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周走了出去，在客廳裡點了一根煙，看著金閃閃踩上高跟鞋風風火火地出了門。手機鈴響，她拿起來看了看，陳拓的短信。“出來吃晚飯。”她不自覺地笑了一下，然後抬手打了三個字。“不了，累。”剛發過去沒十秒，陳拓又回過來一條消息。“我在你家樓下。”赫連周夾著煙，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陳拓的車果然停在樓下，而他本人就站在車邊抬頭看著她。“上來。”她邊抽煙邊說道。“你下來。”陳拓看不出什麼情緒，一張臉冷冷的。“我不下來，你上來。”赫連周說完直接關上了窗戶，走到茶幾邊熄了煙，坐到了沙發扶手邊，看著自己家的大門。五分鐘過後，響起了敲門聲。她走上前去打開門，陳拓站在門外，肩上還有一片落葉。“你餓了嗎？”她讓開身，拎出一雙拖鞋放到地上，自己進了廚房。陳拓沒有答話。赫連周在廚房裡燒好水，再回頭，陳拓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後。他直直地看著她，她也不回避他的目光。“生完氣了？”她有些俏皮地問道。“沒有。”陳拓湊近上來抱住她。“那是來找我算賬？”她歪頭笑了笑。陳拓一時沒答話，歎了一口氣，把臉埋在她的發邊，聞了聞她身上的香味。“不生氣了。”半天，陳拓放開了她，像是妥協一般鬆了鬆眉頭，“想吃你做的菜。”“家裡沒有菜哦，不過我昨天燉了一大鍋羅宋湯。”赫連周打開了冰箱，裡麵那口鑄鐵琺琅小湯鍋占了一半的空間。“好。”陳拓站在冰箱邊笑了笑，眼睛沒從她身上離開過。赫連周打開爐灶熱湯，陳拓退到了廚房門邊，雙手插在口袋裡，倚在一旁看她拿著湯勺在鍋裡攪著，熱氣升騰，廚房裡除了燃燒的聲音外一時分外安靜。陳拓打量了一下赫連周的新住所，乾淨寬敞的客廳，窗台邊有綠植，回過頭，廚房裡收拾得整齊得當，精致的餐具擺放得錯落有致，一看就是她的風格。他靜靜地看著赫連周站在爐灶前的背影，這一切讓他意識到他有多懷念。“嘉悅。”他喚了她一聲。“嗯？”赫連周正端起勺子在鍋前試味道。“如果大學那年我沒有交換出國，我們會不會比現在好？”陳拓聲音沉沉的。“為什麼要想如果？”赫連周放下勺子，關了火。“人總是偶爾要想想如果。”他笑了笑，“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當時換了選擇，你是不是就不會恨我？”“我沒有恨你。”赫連周沒有回頭，怔怔地站在爐灶前，“我一點都不恨你。”“那為什麼你不再接受我？”陳拓看著她的背影，赫連周卻長久沒有答話。“為什麼要和我保持距離？”他又問了一遍。“你出國留學兩年，回來半年又出國工作四年，是你自己的路，我不恨你，也完全沒有怪過你離開我這麼久這麼遠。我不篤信忠貞，也不想考驗愛情，比起分開後癡癡守望傳為佳話的感情，我更喜歡兩個人各自為戰，各自精彩，人生本身就已經夠難，何苦要給彼此加道枷鎖？生活不會停下來等我們，它總會繼續，你也要接受，我不會留下來等你。”赫連周轉過身認真地看著陳拓，陳拓也直視著她。“各自為戰？各自精彩？”良久，他走上前來，靠近了她。“那是以前。”陳拓的臉近在咫尺，不悲不喜，看上去還是沒有情緒，隻是一雙眼睛深得像一片湖心，“從今以後你會明白什麼是枷鎖。”赫連周勾了勾嘴角，沒有退縮一點，反而興致盎然。“不要放狠話。”“我從不放狠話。”——金閃閃步行來到了銀座商城，唐澤理發的微信說他們在樓上的KTV包廂裡。