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檸貪睡，一到休息日，不開鬨鐘，就能睡到十一點多。她醒來的時候宋傲早就去上班了，他們看倉庫是三班倒，因為沈放的關係，宋傲調到了長白班，早上八點上班，晚上八點下班，累倒不累，就是時間長了點。桌上有兩個水煮蛋，早就沒有了熱氣。薑檸拿起雞蛋準備吃的時候，才想起來，今天答應了沈放要看畫展的，她昨天晚上就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打開手機，果然看到十通未接來電和一條短信。短信上說，我正在來你家的路上，馬上就到。薑檸看了一下時間，立馬衝到臥室裡換衣服，抓了一件格子襯衫和一條牛仔褲套上，飛快地綁了一個馬尾。鏡子裡的她雖然是快奔三的人了，卻怎麼看都是一副青春洋溢的樣子。敲門的聲音響起，薑檸打開門，就看到沈放站在門外，臉上掛著淺笑，看起來很開心，和辦公室那副閻王模樣迥然不同。他見了她，時常都是開心的，笑起來溫溫和和的樣子，有點像香港電影裡那些眉目如畫的男星。沈放低頭，高大的身子幾乎把門框占滿了，他手肘抵著門側：“準備好了？”薑檸點頭，沈放接著說：“那就出發吧。”他今天開的車不是之前上班用的那輛低調的黑色小轎車，而是一輛敞篷車。今天天氣不錯，開這樣的敞篷車確實舒服。薑檸坐進去的時候，看到車上有一些餅乾和糖果，她動了動嘴唇，沒好意思伸手去拿，隻是多看了兩眼。沈放笑著說：“你不吃？特地給你買的。”薑檸笑了一下，客氣地說道：“那怎麼好意思。”客氣話雖然說了，可是手上的動作卻是不大客氣的。她一心惦記著剛剛那兩個還沒來得及吃的雞蛋，陡然看到餅乾和糖果，嘴上一定是有些饞的，而且她睡了一上午，肚子實在餓得受不了。“沒吃早飯吧，我帶你去吃飯，反正看畫展不急。”沈放一邊開車一邊說。“那怎麼好意思呢。”薑檸還是那句話，不過她想著沈放幫宋傲找了一份穩當的工作，欠了一份人情，怎麼說也得還上，便開口說道，“這頓飯我來請吧。”沈放沒有異議，點頭說：“好。”薑檸倒嚇了一跳，她以為沈放至少會推辭一下的。薑檸沒想到沈放會帶她來長禮中學附近的小飯店。這裡有家牛肉粉店的老板，聽說南方來的，做的牛肉粉特彆地道，牛肉勁道香滑，價低量足。長禮中學這邊很少有開粉店的，麵店倒是不少。薑檸看著那輛停在角落的敞篷車和一身名牌的沈放，他顯然與這兒是格格不入的。她疑惑地看著他：“就這兒？”“對啊，我還就好這口了。”沈放拉著薑檸的胳膊坐了進去，他身材高大，擠在這小凳子小桌子之間略顯滑稽。老板還和很多年前一樣，喜歡穿藍色的大褂子，腰間圍著圍裙。很胖，大概有兩百斤的樣子，他喜歡冒汗，不管是夏天還是冬天，光禿禿的腦門上總是冒著汗。老板說著一口夾雜著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像是江南水鄉的吳儂軟語。他對他們吆喝一聲，問他們要吃什麼口味的粉，老板的麻辣牛肉粉做得很好，可薑檸不喜歡辣的，就說：“原味的就好了。”沈放說：“我也一樣。”老板說：“好嘞。你們是長禮中學畢業的？”沈放說：“老板怎麼知道的。”老板嘿嘿一笑：“這又不難猜，這個點來吃粉的人不多，像你們這樣穿戴整齊的就更少了，除了周圍的居民，都是一些學生，不過這些年故地重遊的學生也不少。”這個小店，重新粉刷了一遍，店麵沒有擴張，不過裝潢好了不少。薑檸打量了一下四周，心裡一直有點兒莫名的情愫在發酵，原來人是真的會懷舊，無論走到哪裡，看到能勾起回憶的東西，心裡總會產生一些彆樣的情緒來。吃完以後，兩個人又在學校附近逛了一圈。學校周圍都是幾十年的參天大樹，太陽透過樹枝留下斑駁的光點，他們走了一路，有熟悉的景象，也有陌生的事物，時隔那麼多年，回憶又一點一滴、清晰地浮現在了腦海中。走著走著，沈放突然停了下來，他拉著薑檸纖細的胳膊說：“薑檸，你還記得當年我們班上一起組織郊遊那次嗎？”“哪次？”薑檸不解地反問，“有幾次郊遊，你指的是哪次？”沈放抿著嘴，眸光裡星星點點，他說：“你明明記得的，為什麼要同我裝傻？”薑檸訕笑一聲：“那麼多年了，十幾歲時候的事情我怎麼能記得那麼清楚。”“那後來值日的那次你也不記得了對嗎？”“值日的次數就更多了，我怎麼會記得？”“明明就知道那次我準備說什麼。為什麼要假裝一副不知道的樣子？”沈放突然逼近她，抓著她的手腕更加用力了一些，那雙眸子裡是隱忍的怒氣，他在生氣，氣她的不識趣。薑檸掙紮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沈放：“沈主任，您非要這麼逼我不可嗎，您是大老板的兒子，可我並不是，愛情遠遠比不過一份可以解決溫飽的工作。沈主任，不好意思，我先回去，就不陪您去看畫了。”到底還是說破了，如果沈放還記著老同學的情分就不應該再做糾纏，她和他能有結果嗎？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也得有個前提，灰姑娘雖然在家中過得不好，可也是貨真價實的貴族。她呢，她除了一棟破房子和一個異於常人的弟弟外一無所有。如果跟沈放在一起，她連工作和明天都要開始擔憂，她可沒心思談什麼風花雪月的愛情。薑檸掙脫沈放的手，轉身就走。沈放三兩步走到她身後，一把將她抱住：“給我一個機會好嗎？我錯過你一次，不想再錯過第二次。”薑檸歎氣，其實，並沒有不記得。不去提當然就不記得，可既然提了，那些記憶又會像潮水一樣朝她腦子裡湧來，嘩嘩啦啦地在她腦子裡翻湧。