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厲墨含並不想等著連戰雪所說的那個“機會”,他是好奇,但也隻是好奇而已。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一直被關在這裡,他有不好的預感。從一開始他對連戰雪的好奇,到陰錯陽差解開了他的封印,他對連戰雪知道得越多就與他牽扯得越多,似乎總一天會陷入萬劫不複。你我終究會有一場糾葛……然而,厲墨含很清楚,真正與連戰雪有糾葛的……隻是那個人而已。那日之後,連戰雪再次不見蹤影,厲墨含之前幾乎成天躺在榻上,這時也開始四處走動了。站在窗邊的時候,他才注意到窗外是一棵梨樹,樹乾足有水桶粗細,樹葉繁茂,如一張網一樣向四周延伸,投下大片樹影,即便是日頭最大的時候,窗外也能有一絲涼爽。這樣的樹應該也有靈性了,也不知道生在這裡多久了,當初又是誰種下的……晌午時分,青藍準時送午膳過來,簡單的一碗粥,還有一些五顏六色的小菜,有的碧綠,有的嫣紅,也不知道叫什麼。聞著清香,吃起來清淡,但味道總還算是不錯,也算占齊了色香味,就是不知道是出自誰手。厲墨含坐在榻上用飯,青藍站在一旁看著他,雖然不說話,但兩眼總是忍不住打量厲墨含。放下筷子,厲墨含伸手要拿茶壺,青藍先一步上前拿起茶壺替他倒了杯茶。“謝謝。”厲墨含衝他微微一笑,仰頭一飲而儘。青藍沒說話,他覺得這幾日厲墨含有些奇怪,感覺很安靜,不怎麼主動同他講話,更不問連戰雪的去向,好像什麼都不關心了一樣。誰知他剛想到這裡,厲墨含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說:“我想出去走走。”話音剛落,青藍陡然一臉防備地看著他,“主公說了,你在這宅子裡外附近都可以隨意走動,但絕對不能走遠了。”厲墨含揚起嘴角,側過頭看他,“我想下山。”青藍暗自一驚,搖頭道:“沒有主公的允許,你哪兒也去不了。”沒說話,厲墨含一手撐著下巴靠在桌上,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問:“若是我執意要走呢?”“你!”青藍有些氣急地瞪他,“你走不出去的!這座山一般人是上不來的,即便是上來了也不能隨便下去。”“為何?”青藍卻沒再說下去,想來是記起來連戰雪的話,不能同厲墨含講太多。他上前低頭收拾了碗碟,走之前留下一句“總之,你不要想私自離開這裡,主公不準,你是絕對下不了山的”。像是忠告,也像是嘲諷,笑他想擅自離開這裡是異想天開。有意思……青藍走了之後,厲墨含勾起嘴角,當初雲清寺裡,也是那些和尚不準他接近那座塔他去了,這才發現了連戰雪。他這人,似乎就天生得去做那些“做不得”的事。夜色初降時,屋外陰雲密布,屋裡點了燈,厲墨含趴在矮桌上微微仰起頭,看著燈罩上畫著的那片蒹葭,寥寥幾筆卻栩栩如生。一陣涼風撩過,隨著裡麵燭光的微顫而越發生動起來……沒過一會兒,青藍從外麵進來,手裡抱著一張薄被,剛要開口,一抬頭看見厲墨含卻愣住了。窗沒關,窗扇被吹得微微晃動,厲墨含的頭發和衣服的袖口、下擺都被風刮得起伏不斷。他半邊臉籠罩在光暈之下,仿佛最溫潤的玉一般散發著柔和的光澤。他不知道厲墨含什麼來曆,但此時此刻,他真的不似凡人……這時,厲墨含突然回過頭,四目相對,青藍陡然回神,低頭走進來道:“今天夜裡會下雨,給你多拿床被子,若是冷就蓋著。”厲墨含看著他把薄被放到榻上,低聲道了句謝。青藍站在原地,似是猶豫著什麼,最後還是隻說了句“你早些休息,若是有事就叫我”。“好。”厲墨含一點頭,等青藍轉身往外走的時候,伸出手,放出了掌中一隻僅有飛蛾般大小的紙鳥。提了口氣輕輕一吹,紙鳥便如活過來一般,飄飄然跟上了青藍,落在了他頭發上。