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回到青瓦房,發現陳碧書坐在正對著門的方凳上發呆,她隻當他發神經,沒有往心裡去,進屋直接往自己那邊床榻走。這時,陳碧書突然開口:“畢竟是一個屋子裡的,外出怎麼也要打聲招呼吧,天色這麼晚了,你一出去就是好幾個時辰!”“關你什麼事啊,我的腿,我願意去哪裡就去哪裡!”安素一回來,碧書就在發脾氣,她心想陳碧書肯定又在那裡受了氣,在她這裡撒氣,沒好氣地反擊著。陳碧書被她噎住了,確實他沒有什麼資格問她去哪裡,腿長在她身上,她樂意去哪裡就去哪裡。他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怕先生問起來,我回答不上來,先生說我不關心寢友,咱倆已經因為這事兒挨訓好幾次了……”“好,我知道了,下次我出去早回來,不會拖累你的!”安素說道。這時候,其他屋子裡的人突然跑進來問道:“安之,碧書,大家夥約著一會兒一起去後山溫泉洗澡,你們去嗎?”清秋剛提過這事兒,結果回來就趕上了。她自然是不想和他們去洗澡的,婉拒說道:“我害羞,不好意思和那麼多人一起洗澡。”陳碧書還從來沒見過安素為難的樣子,他惡作劇的心理上來,對安素說道:“整日說我矯情,我看曾公子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吧。用你的話來說,這裡哪個人不是嬌生慣養的,怎的就你害羞不去呢?畢竟是曾家公子,知道大家不敢得罪吧!”安素本身就容易被激怒,她看碧書陰陽怪氣的樣子,說道:“那就去!誰怕誰!”安素拿著換洗的衣服,走到門口,刻意撞了一下陳碧書,錯過他走到那人旁邊。陳碧書挑挑眉,也轉身拿著乾淨的衣裳,跟在安素後邊出了門。青瓦房的學生們浩浩蕩蕩地就往後山溫泉走,正巧碰上外出到後山采摘草藥的一柱。他瞅見那些人一同去洗澡,不想打擾各位公子洗澡的雅興,直接打道回府了。回到秋紋閣,清秋看一柱回來這麼早,疑惑地問道:“今日怎麼回來這般早?草藥采摘的也不多。”“我看那錦城書院的公子們來後山洗澡,怕撞上,就早回來了。”一柱說道。清秋皺著眉頭問道:“所有人嗎?”一柱點點頭,清秋心想不好,安素定是推脫不過,硬被扯著上了山,他立馬起身往後山趕。此時,安素已經跟著大家到了後山溫泉旁,大家全都開始寬衣,她硬著頭皮,慢慢地脫衣服。她後悔死了,自己就該不中那激將法,這是欺君之罪,怎麼可以如此意氣用事!陳碧書看安素寬衣動作緩慢,忍不住調笑說道:“還是慫包一個。”安素剛想還擊,卻發現陳碧書已經光著膀子了,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上來了,臉色通紅。就在這時,她的眼睛突然被一雙溫熱的手蒙住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猜猜我是誰?”那熟悉的聲音下午才剛剛聽過,怎會忘記,“清……秋?”陳碧書青瓦房裡的人也沒有認全,以為那捂住安素眼睛的人是什麼彆家的公子,看那兩人說話,沒有搭理自己,雖然心裡吃味得很,但是強行插話又很無理,故而也隻能無趣地先進池子裡泡著了。清秋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猛地一扭,讓她麵朝自己,說:“猜對了。對了,我有事給你說。”他牽著她的衣袖,兩根袖管之間露出了隱隱的綠,安素牽著他的衣袖裡的翠笛,往外走,直到走出後山溫泉,他快速想著要用什麼理由來解釋自己的行為。