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洛溪、宋西辰:“……”宋西辰望著許洛溪,無奈地問道:“你有糖嗎?”許洛溪以為自己沒聽清,反問了一句:“糖?”宋西辰點點頭,解釋道:“就是可以吃的糖,這位高大爺好像想吃糖。”許洛溪在包包裡翻了半天,抽出了一小包紅色的東西,亮出來給宋西辰看,“我的包裡有紅糖薑茶,一直備著的,高大爺想吃嗎?”宋西辰:“……”高大爺在一旁,一會扯著宋西辰,嘴巴裡一個勁兒地叫著“孫子”,一會又扯著許洛溪,嘴巴裡一個勁兒地叫著“孫媳婦”,還跟他們要喜糖吃,兩個人都欲哭無淚。許洛溪扯著宋西辰,問道:“這位高大爺是誰啊?”“不知道呢,剛才自己走進來的,我剛和他的家人聯係上,他的家人說馬上就要來外麵的門口接他了。”宋西辰解釋完,便看到養老院外麵的院子裡,小賣部正亮著光。他看著高大爺,想把高大爺帶到門口去等他的家人,便問道:“高大爺,我帶你去外麵買糖,想吃糖就跟我走好不好?”高大爺聽到可以吃糖,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許洛溪跟著宋西辰一起走了出去,三九寒天的風一下子往兩個人的身上灌過來。許洛溪指著一旁流動的小攤子,對著宋西辰說:“我去買點煙花,順便等你。”宋西辰點點頭,他把高大爺帶到了小賣部裡,讓他自己選糖。高大爺選了一根阿爾卑斯棒棒糖,他喜滋滋地吃著,一口又一口地舔個不停,像個小孩子,邊吃還邊幸福滿足地砸吧著嘴:“好吃,還是我孫子最好。”宋西辰無奈地笑著,然後帶著高大爺走到了門口。又過了二十來分鐘,高大爺的糖都吃完了。宋西辰要幫高大爺把包裝棒棒糖的糖果紙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裡去,高大爺卻不願意,非要寶貝地將糖紙塞在自己的口袋裡,然後緊緊地攥著自己的口袋,不願意給宋西辰看到,不願意扔掉。宋西辰隻好無奈地讓他繼續保留著自己的紙,自己去將棒棒糖的棒子給扔掉。高大爺保留著紙,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忽然走到了一旁的水池裡。宋西辰走過去,昏暗的路燈燈光下,宋西辰見到高大爺正在用水龍頭的水清洗糖果紙。宋西辰問他:“為什麼要留著這張紙呢?”高大爺洗完了,然後又把糖果紙在自己的身上擦拭了一會,準備將上麵的水分都擦乾了,喜滋滋地說:“因為這是我孫子給我買的糖呀,我要好好珍惜著。”宋西辰沒料到會是這個回答,他望了一眼高大爺,忽然覺得他很像自己已經去世的爺爺。以前,他每年都會跟爸爸媽媽去鄉下看望爺爺奶奶,爺爺每次都會買很多很多的糖給他吃。宋西辰吃完後,也會把那些糖果紙積攢著,不舍得扔掉。隻不過,小時候,留下糖紙,是因為覺得花花綠綠的糖紙好玩好看。而現在,高大爺留下糖紙,卻是因為覺得糖紙承載著“孫子”對他的關心。宋西辰從口袋裡掏方格子手帕,拿過高大爺的糖果紙,然後用手帕非常耐心地將上麵的水分給擦乾了。擦乾淨後,他才將紙重新交給高大爺,高大爺寶貝地將糖果紙折疊起來,然後拉下了衣服的拉鏈,將糖果紙小心翼翼地放進懷裡。拉鏈拉開的時候,宋西辰看見了高大爺裡麵穿著的毛衣,上麵已經有了一個手指大的洞,而他又比高大爺高一些,所以高大爺一低頭,宋西辰就看見了高大爺頭頂上的白頭發,在頭頂附近,團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匝。宋西辰的眼睛有些紅了。可高大爺是個老人啊,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了。宋西辰的眼圈紅了,他看著高大爺像小孩一般純澈乾淨的眼睛,坦白地說道:“高大爺,我不是你的孫子。”聽到這話,高大爺哇的一聲哭了,他抓住宋西辰,在他的身上蹭來蹭去,大聲地叫著:“不……你就是我孫子……我孫子就是你這麼大!”宋西辰無奈,隻好答應了高大爺,“好好,我就是你的孫子,我是你的孫子……”聽到這話,高大爺才喜滋滋地重新笑了。這時候,高大爺的子女才開著一輛桑塔納2000來了,從車子前麵走下來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年紀,都穿著棉襖,搓著雙手。中年男人很是精瘦,留著胡子,麵色嚴肅,女人則是胖胖的,憨態可掬的樣子。後座還走下來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穿著某個中學的校服,袖子上有紅色星星的Logo,還有漢語拚音,男孩子帶著一頂磚紅色的毛線帽子,鼻子被凍得通紅。宋西辰看著這個男孩,腦海裡有種感覺拂過,覺得在哪裡見過,卻始終想不起來。中年男人和女人走了過來,而男孩則安靜地等在車子的一旁,站著沒動。那大概才是高大爺真正的外孫子。宋西辰想。中年男人見到了高大爺,直接走過來就拽住高大爺的胳膊,劈頭蓋臉地罵下來:“你這個死老頭子!你怎麼又亂跑?以後再亂跑,就把你丟在荒山野嶺讓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中年男人的聲音很大很狠戾,高大爺似乎有點害怕,中年男人一靠近高大爺,高大爺就往宋西辰的懷裡縮,他把頭埋在宋西辰的懷裡,聲音顫抖地叫著“孫子”。聽到這話,宋西辰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倒是中年女人還是笑著的樣子,她先是小心地責怪了一下中年男人,打掉了中年男人抓著高大爺的手,然後走了過來,笑著對宋西辰說:“你好,你是宋先生,是吧,謝謝你打電話給我,我爸爸給你添麻煩了吧?”