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狂歡,厲墨含他們是最早退席的。知道他們隻是想借宿一夜,那少年領著三人上了二樓,走的悄無聲息,根本沒人注意他們,除了他們以外,所有人都沉溺於美人與美酒中,宛如一場盛宴,徹夜不停。相比於樓下的喧囂,二樓卻是安靜不少,且樓下燈火通明,這裡則要昏暗不少,顯得異常幽靜,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走在上麵沒有半點聲響。三個人一人一間房,而少年則跟著厲墨含進了房間,房裡點著燈,彌漫著一股清淡的香氣,一張圓桌,兩個圓凳,再往後是張大床,掛著桃紅色的幔帳,像是姑娘家的閨房,幾分香豔,幾分旖旎。少年輕輕關上門,轉過身站在門口看著厲墨含。厲墨含左右打量了一下,在桌前坐下,一回頭發現少年這樣看他,問:“看什麼?”少年抿嘴一笑,“看公子啊……”說著緩緩走了來。厲墨含失笑,“我有什麼好看的?”少年來到他跟前,也不坐,而是緩緩在厲墨含麵前跪下,雙手搭在他腿上,仰頭看他,一臉的乖巧與馴服。比起那些妖豔的美人,眼前的少年略顯青澀,且眼神也是明亮純潔,仿佛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卻又是另一種誘惑。知道對方的心思,厲墨含輕歎一聲,無奈道:“回去吧,我們明天還要趕路。”“我想再同公子聊一會兒。”少年不走,想了想,問:“公子是做什麼的?”厲墨含看了看他,反問:“你覺得我是做什麼的麼?”少年眨了眨眼,“嗯……你同那兩位公子,三個人看起來都不是普通尋常的人。”厲墨含無聲一笑,沒說什麼。“是出門行商的商人?還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說完他自己又搖了搖頭,“看著也不像……”看他想的一副苦惱模樣,厲墨含覺得好笑,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少年眨了眨眼,又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這才道:“公子,我真的覺得我們見過,不過……應該是很久以前了。”厲墨含其實是不信的,他並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眼前的少年,可又有些懷疑,因為他不記得的事情似乎有很多。“很久以前……是多少?”他問。少年皺了皺眉,有些迷茫,“真的記不起來了,我才剛修煉成人形沒多久……”話音剛落他“啊”了一聲,意識到自己把秘密說出來了,急忙捂著嘴,一張臉漲得通紅,“公子,我……”厲墨含輕笑了笑,“我就當沒聽見,你繼續說。”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實在想不起來了,我當時真的太小了。今晚我回去好好想想,說不定能想起來,明天再告訴你,行嗎?”他有些討好地看著厲墨含,而厲墨含看著他,突然想起了青藍……然後又不免想起了那個人。他微微皺眉,隨後一點頭,“好。”又說了一遍:“你回去吧。”確定厲墨含是真的不想留了過夜,少年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失望,猶豫再三,他又問了一遍:“公子,真的不需要我留下陪你麼?”厲墨含搖頭。他突然又有些不甘,“是我生的不好看?”厲墨含仍然搖頭,“我怕留你過夜,一早醒來被你挖了心肝做成肉乾。”他笑著說,看起來像是玩笑。少年愣了一下,然後低下頭咬了咬唇,一連說了幾遍:“不會的……”夜已深,月色正濃,像一麵偌大的鏡子一樣掛在窗外,照的整個房裡明亮異常。厲墨含睡在床上,一開始似乎還能聽見一點樓下的動靜,後來似乎就漸漸安靜了,他很快入睡,睡的也意外的安穩。隻是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中覺得好像有人坐在床邊,還未確定是真是假,突然聽見耳邊有人歎了口氣,問:你還能去哪兒……那聲音近在咫尺,他猛地一驚,瞬間睜開眼,還沒反應過來剛才是怎樣一個夢,卻突然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兒。厲墨含猛地坐起來,發現真的有人在房裡,但並不是那人……卓潯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端端正正地坐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一手放在桌上,而借著月光,能清楚地看到在他腳下地上躺著一隻狐狸的屍體,皮肉分離,白色的狐皮從身上完整地剝了下來,乾乾淨淨、不沾半點血漬,異常完美。