從電梯間裡出來，她深呼吸一了口氣。“請問8801包廂在哪？”“您好，請這邊走。”服務生彬彬有禮地領著她穿過大廳，到了走廊的儘頭。8801。她推開了包廂門。“金閃閃？！”幾個尖細的聲音叫道。金閃閃愣了一下，包廂裡的人比她想象的多多了。“快坐這邊來！好久沒見了！”班長周小美拍了拍沙發，一群女孩以她為首圍坐在一邊，男生們都在吧台上玩骰子，金閃閃不敢朝那邊看，唐澤理卻大聲喊了一句。“閃閃！到這邊來。”淡定……穩住……金閃閃回過頭，溫婉地笑了一下，看見薛醒坐在角落裡和另一個男生在玩骰子。“我等會過來……”她招了招手，坐到了周小美身邊。“誒，你倆吵架了？”周小美看金閃閃與薛醒兩人互不理睬，用胳膊肘輕輕頂了她一下。“沒有吵架，我們分手了。”金閃閃平靜地答道。“啊？”周小美抿了抿嘴，換了個話題，“沒事，不管他，我們玩我們的，好好聚一聚。”“來來來，一起喝一杯。”有人舉起了杯，周小美遞給金閃閃一杯啤酒，金閃閃接過杯子，猶豫了一下，一飲而儘。不遠處的薛醒抬眼看著女生那邊，從不喝酒的金閃閃舉著杯子和大家喝上了。“不錯啊，現在不做乖乖女了啊？”周小美又給她倒上了一杯。“哪有……”金閃閃自知酒量不行，打起了馬虎眼。“誒，還玩不玩，老看著那邊，想和好就過去唄……”和薛醒玩骰子的男生見他心思不在遊戲上便起哄道。分彆一個月沒怎麼見麵，金閃閃今天看上去卻和往日似乎不太一樣了，溫柔的長發，嫵媚的妝容，舉止大方，似乎也更漂亮了。最重要的是，她沒有看自己一眼，也沒有刻意躲著他，自然地與所有人聊著天，仿佛和他隻是不熟的朋友一般。“瞎起什麼哄，來玩。”薛醒不動聲色地把目光收回來。一輪酒喝下來，金閃閃渾水摸魚地倒了好幾杯，不知誰點了一首張學友的粵語歌，男生那邊也不玩骰子了，幾個人抱著話筒坐了過來。唐澤理領著薛醒坐到了周小美和金閃閃的邊上。“閃閃，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呢？”唐澤理找了個話題。“我在出版社做編輯。”“哦，那挺好的……”“你呢？”薛醒拎著一瓶啤酒坐在一旁喝著，也不說話，就聽唐澤理和金閃閃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誒，唐澤理，你去年說給我介紹對象的呢？”周小美已經有點上頭了，越過金閃閃推了一把唐澤理。“你還用我介紹啊？你迷弟一抓一大把！”唐澤理大笑。“你放屁，那都是些什麼爛桃花。”周小美單身多年，借著酒勁想要訴苦。“你算了吧，你看你們一個個的都名花有主，沒主的也都有情況，哪裡用得著我操心。”唐澤理一邊說一邊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金閃閃，“就是我們兄弟幾個還都是單身狗好嗎？要優先解決還是先解決我們的問題行不行？”唐澤理衝著周小美叫板，周小美卻莞爾一笑。“是不是啊？我有好幾個同事都想找男朋友呢。”“當然是啊，你看我們幾個大老爺們都是自己來的，沒有家屬啊，除了薛醒！”唐澤理拍了一把薛醒，一直沉默的薛醒抬起眼皮，看見金閃閃在和另一個女生在聊天，仿佛沒聽見他們的對話。“行，就衝你這句話，我現在就打電話叫妹子來。”周小美拿著手機出去了，沙發這頭就隻剩三人。“來來來，咱們三人喝一杯吧？”唐澤理舉起杯子，示意了薛醒一個眼神，薛醒端起了杯子，一臉的隨意。“我就喝一口，我一會還有事……”金閃閃怕自己的大腦最後不能保持理智，找了個借口。“行，我乾了，你倆隨意啊。”唐澤理端起杯子一飲而儘。