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2012年，鄧佳大學畢業，正式告彆校園生活。離開江西前，大學舍友吃了散夥飯。本來應該是四個人，可惜方芳沒有來，因為她和鄧佳的私人恩怨。記得剛入學的時候，鄧佳第一次獨自離開北京，全新的大學生活她還應付不來，舍友對她都很照顧，尤其方芳。那時候，她們兩個最要好。方芳從小獨立，父母都是上班族，她很早就開始自己照顧自己，所以在鄧佳麵前，她就像個大人。每天，方芳叫醒賴床的鄧佳，拉著她吃飯，一起去上課和自習，也結伴散步逛街，分享著各自心裡的秘密，討論喜歡的男生。方芳學習很好，大一大二都是她拿的獎學金，她請鄧佳吃飯慶祝，鄧佳每年都給她慶賀生日。她們之間的關係出現裂痕，是在大三的某一天。那天，方芳暗戀的男生牽手了一位彆的係漂亮的女生，而她暗戀男生的消息不脛而走，這讓她覺得很沒麵子，惱怒至極。那年的獎學金被鄧佳得到。不知從哪裡道聽途說，方芳以為是鄧佳走漏了她暗戀男生的消息，兩個人為此激烈爭吵了一番，險些動起手。方芳推了鄧佳一下，鄧佳一心想澄清自己，沒有還手，以為清者自清，方芳會明白的。但從那天開始，針對鄧佳的中傷不斷出現，總有人嚼舌說鄧佳背後議論方芳的不好，但其實很多都是捕風捉影。方芳對鄧佳的誤會逐漸加深，關係最終竟臭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大學四年，雖然磕磕絆絆，但總體還是很快樂的，留下了不少美好回憶。可能唯一令鄧佳感到遺憾的，就是她沒能和方芳和好。那天的散夥飯上，同學們無意間談及此事，鄧佳委屈不已，淚流滿麵，喝了不少酒，張美樂一直安慰她。張美樂是個冷酷的人，她平時穿衣打扮就是一身黑，很少笑，卻在大二的時候被男生表白。那個男生陽光帥氣，雖然有時候也有點麵癱，但感覺和張美樂很搭。令鄧佳不解的是，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平淡，沒有很浪漫，從不為對方過生日，也沒有什麼紀念日。就是每周一起打一次網球，偶爾結伴去校外的單間澡堂一起洗澡，每個月嘿咻一次。鄧佳一直看不明白他們的關係。因為那個男生不是北京人，他們畢業那天就分手了。誰也沒有傷心，是和平分手，還一起吃了分手飯。鄧佳是不會談校園戀的，即便她也有暗戀的男生，但僅此而已。懵懂的她希望一生隻談一場戀愛，要麼不開始，要麼一直到步入婚姻殿堂，廝守一生。就算再將就，再委屈，都不會涉及離婚這種事。認定一個人，就是一輩子。吃過散夥飯，鄧佳和張美樂同行回到北京。張美樂很快投了簡曆，一個月後就入職上班了。她平時沒事喜歡寫點東西，就去一家雜誌社做了編輯。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鄧佳很是焦慮，因為她不想就這麼上班。她害怕離開宿舍不再有人照顧她，害怕離開校園麵對爾虞我詐的成人世界。她一個小女生，身形小，心智也不成熟，隻想一直這樣遊逛在校園裡。她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她隻是不想去麵對這殘酷的現實。“如果可以不長大，一輩子活在童話裡，那該多好！”鄧佳想。當然，那不過是自欺欺人。鄧佳就去報班學車了。張美樂也在學車。她是邊工作邊學車，六日班。所以她的生活被安排得很滿，生活很充實。鄧佳就清閒多了，除了必要的學車課程之外，她就琢磨著一日三餐吃點什麼，最近有什麼好看的電影，去哪裡旅遊一下，還有減減肥。減肥是人生一大課題。一直減，從未徹底見效過。努力了好久，終於瘦下來一斤半量，約朋友放縱兩三次，結果增肥兩三斤，到頭來不瘦反而胖了，這簡直是人生一大悲哀！鄧佳最是痛恨這種事。鄧佳的父母可不在乎這些，隻希望她趕緊找個乘龍快婿，於是去婚姻中介為她報名相親。婚介所效率很高，很快為她安排了一位相親對象。男生是北京人，長鄧佳兩歲，從事互聯網工作。從照片來看，樣貌並不英俊，一般人，有點黑瘦。作為男生，這些都算不上缺點。鄧佳對男生的外在也沒有很具體的要求，關鍵聊得來，投脾氣，得是一路人。於是手機聊了幾天，他們相約一起吃飯。見麵那天，鄧佳素麵朝天，穿一條藍色牛仔裙，粉色開衫外套，踩著一雙白色坡跟涼鞋。