眼前這一幕著實有些駭人,厲墨含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伸手去枕頭底下摸,卻空無一物。原來,真的是卓潯用那把小刀剝了那少年的皮。“你……”厲墨含下了床,一臉怒意走到卓潯麵前,果然,桌上放著那把小刀,刀上不見血,桌上倒是濺了一點血點。“你這是做什麼?”他厲聲問。“你又是在氣什麼?”卓潯抬頭看他,“不過是個狐狸精。”臉上一片冷淡,語氣也是再尋常不過。話雖如此,厲墨含擰眉道:“他未曾害人,你又怎麼能……”卓潯一聽笑了,故意叫了他一聲法師,“你也是做這斬妖除魔的營生的,怎麼今天卻發起善心了?”厲墨含壓著火,沒說話。他雖說殺過不少鬼狐精怪,但隻要沒有傷人害人,他便不會動手。“再說他三更半夜的偷偷溜進你的房間,難道是為了替你蓋被子?”卓潯站起來,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他們一群狐狸精在這裡迷惑過往路人,難道不該死?”厲墨含看著他,沉默良久之後突然問:“你真的隻是因為這樣才殺他?”卓潯馬上反問:“不然呢?”兩人說話時,月亮被一片烏雲遮住大半,沒了月光房裡頓時暗了下來,兩人在黑暗中對視,厲墨含問:“你在怕什麼?”卓潯笑了,“我為何要怕?”“既然不怕,為何像是在滅口一樣?”卓潯臉上笑意漸漸消失,看著厲墨含的眼神中有了一絲無奈。這時門開了,玄陽進來了,手裡拿著蠟台,看了看屋裡兩人,察覺氣氛不對,問:“出什麼事了?”兩人都沒說話。他走過來,看了看地上的狐狸皮,似是明白了,歎了口氣,對厲墨含說:“你去我那邊睡吧。”厲墨含看了看他,猶豫之後還是點了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皮肉分離的屍首,拿了桌上的小刀之後轉身離開了。等厲墨含走了之後,玄陽又看了看地上的慘狀,皺了皺眉,說卓潯:“你這回確實過分了……”“不用你管。”卓潯又坐下了,背對著玄陽,“還是你也要怪我?不過是隻狐狸精……”“不過是隻狐狸精,那你為什麼要殺他?”玄陽反問,他知道卓潯不可能無緣無故這樣做,必定是有原因的。卓潯沒說話,這時玄陽將蠟台放到桌上,他這才看到自己的手壓在了那幾滴血漬上。他緩緩抬起手,看著手上的血,終於,微微皺眉低聲道了一句:“誰讓他說了不該說的……”這也是他沒有想到的,竟然能在這種地方,遇到曾經見過他的人……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玄陽與卓潯從後者房裡出來的時候,厲墨含已經站在走廊裡等著他們了。他肩上多了一個包袱,不知道從哪裡扯下來的一塊墨綠色的綢子,當包袱皮係好了搭在肩上。下樓的時候,卓潯走在後頭,看了看那包袱,知道裡麵裝的是那隻白狐狸的皮,他撇了撇嘴,移開視線。昨夜的事,誰都沒有再提。樓下一片寂靜,乾乾淨淨的不見半個人影,連那池子裡也是空蕩蕩的,一片寂寥,昨夜的那般景象仿佛隻是一場夢境,整個樓裡都是冷清的。三人並不驚訝,也不好奇,出了小樓,外麵再不見昨夜那些豔紅的花,隻有幾棵生得七扭八歪的枯樹,枝上不見半片葉子,再看昨夜引得他們過來的長廊下的燈籠,全是白色且有些破舊。出離了大門,三人順著原路回到下山的山道上。待他們走遠了,那庭院周圍突然一陣青煙繚繞,煙霧散去之後,便什麼也沒有了……清晨山中白霧彌漫,有一段山道還是盤山而行,一眼望去大片樹林中仿佛蓋著雪一樣。“景色倒是真的不錯。”玄陽感歎一句,卻未得到回應。厲墨含好像還在生卓潯的氣,兩人一前一後,到現在也沒說過一句話,玄陽走在他們中間,覺得進退兩難,尋思著這下山的路還要多久。然而沒過一會兒,身後突然傳來馬蹄聲,且不止一匹馬,離得越來越近,三人幾乎同時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兩輛馬車正朝他們過來,每輛車都套著兩匹高頭大馬。馬車快到他們這裡時漸漸慢了下來,三人停下來原本想讓路讓馬車過去,卻沒想到其中一輛在他們麵前停下了。趕車的車夫沒說話,反而是從車裡傳來一聲:“三位,下山的路還有很長一段,若是不介意,可以順道送你們一程。”聽聲音應該是個年輕女子,卓潯微微一笑,“素未謀麵,怎好意思勞煩。”車裡的人似乎也笑了一聲,隨後擋在車上的布簾子被掀開,車裡的人探出頭,是個年輕的女子,一身白衣,目光從三人臉上掃過,笑道:“萍水相逢,舉手之勞而已。”卓潯與玄陽未覺得怎樣,厲墨含卻愣住了,因為女子長得很像一個人……不,應該說同阿國簡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