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和的飯局安排在W市的市郊,周景和擔心要喝酒便沒有自己開車,帶著單位裡的司機一起去。路上,吳靜一直有些尷尬,她與周景和一起坐在後排。司機偶爾會轉過頭跟周景和說話,語氣雖然滑溜但也不失恭敬,有時話題帶到她的時候,還會親切地喊她一聲“嫂子”。雖然說剛開始的時候周景和對司機說了叫她靜姐或者吳小姐,但是司機隻在起初喊了兩聲靜姐,後來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故意的,又叫成嫂子,周景和也沒有再糾正,有意無意地就隨他去了。車子開了近一個小時才到。他們走進包廂的時候,裡麵已經坐滿了人,雖然一個都不認識,但是都十分熱情地站起來迎接。“我們來晚了啊。”周景和笑著開口。“沒有沒有。”其中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說,“周總這叫嚴格把握著時間點,到得剛剛好!”周景和笑了兩聲,“那意思就是踩著點兒來的,哎呀,實在是抱歉啊!”“哎喲哎喲,瞧我這話說的。”中年男子笑著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不會說話的人就是吃虧,說好話還要被捉弄。”周景和笑,“不過你說得也沒錯,有些地方吃飯來得太早也是不太禮貌。”中年男子見到台階立馬往下下,“就是就是,還是周總有學問。”周景和跟著中年男子依次跟桌子上的人打了招呼,最後才把吳靜拉了過來。“吳靜。”他指著她,對著中年男子說道,“我大學同學。”說完,又指著中年男子對著吳靜說道,“陳善章,陳總。”“哎呀。”陳善章連忙擺手,“哪是什麼總,就一個辦事的,辦事的,啊哈哈。”吳靜跟他握了握手,然後又跟著他向桌邊其他人打了招呼。最後,他把她帶到了門口右手邊。“李婷,”他指向他左邊一個三十幾歲的女的,“我們財務的總助。”“林運,”他指著李婷旁邊的男子,三十出頭,帶著眼鏡,斯斯文文的,“我們人力資源的總助。”吳靜與他倆握了握手。“以後跟他們兩位要多聯係。”幾個人相互點頭笑了笑,吳靜又被帶到了周景和的旁邊。吳靜剛剛走到周景和旁邊,桌子中間站著的一個男人,貌似是公司的大領導站了起來。“周總,周總!”那位大領導從位子上走了出來,拉住了周景和的胳膊,往桌子中央處走去,“來來來,往這坐。”周景和回頭看了一眼吳靜,她向他點了點頭。吳靜則被安排在了李婷的旁邊。席間,主要是公司的幾個上層領導跟周景和說笑著,吳靜隻在一旁看著、聽著,突然間發現,她認識的那個周景和在毫無交集的這幾年裡成熟了很多,說話、做事也顯得老道了很多。而自己……吳靜低下頭,默默地夾了口菜。……“吳小姐。”飯到中旬,坐在她一旁的李婷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嗯?”“聽說吳小姐之前一直在S市?”“是的。”“還在WI公司待過一段時間。”“沒錯。”“不知道以前在WI公司是做什麼的?”“產品設計。”“哦?”坐在一旁的林運好似也有了些興趣,“那吳小姐主要是做產品還是做設計呢?”吳靜拿筷子的手緊了緊,麵對人力資源的人發問不自禁會有些緊張,“主要還是設計為主,有時也會做一些產品經理分下來的事情。”“那具體職責是什麼?”林運發問。吳靜吸了一口氣開始整理起思路,“主要是跟進項目,從招標開始到策劃,設計出產品規劃,再跟進產品的研發過程。”“聽起來吳小姐倒像是個全才啊。”林運哈哈一笑。吳靜沒有在這個笑裡聽出一些善良的意味。“吳小姐大學學的什麼專業?”