兩個人去吃了火鍋。鄧佳愛吃火鍋是因為她真的愛吃，而那個男生愛吃火鍋大概是因為不用說太多話。他一直忙活著食材下鍋，招呼鄧佳吃自己愛吃的，他自己也一刻不停地吃。一頓飯個把小時，幾乎沒說什麼話，倒也不覺得尷尬。不是氣場合，而是就顧得上吃了。這樣看來，這個男生倒是不笨，有點小聰明。後來，張美樂和鄧佳約吃飯，談起最近在忙些什麼，聊到這次相親經曆，問鄧佳感覺如何。鄧佳直歎氣，無奈地擺弄麵前盤中的半角海鮮披薩，說：“你見過第一次見麵就迫不及待想要牽你手的人嗎？”張美樂低頭吸了一口芒果奶昔：“那說明人家喜歡你。”說完她擠出一絲壞笑。“胡扯！”鄧佳瞪大雙眼，把手裡的叉子狠狠地插在那半角披薩上。一鬆手，叉子倒在盤中，披薩直愣愣地立了起來。“後來呢？”張美樂把奶昔喝完了，吸溜吸管，發出“呲啦”的聲響。“後來？”鄧佳一臉嫌惡，“哪兒有什麼後來。後來我果斷刪除了！”那之後，鄧佳就忙於學車，沒再接到婚介所的介紹。一個月之內，她接連考過科目一、二，可惜科三沒過。十天後還得約補考，想起來就頭疼，她決定放鬆幾天，去看望一下奶奶。奶奶吳鳳蓮是退休工人，住在職工宿舍樓。在鄧佳七歲的時候，爺爺因為意外工傷不幸去世。吳鳳蓮沒再找老伴兒，一直獨自生活，是個特彆開朗熱情的老太太，今年已經七十高齡。平時兒女們工作忙，隻有吳鳳蓮過生日才能一大家子齊聚一堂，熱熱鬨鬨地吃頓團圓飯。鄧佳手機裡留著每年家族合影的照片，時常翻出來看看。她不喜歡大人們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鬨得不愉快。長輩裡，她跟姑姑和小叔最親。他們喜歡湊在一起嘻嘻哈哈，像是朋友一樣，毫無隔代代溝。奶奶吳鳳蓮特彆喜歡囤貨，用各種好吃的招呼孩子們，希望後輩們常回家看看。鄧佳還沒上班賺錢，每次去都是兩手空空，帶著對吳鳳蓮的誠摯問候，順便吃點糕點、餅乾、酸奶這些零食。近來，吳鳳蓮看上去不太高興。以往，她見到鄧佳都是笑容滿麵，這次笑得有些牽強。不過吳鳳蓮是那種不吐不快的人，不用鄧佳追問，她閒聊著就把實情講出來了。原來小叔鄧為勝近來在鬨離婚。早年，鄧為勝經商，賺了不少錢，買了房、車，娶了漂亮媳婦兒馬麗，令親戚們很是羨慕。可惜好景不長，鄧為勝被朋友算計，經商失敗，從此馬麗本性暴露，整天吵鬨。要不是鄧為勝大度，不予計較，恐怕這段婚姻早已結束。這些糟心的事兒，鄧佳從長輩那裡聽來不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個道理，鄧佳懂。每次鄧為勝請她吃飯，她都忍不住多關心幾句。鄧為勝還把她當作孩子，並不多言這些，而是和她聊學習、未來的就業和戀愛這類事。他們叔侄很聊得來，每次鄧佳都很開心。可這次從吳鳳蓮那裡聽到的消息來看，好像鄧為勝真要離婚了，不像是鬨鬨那麼簡單。前幾天，鄧為勝為了躲避戰爭，跑來吳鳳蓮這裡住了兩天。馬麗跑來大鬨了一頓，把鄧為勝連同吳鳳蓮一通臭罵，氣得吳鳳蓮差點過去。因為這件事，家裡人都數落了鄧為勝一頓，說彆因為這件事把吳鳳蓮氣出個好歹。言外之意，不行就離了吧。吳鳳蓮雖然不想鄧為勝離婚，畢竟還有個九歲的孩子，為了孩子，能湊合就湊合吧。但這次她沒有說話，大概覺得馬麗這樣三天兩頭的鬨，對孩子也沒什麼好，索性默許了。鄧佳一直不怎麼喜歡馬麗，她比鄧為勝小好幾歲，性格乖戾，做事沒輕重，而且總是胡亂花錢，即便鄧為勝生意失敗後也毫無收斂。鄧佳覺得她愛慕虛榮，好吃懶做，工作三天兩頭地換，毫無持久性，浮躁得厲害。吳鳳蓮說她整個一燒包，不知天高地厚，就會耍性子。家裡親戚大概也沒人看得上她，隻是礙於鄧為勝這個弟弟嘴上不說，大家是麵合心不合。鄧佳喝著酸奶吃著蛋糕問吳鳳蓮：“小叔這次真要離婚嗎？”“哼，”吳鳳蓮一臉嫌惡，“你說她們過過一天消停日子嗎？就那麼鬨。哼！像人家似的，說兩個人好好搭夥過日子，供完孩子上大學，好出來找個好工作。你說她是那樣的人嗎？哼！”“哎，”鄧佳不住歎氣，“小叔是個多好的人啊。”“哼。好夫沒好妻，在論的……”吳鳳蓮看向窗外，似乎在為鄧為勝感到傷心。她一向喜歡鄧為勝這個小兒子，孝順，經常來看望她這個老太婆，總買好多東西。吳鳳蓮個子不高，是個小老太太。她臉上布滿老年斑，眼窩深陷，雖然看上去稍顯弱小，但好像渾身充滿無窮力量。