我盯著劇烈晃動的門板,嬌嬌用力拉開了門!在嬌嬌的“母親”猛地鑽了進來時,嬌嬌準確地用她的身體頂住了門。我深吸了一口氣對準了它的後腦勺揮去,一下,兩下,三下,她發出滲人的嘶吼,揚起麵孔扭著腦袋企圖咬我,但是隨著我的揮擊她漸漸失去了行動力。不知過了幾秒直到她再也不動了,我趕緊把她拖了進來,把她放在了床上,用被子蓋上。嬌嬌立刻把門關了上,剛剛的巨大的動靜顯然是刺激到了她的“父親”,它開始猛烈地對著門拍擊。而嬌嬌哭得更加猛烈了,剛剛她在頂住木門的時候就一直在哭。我不知該怎麼做,任她哭了許久,猶豫著怎麼讓她繼續下一步。因為剛剛的猛烈揮擊,我的手已經開始發抖。“他們會疼嗎?”嬌嬌哭著問我,她似乎有些不忍心繼續下去了。“我們得繼續了,他還在外麵。”我抿了抿嘴,發現自己非常緊張。門外拍擊的聲音越來越強烈,令人非常恐懼,幾乎每一下都讓人心頭一緊。我握緊了棒球棍等著嬌嬌打開門,擺好揮擊的姿勢,隻要一打開門,它就會進來,一切都掌握在她的手裡。我開始倒數,“三,二,一!”嬌嬌遲疑了片刻,隨後猛地打開了門,誰知道它居然一下子撲了進來!我嚇了一跳,和它纏鬥在地上,用棒球棍使勁頂開它的嘴,但是它又重力氣又大,我完全推不開!“快拿走鑰匙!”我頭皮發麻,但還是儘力喊道。嬌嬌嚇得躲在了門邊,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快速從它腰間扯過鑰匙。“跑,不要回頭!把門關上!”我使勁大喊著。它開始想往我的肩上咬去,我幾乎是驚出了一身汗,終於是一腳揣開了它。“快跑啊!不要管我!”我對著嬌嬌咆哮,她終於是從驚嚇中恍過神來。她到了門外,又回頭看了看我,表情像是要再次哭了出來。“走!”我說。門被輕輕關上。我開始意識到我最大的疏忽是什麼了,是此刻我眼前這隻行屍的體型。可以看出嬌嬌的父親生前一定十分健壯,我身高隻有一米七三,體型在黃種人裡也隻算是中等,而它卻將近有一米九那麼高,儘管在死後嚴重脫水但是他的身軀還是格外的龐大。它帶著巨大的腥臭和陰影再次向我壓進,我不自覺地往後退,一直退,直到我頂住了陽台的邊緣,我才發現我已經無路可退了。怎麼辦?它比我大出太多了,那時災難還發生不是很久,所以他的肌肉還未乾癟,組織還未壞死,活脫脫一個超級僵屍!我鬥不過它的。我再次看了看四周,還有一個鐵梯子!就是嬌嬌救我的那個梯子!我顧不了那麼多,拉過梯子希望用梯子的另一頭頂住它,誰知道手一滑梯子掉落在了地上。而同時,它撲了上來,死死壓住我想要咬我,我不得不再次用棒球棍頂住他。這回真是完了!我的手臂開始漸漸發麻,我的上半身幾乎被他擠出了陽台,而他的嘴還在不停地企圖咬到我,我開始感到嚴重的眩暈,雙手幾乎是失去了力氣,棒球棍“哐當”落地。“嘩”的一聲,我愣住了。我還沒死!站在我麵前的,是嬌嬌,她顫抖得不成樣子,好像被雨水淋過的小鳥一樣抖個不停。而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她突然回來了,從後麵把因為想要咬我而一半身體已經露在了陽台外頭的行屍給推了下去!我的嘴唇已經嚇得慘白,我看著她,咽了一口口水,抱住了她。我們都還活著。“都怪我,我沒做到……”她的聲音讓人聽起來很難過,我感到胸口的衣服漸漸被溫熱的液體打濕,這回她真的是肆無忌憚地哭泣了起來。“你做到了。”我舒了一口氣,拉起她的手走向房間,向床上的屍體鞠了一躬,這將是永遠的告彆。房子裡的儲備食物其實還有挺多,隻是之前嬌嬌一直躲在房間裡不敢出去。這回再也不用考慮負重,我往旅行包裡塞足了食物,除此之外另找了一桶水,以最快的速度全部搬入車內。而我和嬌嬌,在這兒度過了最後一夜。這個夜裡,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嬌嬌在熟睡後不自覺地抱住了我,她把頭鑽進我的懷裡,不知不覺,睡夢中眼淚再次濕了一片。我也蜷縮了起來,抱住了她。疲憊,疼痛,不知是從身體的哪個部分傳來的,源源不斷地侵蝕著我。“這個女孩也許比她看起來堅強得多,”我想,“不管如何,這一切的一切對於她來說都足夠了。”她在夢中呢喃著,或是會突然緊張地抓住我的衣服,然後又繼續低聲哭泣起來,我不知道她做了什麼樣的夢。但是,我明白我們未來要麵對的噩夢,永不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