半空中，金閃閃舉起杯子和薛醒輕輕碰了一下，眼睛卻笑笑地看著唐澤理。看上去雲淡風輕，實則心裡已經風起雲湧，緊張得生怕露怯。不能讓他看出自己有多在意，不能再暴露自己對他的需求感。她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周小美打完電話進來了，對著唐澤理直笑，兩人拉拉扯扯抱著麥克風唱了幾首歌，金閃閃起身坐回女生堆裡聊天。薛醒一個人坐在沙發角落沒有動，他沒有在聽歌，卻假裝在聽歌，沒有心情喝酒，卻一直舉著瓶子掩飾。一對決裂的戀人再次同處於一個空間內，氣氛總是會有微妙的奇怪。若有愛，已不能再擁抱接吻，若有恨，也不能再做回朋友。隻好混在人群中各自掩飾，粉飾太平。於薛醒，這幾十分鐘之內他卻感到自己內心很不痛快。這種不痛快像是被塑料袋罩住了頭，像是被人隔著衣服輕輕瘙著癢，明明之前他已對那個整天圍著他轉金閃閃感到厭倦，這種厭倦直到現在也並沒有消去，分手的這段日子他並不逍遙，卻也算自在。但此時此刻，他的眼神總是忍不住地想飄向她的方向。準確地說，他想觀察她，看看她是不是還會時時刻刻為他所動，看看她是否有露出蛛絲馬跡，看看她短短一個月時間究竟是怎樣起了令人好奇的變化。金閃閃還是那個金閃閃，卻好像的確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這真是令人極其的不快。半小時後，有四個女孩推門進來了，周小美大聲叫著招手。“來來來，各位帥哥，不要低頭玩骰子玩手機了，這都是我們報社的姐妹，聽說我喝大了不放心我特地來陪我的。”周小美兩頰通紅，說完這句話就直挺挺地倒到一邊了，一群女生趕緊把她從地上撈起來。一陣手忙腳亂中，新來的幾個女生倒是很快融入的群體，男生們都表現得非常積極，又是倒酒又是點歌，除了坐在角落裡看手機，頭也沒抬的薛醒。金閃閃看了看表，已經十點多了，她不想留到太晚，盤算著差不多要回家了，周小美已經喝得醉醺醺，唐澤理忙著應付新妹子，她和周圍的女同學打了個招呼準備先溜。這時，人群中有個長發美女站起了身，從包廂的一頭走向了另一頭，坐到了薛醒的身邊。“你為什麼在這喝酒不說話？”長發美女開了一瓶酒給薛醒，薛醒抬頭看著她。金閃閃瞥了一眼他們的方向，這個長發美女一頭黑發，五官精致，身材小巧，正好是薛醒喜歡的類型，她再清楚不過了。“我叫錢穎穎，我想要你的微信號，能給我嗎？”她直截了當地問道，兩眼笑眯眯的。這個表情讓薛醒這一刹覺得對方和金閃閃竟有些相像，他看向金閃閃的方向，金閃閃來不及收回目光，剛剛好與他短兵相接，隻一瞬，她便移開了視線，拿起包包準備走人。點唱機的歌早就放完了，包廂內各人說話的聲音聽得很清楚，薛醒勾起嘴角笑了笑。“好啊，手機拿來。”一雙桃花眼溫柔地注視著錢穎穎，高挺的鼻梁，不羈的笑意，錢穎穎感到自己的心臟瞬間被擊中。“誒！你怎麼就走了！”看到金閃閃起身的唐澤理喊住她。“明天還要上班。”金閃閃賠笑道，“改天再一起吃飯！”“好吧，你喝了酒這麼晚一個人回去行嗎？”唐澤理回頭看了眼薛醒，還想最後再帶一波節奏，結果薛醒正在和新來的長發美女聊天，完全沒理他。“放心，有人來接我的。”要讓他真正嘗到失去你的滋味，要讓他知道你確實不再屬於他，否則他永遠驕傲，永遠有恃無恐。金閃閃很清楚“有人來接我”是個非常曖昧的暗示，最後甜甜地笑了一下，拉開把手走了出去。角落裡薛醒的笑還掛在嘴角，耳朵卻準確地捕捉到了金閃閃走之前的最後一句話，舌頭不自覺地舔了舔後槽牙，咬緊了牙關，任憑錢穎穎在耳邊熱情地說著什麼都再沒聽進去。