厲墨含微微一笑,就讓他睡到明天晌午吧……上半夜,風漸漸大了起來,帶著陣陣濕氣,山來欲雨風滿樓,過堂風刮開了門,“呼”的一聲將桌上僅剩不多的蠟燭熄滅了……厲墨含換了衣服,將連戰雪前些日子給他的衣服挑了一件出來,累贅的地方給撕得七七八八,袖口褲腳又拿布條纏上,最後成了一件還算有點樣子的短打。雖然他此時算是孑然一身,身上既沒有劍也沒有符,但並不代表他就手無縛雞之力了。“想攔我……”厲墨含皺眉,“我倒要試試你這裡是不是那佛祖的五指山。”這些天他已經確定,這裡平時基本隻有他與青藍兩個,所以走出宅子並不費力。他想離開這裡,離開連戰雪,腦中仿佛有另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現在還來得及……然而離開這座宅子容易,下山卻並不容易,厲墨含用書頁沾水畫上了符,便可以當火把燃一陣子。周圍到處是樹和偌大的石頭,好像每個方向是一片崎嶇,往前看哪裡都像是一條黑洞洞的幽深小路,但走近之後卻發現根本什麼也沒有,連條下山的路也找不到。看來青藍所說並非虛言,厲墨含離開之後沒多久就感覺到了,這山上的結界,確實是太強了。能布下這樣的結界,應該就是連戰雪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專為了防他而設下的。不得不說連戰雪真的很強,並且越來越強,他說過他的法力在慢慢恢複,若是哪天徹底恢複了,到時現在的他可能真的不是對手。關於他的身份,厲墨含也奇怪,以連戰雪這樣的能力,若是好好修煉,即便是魔物也早就應該是地仙之位,怎麼著也比那修煉千百年的狐狸精、黃皮子什麼的要強。不過,看得出連戰雪是不想當什麼仙人,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個人,卻好像是個地位不低的仙人。之前遊走江湖的時候,厲墨含也沒少翻山越嶺,雖說沒遇到過眼前這麼險峻的山,仿佛是另一個世間。也許即便是白天,狀況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他一路踩著石頭和雜草,穿行於樹林之間,穿過一大片足有一人多高的野草,腳下越來越濕滑,有時根本不知道踩到了什麼,隻知道是個活物。紙符又滅了一張,厲墨含借著最後一點火苗又點了一張,不管怎麼他已經離開那裡了。舉起手,他抬頭看了一眼被錯綜複雜的枝乾,遮得幾乎嚴嚴實實的頭頂,他覺得好像在這附近徘徊了許久,並未前進。而且,這裡的氣息很不對……充斥著一股陰鬱腐朽的壓抑之感,讓人很不舒服。他往前走了幾步,眼前突然好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再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在離他幾步之外的地方,有個白色人影坐在樹下。厲墨含知道,這個時間在這個地方的,必定不是人。他走過去,那人原本低著頭,隨著他的慢慢靠近而緩緩把頭抬了起來,露出一張慘白的臉,五官仿佛模糊在一起,披散著頭發。“公子,奴家餓了……”說話之時,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口,分開上下兩排尖牙,又細又長的舌頭如蛇信子一般伸了出來。厲墨含眉頭微皺,知道眼前的並不是一般的妖,而是長年盤踞於地下或者是暗無天日之處的魔物。這時四周突然又有動靜了,厲墨含很快察覺有東西在朝這邊聚集過來,而且數量不少。沒過一會兒,樹林裡出現了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黑影,有些是走過來的,有些是從樹上來的,有些則是在地上爬的,全都像聞到了血腥味的獸一般,緩緩朝厲墨含靠了過來……原來,這裡滿山遍野都是魔物。