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燈影搖晃,厲墨含低頭看了一眼蠟台上已經堅持不了多久的蠟燭,突然覺得仿佛在預示著什麼……身後,連戰雪站在他幾步之遙的地方,他們已經數百年未見,不僅未見,甚至他連他所有的記憶都失去了。如今這些他們曾經所有的點點滴滴都回來了,像是昏睡了數百年,經曆過一個漫長的冬眠,醒來之後,一切皆是物是人非。他的記憶回來了,所以他知道他愛著連戰雪,可這種感覺讓他覺得陌生……有時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雲墨還是厲墨含?到底是哪個他在愛著連戰雪,而連戰雪又是愛著他們中的哪個……一個身體擁有了兩個人的記憶,他正在試著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習慣著,隻是,連戰雪可能是不會給他這個時間和機會了……他已經等了太久了。無聲輕歎,厲墨含轉過身,看著連戰雪,問:“那你想怎樣?”隨後又風輕雲淡地一句:“若是將你封印的事,你現在就可以報仇。我說了,我絕對不會還手。”“你……”連戰雪咬牙,與其說他氣他封印的事,不如說是見不得厲墨含對他這種態度。簡直比仇人還不如!到底為什麼他們會走到這一步?連戰雪百思不得其解,他記得清清楚楚,前一天他們還像往常一樣,一夜春宵,無比親昵。然而隻一夜之後,便是數百年的囚禁。“我再問你,你隻要回答我:當年為什麼要將我關在雲清寺?”這是他現在唯一最想知道的。厲墨含微微垂下眼,垂著的一隻手緩緩握成拳頭,“我說過,我無話可說。”話音剛落,身後桌上厚厚一疊書瞬間像炸開一樣粉碎,雪片一般揚起來,有幾片落在燭火上,“噗”地一聲燃成一團小火苗,轉瞬即逝……幾次之後,微弱的火苗終於被紙片蓋住,徹底熄滅,房間裡頓時一片漆黑,借著屋外慘淡的月光,依稀可見兩個人影對麵而立。突然,“咚”地一聲,有什麼東西被扔在桌上,房裡瞬間亮了不少,厲墨含回頭一看,是顆如小孩拳頭般大小的夜明珠,散發著清冷溫潤的亮光,與燭火的灼熱溫暖截然不同。“這是當年準備送給你的。”連戰雪冷冷道,可他當年還未來得及拿出來,便被關在了雲清寺的地牢裡。夜明珠的夜光下,他的臉變得有一絲蒼白詭異。厲墨含緩緩回過頭,又緩緩抬頭看他。“那我問你,”連戰雪閉了一下眼,“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難道不是真心?我對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你難道不都是發自真心地接受?”厲墨含皺了皺眉,沉默片刻,說:“以前的事,還提他做什麼……”“怎麼能不提?”連戰雪上前兩步一把扣住了厲墨含的肩頭,“你一句不提以往的一切就都能一筆勾銷了?”他願意為他放棄修為,而他願意為他拋下上仙的身份,他以為他們兩情相悅,到頭來如今這些反倒好像都隻是他一個人的一廂情願,他根本就是成了一個笑話。“你若是恨我、怨我,大可直說,我到底做了什麼,才會讓你如此狠心……”連戰雪咬牙,雙手越來越用力,直捏得厲墨含肩膀微微發顫。他想問厲墨含當年是否根本沒對他付出真心,若是他能這樣說自己也能死心……可又怕他真的會說出口,到時便是徹底無法挽回的地步。肩上疼的厲害,厲墨含皺了皺眉,卻並沒有躲,隻是有些茫然地看著連戰雪,後者現在的樣子在他的記憶裡不曾存在過。他了解連戰雪,他們之間可能說已經到了透徹的地步,所以他以為這天地之間沒有什麼能打動連戰雪……最後,厲墨含低下頭,笑著輕歎了一聲:“我既不恨你,也不怨你,至於其他的,你能忘了最好……”連戰雪冷冷打斷他:“我連名字都是你給的,你讓我如何能忘了你?”幾百年都不能讓他忘了他,若是真能忘了,又要多久?兩人皆是一陣沉默,直到厲墨含突然一句:“你看著我……”隨後他抬頭與連戰雪對視,也不說話,就隻是那樣看著他。連戰雪愣了一下,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這時厲墨含又突然笑了。“你覺得,我現在是雲墨還是厲墨含?”他揚著嘴角,笑得灑脫中還帶著一絲挑釁,那絕不是雲墨會有的表情。