大概是看出吳靜被林運問得有些尷尬,李婷接過話題。“學的設計。”吳靜簡單地答了一句。“哦。”李婷皺了皺眉,又問,“有學過財務知識嗎?”吳靜搖搖頭,“隻在選修課上學過一點點。”“哦。”李婷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吳靜剛覺得該問的話已經問完,坐在李婷旁邊的林運突然又說道:“那真的很可惜啊,我們公司財務這塊還挺缺人的。”“哦。”吳靜隱隱有些不安。“吳小姐在WI公司都跟過哪些項目啊?說來聽聽,我們公司前幾年也差點跟WI公司一起合作呢。”“是嗎?”吳靜笑了笑,“那真是挺巧。”吳靜簡單說了幾個她之前跟過的項目,當然她把最後那個搞砸了的項目省略了。“這樣說來,這些項目最後都很成功啊,那吳小姐在WI公司應該挺有前途的啊,怎麼會想著回來?”吳靜一時沒有答話,隻是淺淺一笑。李婷用胳膊碰了一下林運,用不太明顯的手勢指了指坐在桌子中間的周景和。吳靜隻裝作沒看見。林運最後歎了口氣,笑著說,“吳小姐彆見外啊,這以後都是一個公司的人,就隻是相互了解一下,有冒犯請諒解啊。”他朝她敬了敬手裡的酒杯,吳靜端著手裡的果汁喝了一口。“哎?”林運表現得像是剛發現她喝的是果汁一樣驚訝,“吳小姐喝的這是什麼?老實說,我們這些人都無所謂的,但是你這個時候著實應該敬一下你的老同學周總啊,來來來,我給你倒一杯。”吳靜推辭,“我不會喝酒。”“哎呀,就一點點不礙事。”“沾一點點就醉。”“哪有這麼誇張。”林運拿過她的酒杯,“我就不信你在WI的時候沒喝過酒。我可聽說,WI每年都會有幾場酒會的。”“我真的不——”“林總助對我校友之前的工作單位很感興趣啊。”不知道什麼時候,本該坐在桌子中央的周景和走了下來,他站在吳靜旁邊。“啊!”林運見到周景和頓時有些慫,“周總也來了啊,那正好,我就想讓吳小姐敬你一杯,畢竟交情在那了。”周景和拿起他遞過來的酒杯,也沒管之前吳靜有沒有用過就直接喝了下去。“我這個老同學我還是了解的,她確實不能喝酒,就你那半小杯真的能讓她躺著回去。”桌上人都笑了笑,林運也跟著笑了笑。“關於我同學為什麼要回來,”周景和看了一眼吳靜,又轉過頭對著林運說道,“當然是我勸她回來的,畢竟女孩子離家裡近點總歸好些,而且現在家鄉發展得也不錯,當初陳總也表現得十分有誠意。這不,我一不小心就當真了。”周景和話停頓了片刻,在場的幾個人麵色都有些尷尬,尤其是陳善章,咧著嘴在那打哈哈。“誰知道今天來了之後才發現,我或許是太自作多情了。貴司也隻是隨口一說罷了,唉!”周景和歎了一口氣,把手輕輕地放在吳靜的肩膀上,“這讓我……情何以堪,搞不好還耽誤了我的老同學。”“怎麼會!”陳善章急忙走了過來,拉著周景和,一臉醉意,“周總這樣說讓我們的臉往哪放?吳小姐是難得的人才,來我們公司是屈才了,我們應當感謝周總才是。”“對,對。”李婷在一旁笑著附和。“是,是。”林運此刻也不敢說彆的。周景和環顧了一圈桌上的人,最後眉角一挑,傾身一笑,“那,或許是我多心了?”“可不是!”陳善章順著台階就下,“周總想多了啊。”周景和笑了笑,拍了拍陳善章的肩膀,朝著桌子旁的人說,“嗯,那我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今天就到這了吧。”“這——”陳善章有些為難,他轉頭看了一眼大領導,大領導乾笑了一下點了點頭。陳善章上前又和周景和拉扯了幾下,然後跟著一起走出了包廂。一場飯局像是談了幾場判,吳靜站在車子邊上看著還在飯店門口說話的周景和。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始討厭自己現在的處境。