正巧後山上的螢火蟲飛出來,一點一點地在半空中閃爍著。他靈機一動,指著螢火蟲說:“方才一柱來這裡采藥,看見這螢火蟲,我想和你分享,就著急拽你出來了,畢竟我沒有什麼朋友可以分享,你不會怪我吧?”安素對清秋的及時出現感激還不來不及,怎麼會責怪他,於是笑著說:“當然不會怪你了,不過說真的,這螢火蟲真的好好看啊!”“這些螢火蟲抓住後,磨成粉可以入藥。”清秋說道。安素笑著說:“你這人真奇怪,前一刻還為了帶我來看螢火蟲,跑進溫泉找我,下一刻竟然告訴我,這些螢火蟲不是用來看的,是用來入藥的,前後的話相悖。”清秋一時語塞,安素又說道:“不過,可愛得很。”兩人相視一笑,儘在不言中。陳碧書本身就是為了和安素鬥法才去的溫泉,安素一走,他自己也覺得無趣,起身更衣就出了後山,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就是想吸引安素注意力,她不關注自己就難過得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他回到青瓦房的時候,安素已經睡了,他怕擾她清夢,輕手輕腳地回到了自己的床榻那邊。他輾轉反側睡不著,心裡亂麻麻的,直至折騰到半夜才將就睡著。翌日是騎射課,老師姓白,名為白素棠,照樣是個不能以貌取人的主兒,身形偏瘦,還一身白衣,不像教騎射的先生,倒像個教園藝的先生。可是這位可是個人物了,當年的武狀元看不起這個世襲的武官,多次挑釁,二人相約馬場較量,結果武狀元一敗塗地。當時,白素棠也是一身白衣應約,比射箭,箭箭正中靶心,騎馬比武,在馬和地麵中間穿梭自如,結束時,衣服仍然是一塵不染。白素棠一戰成名,為那些世襲製上任的官員正名,自此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後來調任成了錦城書院的騎射先生。這都城裡姓白的可不多,這白素棠是白素琴的親哥哥,也就是安素的親舅舅,錦城書院的先生都是中立派,白家自然也是中立派。當年白素琴執意嫁入曾家,為了表明白家的政治立場,白家直接就把白素琴從族譜上除名,白素琴已經和白家脫離關係了,白家甚至連安素娘親的葬禮都沒有出席。所以此時白素棠和安素也是算沒關係的。安素聽娘親講過舅舅的故事,白家家規極嚴,娘親和舅舅一輩子都在外公的威嚴下謹慎地活著,兩個人一輩子都隻做過一件出格的事情,都是為了情。一個在皇家宴會對曾家公子一見鐘情,不顧家族反對,即使在族譜上被除名也執意相嫁;一個為了心愛的人出儘風頭,被調離權力中心也不悔。前者就是白素琴,白家一直用宮裡的規矩培養她,一心想要把她送入皇宮。本來想讓她在皇家宴會上一舞成名,結果她對曾岩一見鐘情,故意崴腳不跳舞,然後和曾岩暗暗通信。知道曾岩上門提親,白家才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白家是中立派,是不能有任何偏向的,她寧可被除名也要嫁給曾岩。安素記得娘親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麵色緋紅地對她說:“我一點都不後悔,我永遠都忘不了我倆初次相遇的時候。那時,我跌倒,他扶我,我對上他眼睛那一刻起,我的心、我的人都不再屬於我自己了,而是屬於他了。”後者白素棠,風流倜儻,再加上是白家長子,不知道有多少絕佳良配人選,結果他喜歡上了個歌姬,一心想要將她納進門。白大人自然不會允許自家兒媳婦是個在外拋頭露麵的人,於是就使了點手段,讓這個歌姬“人間蒸發”了。