宋西辰微微笑,“沒關係,舉手之勞而已。”中年女人走向高大爺,拉著他。高大爺沒有抗拒高女士,走到了桑塔納的車旁,守候在車旁邊安靜的男孩子看了一眼宋西辰,然後和他的媽媽一起將高大爺送進了車子裡。中年男人也坐進了駕駛位,引擎聲啟動,桑塔納調轉了個頭,很快絕塵而去。宋西辰再度回去找許洛溪的時候,許洛溪已經等了很久了,看見宋西辰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那種很開心的助人為樂的笑。許洛溪挑了很多不同形狀的煙火。她點亮了兩根煙花棒,握在手裡,煙花上迸發出星星點點的銀色煙火,照耀得她明亮動人。宋西辰心情也不錯,他主動湊過來,接過許洛溪遞過來的一根煙花棒,兩個人便放起了煙花。夜深了,院子裡的人很快稀稀落落了,小賣部的老板還開著電視機,一邊打著盹一便看著春晚,歌舞小品在電視機裡輪流上演,一副歡欣鼓舞的新氣象。很快,十二點到了,院子裡守歲的人們,電視機裡報時的人們,都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小賣部的老板被震得醒了過來。醫院裡一起守候在父親床前的傅斯和菲菲悄悄牽起了手,走了出去。辦公室裡陪著加班的顧子遇切下一塊蛋糕,端到了陳嘉美的麵前,俯下身,在她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生日快樂”。遠處,千家萬戶,燃放起來了巨大的禮花和爆竹,禮花的映襯下,這個城市裡的一切,看起來都十分祥和。一聲聲,一歲除去。是否接下來也會一陣陣,春風送暖?又過了一會,時間開始報整點,“歡迎收聽FM89.7,現在是今天的整點天氣預報時間,這俗話說得好,瑞雪兆豐年,明天是大年初一,這老天爺呀,便送來了一場暴風雪……”宋西辰看著頭頂璀璨的煙花,伸出手,撣去了許洛溪頭頂不知道何時落下來的煙花紙屑。拂過紙屑的時候,他的手指邊緣碰到了她的臉,兩人接觸的一刹那,他的手放緩了,最終停頓了下來,反倒使得這個動作略有曖昧。許洛溪本來已經睡著了,被這麼一驚,自然醒了。她問他,“怎麼了?”看著她撲閃的大眼睛,宋西辰收斂了神色,對許洛溪說道,“明天下雪,記得多穿點衣服,我們一起去看看你媽媽。”許洛溪點點頭,眼眶裡已經微微濕潤,不知是剛才睡得太熟,還是因為感動。最終,她隻是說了一句,“好的。”說完,她將頭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享受著這難得的吵鬨卻又靜謐時光。這一刻,許洛溪覺得,自己真渺小啊,不過像是無數個在這座城市裡默默地紮根、奮鬥、拚搏的年輕人的縮影。許洛溪忽然覺得,自己的手,很冷。忍不住伸出手放在嘴唇下,嗬了兩口氣。宋西辰看到了,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握了過來。不遠處,寒風凜冽,不知何時開始,寂靜黑暗的天空之下,已經開始刮起來了毛毛小雨。南方的雨雪就是這樣,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先是毛毛小雨,然後一點一點地,以不易察覺的速度開始變大,變強。聽說,暴風雪來臨之前,一切總是異常平靜。而這平靜,就和那些璀璨華麗的煙花一樣,易冷,易逝。煙花綻放過後,留下的注定是一地虛無。而漫長的平靜之後,卻總會刮起一陣令人猝不及防的血雨腥風。很快,這些爆竹聲停了。世界重歸寂靜。他們都不知道,這個時候,黑夜才真正來臨。春節的一周假期,看似很短,實際卻過得像飛一般。假期的最後一天,傅斯照例陪菲菲去看望菲菲父親,兩個人正笑著往病房裡走,突然遇見了慌慌張張撲過來的媽媽。媽媽抱著菲菲,手裡拿著一張白紙,雙手抖動,聲音顫得不行,“菲菲,你爸爸不見了!”同樣是假期最後一天的晚上,加完班的陳嘉美從律所獨自回家,行駛過一個寂靜路口的時候,陳嘉美的車突然砰的一聲,熄火了。陳嘉美皺著眉頭,下了車,原來是地上被人放了一排釘子。她正準備打電話叫拖車的時候,看見了旁邊大樓的陰影裡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她放下手機,衝著那個人影走了過去。黑暗之中,看見了陳嘉美走過來的王亮拿下嘴裡的煙頭,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衝她露出豁了口的滿嘴黃牙,他的刀疤在黑暗中顯得尤為可怖。王亮走過來,伸出右手,輕輕捏住陳嘉美的下巴,將頭湊到她的左耳邊,聲音低沉古怪,“陳嘉美,老子出來了。”第二天,是大年初八,上班的第一天,宋西辰在回公司的路上就接到了一個電話,上麵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宋西辰戴著藍牙耳機,接通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耳機裡麵傳來,“你好,請問你是宋西辰嗎?”宋西辰皺起眉頭,說道:“是,我是,怎麼了?”對方的聲音依舊聽起來非常官方,“這裡是花山區人民法院,你被人告了,我是本案的書記員,麻煩告知一下你的常住地址,根據程序,我們要給你寄需要送達的應訴通知書,還有後續的起訴狀等資料。”宋西辰微微愣了一下,隨後恢複了如常神色,答道:“好,我是宋西辰,我住在半山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