她望著周景和,想到之前他醉酒之後給她打的那個電話,抱怨著工作上的困擾和無奈。應該沒人喜歡這種應酬,大多還是為了生活,而這次……應該是為了她。她隱約聽到周景和和陳善章似乎說到了“公司”、“欺負”、“放心”之類的詞,她大約猜到了他們的談話內容,不想再聽,便轉身鑽進了車子裡麵。幾分鐘後,她旁邊的車門打開了,周景和帶著一股酒氣鑽了進來,車窗打開,還跟門口的幾位領導簡單道了彆。語氣不鹹不淡的。關上車窗後,他頭靠在車背上,閉上眼睛吸了幾口氣。吳靜以為他是酒喝多了,把車窗放下了一條縫,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怎麼了?不舒服嗎?”周景和睜開眼睛,看了她一會,然後笑著搖了搖頭,“不是,這點酒還是不礙事的。”那,你怎麼了?吳靜用眼神問他。“今天晚上的這頓飯……我有些不開心。”周景和把頭轉向車窗外,望著流金般的燈光,“靜靜,是我讓你回來的,我很怕你以後會感到委屈。”委屈?吳靜皺了皺眉,不理解地看著他。周景和側著臉,已經不像是之前在酒桌上那副談笑模樣,倒是顯露出一些憂慮和認真。“是因為剛剛在飯桌上林總助問我的那些話嗎?”吳靜問,“我覺得沒什麼啊,如果真的要進他們公司,他作為人事問幾句也是應該的啊。”周景和輕笑了兩聲,轉過頭來,“如果隻是想對你有個大概的了解隨便問問也就罷了,但是今天明顯不像是給你的一個友好歡迎,反倒是……像挾你來……”周景和思考了片刻,“嗬嗬,算了,應該也不至於的。”吳靜慢慢地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咬了咬嘴唇,“我讓你為難了?”周景和擺擺手,“沒有,是他們有些過分。”“可我真的沒覺得晚上的對話有什麼問題啊。”“啊!”周景和仰了仰頭,“靜靜,你太單純了。今天晚上,我們進屋後,他們就把我倆分開了,我在主座這沒問題,可你那位置是什麼?是陪酒的位置。“當時我就疑惑了一下他們的意圖,這不太像待客之道啊。把我作為主客,卻把你當成了公司陪酒,你看最後可不是讓你來敬我酒了?雖然你以後可能會作為他們的一員,但是今天這場合敬酒卻是有些早了。“這邊我因為你的事有求於他們,另一邊他們就拿著你跟我說事。”吳靜想了想晚上的情景,倒真的如他說的那樣。會不會是想多了?“再接著就是財務和人事的人不停地問你話。當然,問的內容沒有什麼,但是形式太像麵試了。”“麵試怎麼了?”吳靜說,“你之前不也說吃這個飯就當是個麵試嗎?”“嗬嗬,”周景和笑了笑,“如果真的是個麵試,那我們還來吃這個飯乾什麼?不如直接按流程走,投完簡曆等麵試通知就行了啊。”“……那?”“去年他們公司有筆外彙有問題。”周景和開始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年度審核的時候,我查出他們公司的淨利潤和退稅賬務上有些問題,當時給他們指了出來。“最後經過單據調查比對發現,應該是新來的財務在記一批關務單證上的賬時出幣種出錯了,日元填成美元,直接導致一批量的出口金額相差100倍。由於都是電彙結算,按發票付款,核銷的時候也沒注意到。“但是他們公司做的項目是政府鼓勵項目,每筆出口都是有退稅的,這次就直接導致退稅金額也相差了100倍,這如果較真起來說可算是偷稅的行為。”“啊!”吳靜驚訝道,“那,怎麼辦?”“我作為審計,”周景和說道,“隻能在財報上給出審計意見。當時向他們指出時,如果能立即改正,我就可以署名財報無意見,但是,他們當時沒法把稅款退回去,在我的角度,最多隻能在財報上寫上保留意見。”吳靜思考了片刻,“這會有什麼問題嗎?”