再見是在武狀元的家中宴會上,新武狀元宴請賓客,請出自己心愛的妾室,那人就是多日不見的歌姬。正因如此,白素棠才應約與之較量,出儘風頭。白家自然是不會讓這等意氣用事的人繼續在權力中心的,於是把他調任到了錦城書院。都是為了情,沒有一個好下場,然而若問他們悔嗎,他們答案大抵是一致的,不悔。——騎射課,學院為了不讓官家子弟出現因爭搶同一匹馬而打鬥的景象,采用分配製。安素被分配到的是一匹紅棕色的馬匹,陳碧書則被分配到了一匹黑色的馬匹。陳碧書看著自己馬匹,又看看安素的馬匹,說道:“我這馬比你的馬俊俏!”“俊俏管個什麼用,黑馬性子烈,你小心跌下來!”安素說道。安素一說,碧書真的有點害怕了。安素看他一副擔憂的樣子,說道:“你看看你那膽子,你要是害怕,咱倆換馬也行!”陳碧書趕緊借坡下驢說:“你主動提議換的啊,我這是屬於謙讓,給你!”陳碧書把韁繩遞給安素,兩個人正式換了馬匹。二人牽著馬走到馬場前麵,白素棠指著馬場,“兩人一組,看誰快,這是最基本的,現在開始吧!”安素先是撫摸了馬頭幾下,然後抓著馬鞍,上了馬。陳碧書學著她的樣子,也上去了。二人坐穩後,白素棠一聲令下,安素抽打著馬匹,馬匹就衝出去了。安素騎馬很穩,隻要不出意外,贏陳碧書還是輕而易舉的。她本來以為勝券在握,結果隻聽見“嗖”的一聲,一陣風在耳邊劃過,一個身影就越到自己前麵去了。她不服輸地又抽打了馬屁股幾下,追趕上了陳碧書。當她洋洋得意地回頭想要奚落陳碧書的時候,發現他竟然臉色蒼白地握著韁繩,嘴巴裡喊著:“快救我,我害怕!”“陳碧書,你還好嗎?”安素問道。“它不受控製了!”陳碧書喊道。安素靠近陳碧書的馬,試圖讓它停下,然而它就像發了狂一樣,隻是往前跑。安素畢竟跟隨著冷歡學過點武功,習武之人明白唯快不破,反應速度也比常人要快。她起身一躍,落在地上,抄起旁邊腰間的馬鞭,用力一甩,緊緊勒住了馬頭。馬頭一甩,陳碧書被甩了出來,她伸手牢牢抱住陳碧書,兩個人在地上翻滾著。其他人看到這邊出了事,全都湊了過來。陳碧書已經嚇得魂兒都丟了,她輕聲安撫道:“沒事了。”白素棠走過來,看著兩個人說道:“怎麼了?”“不知道,許是那馬性子烈,不服管吧!”安素說道。“安之,你胳膊上全是血!”陳碧書起身,看到安素胳膊肘位置的衣裳已經被鮮血染紅,定是剛才她護著自己,撞到了地。他一臉歉意地說道:“怎麼樣啊,疼不疼啊?”“不疼!”她笑著說。陳碧書不信,強行掀開她袖子看。她倒吸一口涼氣,胳膊上那塊肉已經掉了,露出白色的嫩肉,陳碧書已經愧疚得眼淚都掉了,安素歪著頭看他是真哭了,抬手打了他一拳,“喂,小事兒!你怎麼還哭了啊!”“曾安之,你這條胳膊以後算我的了,有什麼問題,我負責到底!”陳碧書哽咽地說道。“好好好,你先彆哭了啊!”安素安撫著說道。白素棠看兩個人都收了驚嚇,再加上安素的胳膊的的確確受了傷,他說道:“你倆今天的課先到這裡吧,趕緊回去包紮一下傷口!”兩個人點點頭,互相扶持著出了馬場。回到青瓦房,陳碧書就立馬去太醫院拿藥了。安素看他走了,就起身跑去秋紋閣。“曾公子,你怎麼跑來了?”一柱驚呼道。他這一叫,清秋就跑出來了,“你怎麼來了?”安素抬起胳膊,“磕著了,想讓你給我包紮。”“一柱,你去把我藥箱拿來。你怎麼鬨得啊!”清秋喊道。“剛才騎射課,同窗的馬匹許是驚著了,撒歡跑啊,我上前勒馬,磕著了。”安素邊說邊進屋,在地方坐下了。一弦把藥箱拿來,清秋給安素輕輕上藥,小心的樣子讓安素心裡翻湧起來,清秋抬眼發現安素一動不動瞅著他,說道:“看我乾什麼?”