從銀座商城後門出來的金閃閃，迎著冷風咬著牙，她最後的理智都留在了那個包廂裡，現在酒勁上了頭，她走路都有些不穩。她不知道自己今晚的表現能打幾分，是不是夠好夠穩，能不能讓薛醒心裡起波瀾。她隻知道薛醒將電話給那個女孩的樣子笑得有多溫柔，她看在眼裡。一個人回家的路上，根本沒有人會來接她。她甚至開始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為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前男友，憋出了打落牙齒往肚裡吞的勁，值得嗎？多年沒見的同學會也成為她一心達到目的的工具，有必要嗎？明明對那個長發女生在意得不得了，還要裝成毫不在乎的豁達，騙誰呢？精心打扮，步步為營的來赴一場隻會讓自己難過難堪的約，給自己的心畫上一道道守則再把它關進鐵籠，隻是為了愛情戰爭未來微乎其微的勝利的可能性。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酒精將情緒無限放大，金閃閃走到噴泉後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大哭。時間已近十一點，天氣太冷，路上寥寥無幾的行人紛紛朝這邊注目，但傷心的姑娘卻管不了那麼多，專心致誌地哭著，直到有個人站到她麵前。“你在乾嘛呢？”程野叼著根還沒來得及點的煙，歪著頭看著蹲在地上鼻涕眼淚一臉的金閃閃。金閃閃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程野。“怎麼又是你？”她覺得自己簡直不能再倒黴了。“我住這附近啊。”程野把嘴裡的煙放回口袋，“怎麼了你？”金閃閃不說話。“失戀了？”“沒有。”話雖這麼說，但她的眼淚一下又冒出來了。程野心下了然，嗤了一聲：“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嗎？你不應該叫金閃閃，你該叫屎坨坨。”金閃閃噌地一下站起身來。“你這人嘴怎麼這麼毒這麼壞呢！我叫什麼名字和你有一毛錢的關係啊？你知不知道你這個人有多惹人厭？你是不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寫了幾本破書很了不起嗎！？”程野看著金閃閃失態大哭大嚎的樣子，沒吱聲，接著聽她罵。“我不過是想做好我的本職工作而已，你事事和我過不去！你以為每天公司你家兩地跑不辛苦嗎？”“你以為我想每次湊上來讓你嫌啊？我名字叫金閃閃怎麼了？我是拆你家了還是燒你房了？”“我不過是個很普通很普通，拎人群裡都不會惹人注意的女孩子想做好自己的事過好自己的生活而已！我有什麼錯！”一頓大吼倒是把金閃閃的傷心給吼走了，隻剩下哼哧哼哧的氣憤。“你知不知道你這種畏畏縮縮、委曲求全、得過且過的樣子非常讓人不爽？好像全世界都欺負你了似的。”半晌，程野戲謔又輕蔑地笑了，“想做事就認真做，還要怕姿態不好，明明畏首畏尾還裝作身不由己。”金閃閃愣了愣，好像有點難以反駁？對方戰鬥力有點強，她措手不及，覺得沒發揮好，火速在心裡措了下辭，剛想開口，就看見程野神色有變，一雙眼睛嚴肅地盯著她身後。金閃閃疑惑地回過頭，看見遠處一個小個子戴眼鏡的女生，神色匆匆地往小巷裡跑，後麵一個穿著樸素，看上去像農村來的婦女跟在她身後拉拉扯扯。金閃閃擦擦眼淚，看了個清楚。那不是尤真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