那次郊遊，薑檸突然闌尾炎發作，是沈放將她背下山。他一路上都在安慰她，那時候他們都太小了，遇到一點事情就以為是生離死彆，沈放一邊哭一邊說：“薑檸，我討厭你。要不是你，我也不會變成年級第二，可是，又舍不得真討厭你，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因為會很寂寞。”後來沈放才知道，薑檸隻是得了闌尾炎，一刀割了就好了。他卻丟臉地說了那麼多，還好當時薑檸疼得死去活來，根本沒工夫琢磨他到底說了些什麼話。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不多，算下來為數不多的幾次交集都是在討論學習。隻有一次，那時候輪到沈放和薑檸值日，班上的人都走了，教室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他們打掃完教室之後都很默契地沒有回家，兩個人坐在課桌上安安靜靜地寫著作業。他們都是長禮中學的傳說。沈放常年穩居年級第一，將第二名遠遠甩在了身後，成為長禮不敗的神話。而薑檸是後來轉校到長禮的，第一次期中考試就將沈放以一分之差拉下神壇，令長禮中學上下唏噓不已，天才碰上天才，長禮已經很久沒出現過這樣的盛況了。沈放說：“薑檸，你這麼努力學習是為了什麼？”薑檸一愣，抬起頭來，眨眨眼睛看著旁邊的沈放，她們一起值日過幾次，沈放都很少開口同她說話。薑檸仔細想了想說：“沒有想過，覺得保持良好的成績是一個學生的本分。”沈放笑了一下：“你這回答可真是與眾不同，我啊，想做天文學家，可我爸爸要我學習金融，將來接管家裡的生意。”“子承父業，挺好的。”“你畫畫那麼好，難道不想以後當個畫家什麼的嗎？”“想過很多，可是喜歡畫畫也不一定就做畫家吧，我爸爸喜歡打乒乓球，可是也沒有因此成為一名國家運動員啊。”沈放豁然開朗地說：“薑檸，我覺得你跟彆人都不一樣。”他盯著她的臉，看著她長長的睫毛，像振翅的蝴蝶一般。他突然低下頭，越來越近，就在他快要親上她好看的眼睛時，薑檸突然站了起來，臉上紅撲撲的。她慌慌張張地收拾書本，嘴裡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先回去了。”“薑檸，我……”沈放對著薑檸的背影始終沒有將心中所想說出來。第二天，薑檸竟然聽同班同學說，沈放轉學去了美國。因為她的羞澀，因為他們的年輕，沈放的那句話終於還是沒說出口。回憶戛然而止，現實將他們拉了回來，那時候的青澀情愫放到現在，雖然珍貴，可也隻能作為回憶。薑檸說：“沈放，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有你的生活軌跡，我也有我的生活軌跡，不要脫離了原有的軌道好嗎？”沈放說：“怎麼不是一個世界了，難道你不是生活在地球，還是我不是生活在這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你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這件事情，沈放，你是以要娶我的心態在追求我嗎？就算你願意，你家裡會同意嗎？我不小了，也不會天真地去談無所謂的戀愛，我是要找一個可以正經和我過日子的人。”沈放看著她，認認真真地說：“阿檸，宋傲不小了，你難道不希望有個人能幫你分擔嗎？他以後總歸是要買房子娶媳婦的，我能幫到你我都會幫。我不介意你對宋傲好，我也會跟你一樣把他當成親弟弟對待，你要給他買房買車我都支持，我隻要求一點，你必須愛我，心裡隻有我，這就夠了。”“至於家裡，我這些年在美國積攢了不少人脈，過不了多久就會跟公司辭職，然後跟朋友合夥開公司，不再依靠他們。雖然隻是開小公司，但你要相信，我也會讓你過上想過的生活。並且，到時候你想工作就繼續在這裡工作，我絕對不會害你丟掉工作，可以嗎？”沈放字字珠璣，薑檸看著他，一時之間心亂如麻。張了張嘴，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沈放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她心中所想，這也是她這麼多年一直單身的原因，不是找不到，隻是不願意去找，有時候她想，宋傲怕是她上輩子的冤孽吧。這世上，除了沈放，怕是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對著她說出這番話了。看到薑檸臉上有些動容，沈放壓抑住心底的狂喜。他這些年不是沒談過女朋友，就連國籍都有好幾種，對薑檸的那點念頭也早就被歲月消除了，能有什麼？不過是一時悸動而已。然而當他知道薑檸在舅舅公司工作時，心底的喜悅卻是怎麼也壓不住。直到看到薑檸，沈放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沈放說：“阿檸，我不逼你，你好好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再給我答複。”薑檸說：“那我先回去了。”“我送你好了。”“不必，你去看畫展吧，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就行了，反正有直達的公交車，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