她操心著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因為能說會道，家裡常來老人做客，她甚至也操心起左鄰右舍的事。無論誰來家裡，她的小嘴“嘚嘚”個不停。鄧佳和吳鳳蓮一向感情深厚。小時候鄧佳被奶奶帶過一段時間，高中之前鄧佳更是每周都來探望奶奶，她可喜歡吃奶奶燒的炸帶魚了。總之，吳鳳蓮這裡充滿鄧佳成長的回憶。如今，鄧佳即將邁入社會，開始工作，吳鳳蓮也對此事充滿關心。“準備什麼時候上班啊？”吳鳳蓮笑說。“看看吧。”從神情中看得出來，鄧佳並不想很快步入社會，看來是能拖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了。吳鳳蓮可以說看著鄧佳長大，當然知道她心裡的鬼心思，也不多問，起身準備燒菜煮飯：“中午想吃什麼？”“炸帶魚！”鄧佳想都沒想，激動得跳起來。吳鳳蓮臉上堆滿笑容，早就為她備著了。鄧佳在客廳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零食。兩天後，鄧佳回了家。鄧佳的家教一向嚴苛，每頓飯後她都要刷碗。有時候吃得簡單點，她也會煮個麵條啥的。這天，鄧為勝來家裡找鄧佳父親。剛好她父母都不在，他便拉著鄧佳出去吃飯。鄧為勝個子不高，跟鄧佳差不多，而且他長相顯小，兩個人走在一起特彆像朋友。實際上，他們也的確像朋友一樣聊得來。鄧佳吃了口披薩，有個很想問的問題湧上心頭：“小叔，您真的要離婚嗎？”鄧為勝咀嚼著披薩，突然停了下，似乎被戳到痛處。好在那個人是鄧佳，他也不覺得有必要躲閃：“你是支持還是否定？”鄧佳堅定地看著鄧為勝：“我尊重小叔的決定，不管離不離，我都支持您。”鄧為勝露出欣喜的笑容：“小叔沒白疼你，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他們繼續吃飯。鄧佳舉杯喝了口橙汁，突然想到鄧為勝的兒子：“我弟……會跟著您嗎？”“會吧，”鄧為勝反應了一下說，“趕緊吃飯，吃完小叔還有點事兒去辦。”看著鄧為勝有回避這方麵問題的意思，鄧佳不再多言，趕緊吃飯。吃過飯，鄧為勝驅車送鄧佳回了家，她父母還沒回來，他就走了。沒過幾天，鄧為勝離了婚，兒子跟著他，因而房、車都是他的。他給了馬麗一筆錢，不多，聊表心意。鄧佳補考了科三，並順利通過。為了慶祝此事，張美樂請她吃飯。“你還打算上班嗎？”張美樂吃了口烤魚。“上啊！”鄧佳一臉猙獰，這個決定似乎令她痛不欲生，“不上要怎麼辦？可是，我真的不太想……哎，你那裡累不累？”“還好吧。有時候很忙，大多時候都是閒待著。像你之前實習那個地方，並不多見……”“啊！”鄧佳讓張美樂趕緊打住，“你說的我都不想吃了。”“有那麼嚴重嗎？”張美樂微笑著吃烤魚。“你嘲笑我？”鄧佳矯情的看著她。“哪兒有……你想多了。快吃吧！”張美樂看鄧佳一臉難受，知道她又想起那段傷痛的過往了，很是過意不去，給她餐碟裡夾了一塊魚肉，“好啦，我錯了，彆想了，趕緊吃吧。”被朋友這樣寵溺，鄧佳立刻咧嘴笑了，開心得像個孩子。吃了餐碟裡的烤魚，她忍不住笑哭了：“張美樂，認識你真好。”“傻樣！”張美樂毫不意外。鄧佳在她麵前一向這麼柔軟。可在外人麵前，鄧佳十分傲嬌。因為她們是朋友、好閨蜜，鄧佳才會表現她最真實的一麵。作為朋友，張美樂很慶幸自己擁有鄧佳，因為被需要的感覺真好：“怎麼還哭了呢？好啦，好啦，快收起你廉價的眼淚吧，愛哭鬼！”說完，她笑著又給鄧佳餐盤裡夾肉。鄧佳破涕為笑：“討厭！”“水龍頭！”張美樂一見鄧佳落淚就損她，眼淚多得像是“水龍頭”。“討厭！”鄧佳收住情緒，拿起桌上的紙巾拭去眼角的淚痕，嗬嗬笑起來。她古怪的脾氣就連自己都搞不懂，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像個神經病，“我會上班啦！回去就投簡曆。”“你確定不是意氣用事？”鄧佳嘟嘴看著張美樂，突然把手裡用過的紙巾丟向她：“討厭！再說我不去上班了。”“愛上不上！”張美樂夾了口烤魚，一直想吃，卻笑得停不下來。“討厭。”鄧佳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