他冷冷看著周圍,那些魔物生得千奇百怪,有些根本不成人型,醜陋無比,趴在地上蠕動著朝厲墨含爬去。厲墨含握緊拳頭,伸出手,一陣白色火焰瞬間蔓延,將走在最前頭的魔物燒得一乾二淨。“不想變成灰燼便讓開。”他伸出手,手中火焰不滅。然而其他魔物並沒有因為害怕而退去,它們不知道怕,隻知道遵從本能。此時的厲墨含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太過吸引它們,它們知道,他是個很好的食物,讓它們垂涎。像是受到了召喚一般,越來越多的魔物聚集過來,有些還發出如野獸般淒厲的叫聲。厲墨含知道他必須儘快離開,不然可能還沒把它們燒完的時候就先被它們啃完了。就在這時,從他頭頂上緩緩垂下來一條碗口粗的蛇一樣的魔物,啞著嗓子說了句“是仙人的味道……”厲墨含一怔,另一手下意識摸上胸口,糟了!不知道為何,他胸口的蓮花最近時常會在他不知覺的情況下出現,此時更是無疑讓他成了誘餌。這些魔物不會怕死,它們此時唯一的念頭就是吃了他。厲墨含知道,在他將這些魔物燒乾淨之前,他可能就已經精疲力竭了。一道閃電陡然劃過天空,緊接著“哢嚓”一聲,一個驚雷從天而降。這場雨,這時終於下來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雨水才從樹上枝葉間滲下來,稀稀拉拉滴在厲墨含身上,他睜開眼,靠著樹乾靜靜坐在樹下,全身幾乎濕透。剛才他才滾過草地中濕爛的水塘,暫時逃開了那些魔物,但周圍還能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像餓鬼遊魂一樣來回不停地尋找著他。然而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能感覺到快要離開結界了,他走得越遠就越不容易被發現,而那些魔物是絕對離不開這結界的。他伸手抹了一下臉頰,方才穿過樹林的時候被樹枝劃破了一道口子,血的味道,哪怕隻有一丁點也很可能讓那些魔物在黑暗中更快找到他。果不其然,身後不遠處的樹叢裡一陣響動,厲墨含顧不得去看,飛快起身繼續往前奔去。然而還是晚了一步,他被發現了。瞬間,如黑影一般魔物朝他聚了過來。厲墨含咬牙,縱身躍上樹枝在樹與樹之間迅速穿行。無數次消滅了襲擊過來的魔物之後,終於穿過了仿佛沒有儘頭的樹林,落到地上。清新的空氣讓他忍不住暫時舒了口氣,但身後很快又傳來動靜,這裡還在結界中,那些魔物還在窮追不舍。喘息未定,厲墨含又往山下跑去,在雨中突然腳下一滑,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低頭一看,是一條黏糊糊的像是舌頭一樣的“肉條”。他一腳將那東西踩斷,肉條抽搐了幾下又縮了回去。厲墨含不用回頭便知道身後會是什麼情形,隻咬緊牙關繼續往前跑,魔物聚集的穢氣讓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站住了……前方離他幾步之遙的一棵長得畸形的枯樹下,連戰雪站在雨中,一雙眼熠熠生輝,透著腥紅的光澤,夜色中宛如誘惑行人的鬼魅,美得嚇人,卻又讓人移不開目光……雨水幾乎迷住了雙眼,兩人對望片刻,厲墨含身後突然響一聲轟鳴,離他最近的那些魔物已經成了碎片,地上血肉模糊,浸著雨水染紅了一片……剩下的魔物發出陣陣哀鳴,迅速四散逃離了。隻一瞬間,周圍安靜下來,除了雨聲再聽不到彆的,刹那,天地間仿佛隻剩厲墨含與連戰雪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