周景和看了她一眼,隔行如隔山,她無知的樣子倒是挺有趣,笑著對她說,“上市公司的財報都是要給股東看的,公布出來之後,必須有獨立的會計事務所認證後才具有效應,而不是自家公司財務想怎麼出就怎麼出。”吳靜點點頭。“如果財報確認屬實無誤,會計事務所會出具一個報告並備注無意見,即財報被認可。可如果財報有問題,就隻能備注保留意見或者退回。“會計事務所是獨立的一個機構,出具的保留意見或者退回對於一個財報來說,其實就是間接的不認可,”周景和向她詳細地解釋著,“偷稅、漏稅這種問題可不是一般的問題,如果不能及時解決,財報就不能夠被認可。“那眾多股東必然會通過各種渠道發現蛛絲馬跡,中國的股市你又不是不知道,風吹草動,各種猜測,牆倒眾人推啊。”“那為什麼不能及時把稅款退了呢?”吳靜問。“那是稅務方麵的問題,”周景和平靜地說,“國稅局有自身的一套辦事流程,公司出了錯導致國家多出了錢,哪是你隨便一句‘退回去’就能退回去的,國家不追究款項、降你級、罰你錢就算不錯啦。”吳靜似懂非懂卻也十分理解,她最後又問,“那這中間你到底做了什麼?”周景和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抿嘴一笑,“我讓他們及時地退了款,然後在審計財報上順利地過了關。”吳靜疑惑起來,不安道,“你是怎麼做到的啊?難不成受賄作假啦?”周景和愣了一下,見她一臉的嚴肅,猛地笑了起來,哈哈大笑,引得前排的司機也跟著笑了起來。“嫂子,”司機在前排笑著說,“你說話真有意思,哪有直接問人有沒有受賄的啊。先不說我們周哥潔身自好,但是為了你的事,多費了些心思也不能叫受賄啊。”吳靜的臉有些紅。司機繼續說,“你該不會還不知道我們周哥的背景吧?咱們跟國——”“行了行了,”周景和不耐煩地打斷了司機的話,“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司機閉了嘴。“審計報告上隻是一個方麵,把稅款退了之後其實當時是要罰款的,”周景和繼續說,“這個他們倒沒什麼意見,但是金額太大,按規矩還是要降級的,這個對他們以後的各種政策優惠影響就大了。“念在不是有意為之而且稅款也已經退了,我就找了點關係把他們的評級給保住了。”“就這樣?”吳靜問。“就這樣。”周景和笑著看她答。“那我的事是怎麼回事?”“那是他們自己提出來的,”周景和調整了一下坐姿,把身體對著吳靜,隻隔一拳的距離,“年初他們來我家準備送東西,我沒收,最後就在家裡說了會話。當時他們那個運營部的老總,就是那個陳善章,提到了那個財務的新人,意思是準備怎麼處分或者開除。”開除?吳靜心裡猛地震顫了一下。“最後好像調走了吧,”周景和沒太注意到吳靜的表情,繼續說,“然後提到公司最近的發展啊,人員流動啊,就說到了一些職位的空缺。當時,我也隻是隨口說了說,把你的情況提了一下。“誰知道陳善章大概覺得這是個很好賣人情的機會,就執意叫我把你引薦過去。我就……”周景和停下了敘述,低頭看了看吳靜,似乎有些分神和擔憂。周景和以為她還在想著剛剛飯局的談話,突然間握住了她的手,“靜靜,彆擔心,隻是一份工作而已。而且你又不是吃乾飯的,進了公司可以直接用實力碾壓他們。”吳靜的手被握住,突然有些緊張,往後縮了縮,周景和意識到之後立馬鬆了手。“我……”吳靜抓了抓手背,“剛剛人事的人是不是沒看上我啊?”“他算老幾啊?”周景和不以為意,“他上麵還有部門老總,再上麵還有公司老總呢。再說,你哪裡差了?名校畢業,那麼多年的工作經驗,還在全國一流的公司待過,比他厲害多了。”吳靜抿著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