“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安素說道。清秋把藥瓶放回藥箱,給她吹了吹胳膊,沒有回答她的話。安素莞爾一笑說:“這麼看來,受傷還挺好的,還有人關心。”清秋皺著眉頭訓斥道:“成天說這些咒自己的話,還說什麼我對你好,我看啊,誰都比你自己對你好!”清秋上完藥後,安素說道:“不行了,我得回去了,一會陳碧書回來找不到我,肯定又要罵我,先告辭了!”安素快步離去,帶起來一陣風,風裡纏著一股藥香。清秋回頭對一弦說:“去查查那馬匹是真的受驚了,還是被人做了手腳。安素這粗枝大葉的性格,肯定被人陷害了也不知曉。”一弦點點頭,就出門了。許久歸來,對清秋說道:“那今日受驚的馬匹已經被人處理了,果真有蹊蹺,那馬匹腹中讓人放了大豆,而且那匹馬今日本該是曾公子騎的,隻是曾公子和陳公子不知為何換了馬,這才看起來不像是針對曾公子,實則就是在針對他。”“這宮中齷齪事多了去了,我也懶得管,隻是碰了我在乎的人,就不行了。”清秋說道。“不過什麼線索都沒有,昨日喂食的小廝也不見了。”一弦說道。“他最好不要再打安之的主意,要不然,可就倒黴了。”安素回到青瓦房,陳碧書還沒有回來,她趕緊跑到床榻上,生怕一會兒又被碧書說東說西的。安素躺了一會兒,碧書就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他跑到安素床邊說道:“那太醫院的要求繁瑣,一會兒要這個證明,一會兒又說那個旨意,要了好一會兒,才弄來的金瘡藥。”安素的胳膊已經上藥了,她從碧書手中拿過金瘡藥說:“我等了半天,見你不回來,就先清洗包紮了,幸虧來的時候,準備了一些。”碧書以為她在責怪自己來晚了,愧疚地說:“都是我不好,磨蹭這麼久。”“沒什麼事,你現在怎麼和個大姑娘一樣。”安素調笑道。碧書一聽這個,反駁道:“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男子,反倒是你個子小小不說,麵容也像個女子一樣白嫩,我看你才是個姑娘。”安素佯裝胳膊痛喊道:“疼啊,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了,救了你還在這裡給我找氣受!”碧書一看安素那副樣子,又軟了下來,“我錯了,錯了還不成嘛!”安素笑著看他那副吃癟的樣子,心裡覺得陳碧書也不是特彆討厭,就是一熊孩子而已。陳碧書半蹲在地上,臉離得安素很近。安素枕頭上的發香一直往他鼻子裡鑽,他問道:“安之,你怎的這麼香?”安素一愣,伸手就是一搡,碧書重心不穩,坐在了地上。“你乾嘛啊?”陳碧書問道。安素紅著臉說:“我感覺你剛才一副發春的樣子,我怕你把我吃了。你說說你是不是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是不是暗戀我!”一下子被戳中心事的陳碧書趕緊撇清關係道:“我……你你你……說什麼呢!怎麼可能!我家裡還有暖房的丫頭,怎麼可能對男子有非分之想!”安素其實也是開玩笑的,她說道:“好吧,信你了,天色不早了,你快回你那邊睡覺去吧,我也要睡了!”“啊,好!”陳碧書倉促地往自己那邊走,生怕多呆一會,就被發現什麼。此後的許久,陳碧書一直努力地和安素保持著距離,他怕自己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讓陳家丟人,可是那股情愫越是壓製就越瘋狂地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