“你……”連戰雪緩緩鬆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發現了?”厲墨含笑了,搖了搖頭,“我是雲墨沒錯,可已經不是那個你所愛的那個雲墨了。”“彆再說這句話!”連戰雪低喝了一聲,不管不顧地上前低頭吻住了厲墨含,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他們明明就是同一個人。厲墨含隻愣了一瞬,隨後就隨他去了。這個吻是從未有過的激烈,卻也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像是要證明什麼……亦像是要否定什麼。良久,心漸漸沉下來……不知是誰先停下來,兩人緩緩分開,在彼此瞳中看到了自己,卻是從未有過的陌生。“你到底愛誰……”厲墨含低聲一句,“恐怕你自己如今也不清楚了……”連戰雪緩緩鬆開手,某種情緒在一點一點退去……“你若是下不了手殺我……不如也把我關起來。”厲墨含彆過頭看了看,“或者我就在這裡,永不踏出一步,你覺得如何?”連戰雪已經麵色鐵青,幾乎讓人覺得他下一秒就可能收回方才的話,現在就把厲墨含殺了。若是論修為,當年連戰雪並不如“雲墨”,而現在,他未必會輸給厲墨含,他感覺得出來。“你真的什麼都不說?”他再問了一遍。“你走吧……”厲墨含轉身,“不管是誰,你心中想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就如卓潯當初所言,已經灰飛煙滅,魂飛魄散了。“你若不願意見再到我,現在便施了法讓我永遠不會再記起你,這樣,可是如你所願了?”厲墨含低頭看著桌上的夜明珠,低聲道:“我不會那樣的法術……” 此時此刻,他是厲墨含,他終究不是雲墨。再轉過身,連戰雪已不知何時離去,四周一片死寂,他突然有一瞬間的驚恐,卻不知道這感覺來自於誰,最後隻能一聲輕歎——這裡終於又變成了之前的樣子。這裡的太陽升起的早,回過神時,陽光已經將整個房間照亮填滿……連戰雪並未要他的承諾,所以厲墨含還是來去自由,他又去了那片湖,湖水仍舊跟以前一樣幽藍平靜,湖麵如鏡麵一樣,沒有半點波瀾,周圍的樹與草甚至好像都沒有半點變化,都跟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站在湖邊,他想起了在這裡和連戰雪相遇的情形,其實已經想了很多遍,可仍然會一遍又一遍地去想,好像根本不受控製。終於,他閉上眼,心裡亂的厲害……突然身後傳來一陣細微腳步聲,他猛然睜眼,下意識以為是那人又來了,可一轉身,不速之客卻並非是連戰雪。男人已經站在離他三、五步之外的地方,一身白衣,一塵不染,衝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見。”是實上,分開也並沒有幾天,隻是如今的厲墨含同他,的確是很久未見的。“來的不是他,你可意外?”玄陽玩笑地問,好像知道剛才厲墨含認錯了人。厲墨含微微皺眉,問:“你怎麼找到這裡的?”玄陽未回他,緩走幾步來到厲墨含身旁,看著清明如鏡的湖麵深吸了口氣,“果然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就是難找了點兒。”厲墨含沒說話,想了想,將目光移回也繼續看著湖麵。兩人站在湖邊,即便不說話光欣賞眼前的美景也是好的。過了良久,玄陽道:“那日未與你相見你就走了,想著無論如何還是要來見一麵,”玄陽道,又歎了口氣,“我想你釀的酒已經想了好幾百年了。”厲墨含看他一眼,終於低頭輕笑了一聲,問:“怎麼隻有你一個,卓潯呢?”“他自己走了,也沒同我打聲招呼,不過他應該很快就過來找你了。”玄陽回道,又似不經意間說了句:“因為連戰雪又回來了。”厲墨含無奈一笑,“一個個的都要來找我,卻又好像都不是為了我。”“連戰雪來找過你了?”玄陽問。厲墨含微微點頭,未再多說什麼。玄陽看了看他,閉上眼輕笑了一聲,片刻後,說:“我知道你當年為什麼要將連戰雪封印起來……”厲墨含一怔,猛地抬頭看他。玄陽麵無表情,卻突然變了語氣,緩緩轉過身麵對他,稍稍厲聲問:“雲墨,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