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報恩什麼的，厲墨含是從不指望的，可連戰雪這回倒是說到做到，大半夜的，帶著厲墨含報恩去了。在海上顛簸了那麼久，終究是有些乏的，厲墨含原本已經睡了，卻被連戰雪不由分說地從床上拉了起來。“我方才說了，要帶你去報恩。”連戰雪朝他伸出手，“走吧。”厲墨含坐在床上，借著屋外的光亮看著連戰雪，最後歎了口氣，揉了揉腦後，自己掀開被子下了床。“你要是再帶我去吃什麼奇怪的東西，可彆怪我……”連戰雪揚起嘴角，沒說話。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房間，厲墨含走在後頭反手將門關上，同連戰雪一起往走廊那頭去了。就在厲墨含剛關上門之後沒多久，兩人隔壁的一間房，房門輕輕打開了一點兒，小皮從門裡探出頭。看到連戰雪和厲墨含下樓的背影，他眼珠一轉，側著身小心地從房裡出來，關上門之後，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外麵仍然點著燈，這裡看不見月亮，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但大紅燈籠裡的火光好像從沒有熄滅過，將幾幢樓內外照得一片通明，頗有不夜之城的感覺。連戰雪與厲墨含走出樓，順著一條木橋往後去了，周圍異常安靜，偶爾腳下有什麼東西拍打水麵的聲音，但一路過來沒有見到一個人。之前那些穿白衣的人，還有那些鮫人以及來人魚宴的人，好像到了時辰就全部消失了一樣……連戰雪對四周地形似乎很熟悉，帶著厲墨含沿著花叢中蜿蜒曲折的，石子鋪的小路穿行，即使周圍沒了亮光也如履平地一般。眼看著越走越深，周圍也越來越暗，厲墨含終於忍不住問了句“到底要去哪裡？”連戰雪頭也不回，反問道：“你一向有耐心，怎麼這次這麼沉不住氣？”厲墨含沒說話，隻是皺了皺眉。他極為不喜歡這個地方，見到了活著的鮫人也沒覺得有什麼，甚至開始有些後悔來這裡……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到了這裡，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不過這裡遠比厲墨含想象中的大，隻是除了那幾棟樓周圍精致熱鬨一些，連戰雪帶他來的這裡已經有些偏僻。雖然離得不算太遠，卻感覺一片荒涼，既沒有亭台水榭，也沒有雕梁畫棟，到處都是亂石堆砌。他們走的這條路好像是石縫中開采出來的，狹窄而又顛簸，腳下時不時能踢到石頭，仔細聽周圍還有細細的水聲，卻不知道是從哪裡流向哪裡……“要我扶你一把麼？”走在前麵的連戰雪突然問了一句，停下來回頭看厲墨含。厲墨含伸手把勾住了石頭的衣擺扯出來，“不用，隻是你再不快點兒我恐怕是沒耐心等到你報恩了。”連戰雪輕笑一聲，說：“到了。”厲墨含一愣，抬頭往前看，乍看之下前方黑洞洞的一片，但再仔細一瞧，竟然是一個偌大的岩洞。洞口漆黑一片，仿佛一個巨大詭異的深淵入口，將來到這裡的人吞噬。到了這裡，厲墨含也想知道連戰雪到底要帶他去看什麼了……跟著連戰雪進到洞裡，厲墨含靠聽連戰雪的腳步聲摸著黑走了一段，終於在前方好像隱約看到了一點兒亮光。等他們走到那有亮光的地方，卻已經是岩洞的儘頭，在左右石壁上各嵌著一個火把，下麵是一個不算大的水池。但是水卻是深藍的顏色，水麵幽暗平靜，水下深不可測。“這裡是……”厲墨含剛要問，卻見連戰雪解開了腰帶，敞開衣袍背對著他緩緩下了水。“你乾什麼？”他問，莫不是帶他來這裡洗澡的？連戰雪沒說話，往前走了兩步之後，整個人瞬間沉到水裡，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厲墨含愣了一下，快走到水邊，水中卻已經不見連戰雪。一般人掉進水裡好歹也會動幾下，可此時水中卻沒有半點兒波瀾。水下一片漆黑，好像剛才根本沒有人下去過一樣。厲墨含有點兒慌了，雖然他不認為連戰雪會來這裡投水自儘，趴在水池邊，他伸手進池子裡攪和了幾下，“連戰雪？”突然，他覺得好像碰到了什麼，他猛地收回手，但水麵上卻一片平靜。但水下明明有東西在遊動，而且很大，且也是黑色，所以在水中看不清楚。厲墨含突然怔了一下，反應過來那是連戰雪……他急忙往前湊，臉幾乎貼在水麵上往水裡看，就是想看清楚連戰雪的真身到底是什麼。然而周圍和水下太暗，而且再感覺不到有東西在動……就在這時，“嘩啦”一聲，連戰雪浮出水麵，雙臂搭在岸上，胸口以下浸在水裡，稍稍仰頭看著厲墨含，笑著問：“你那麼想看我是什麼東西？”厲墨含眨了眨眼，沒說話，就那樣看著連戰雪，好像突然不認識他了一樣。兩人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裡，四目相對，連戰雪問：“怎麼了？不是被嚇著了吧？還是生氣了？”厲墨含仍然沒說話，連戰雪有些奇怪，剛要再問，厲墨含突然問了一句“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或者說，他終於問了這一句……連戰雪微微皺眉，看著厲墨含良久，最終卻並未回答。按理說他們以前是沒有見過的，雲清寺的地牢中是第一次相遇，兩人都是明白這一點的。連戰雪伸出手，緩緩放在厲墨含的脖子後頭，似是一個愛撫的運作，但下一秒，他突然用力一把將厲墨含按了下來，厲墨含反應不及跌進水中。“不要喘氣。”連戰雪說了一句，抱著厲墨含，帶著他一起潛下了水。厲墨含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瞬間便被黑暗吞噬，而且方才還沒覺得，這水竟然像冰一樣冷。連戰雪帶著厲墨含從水底穿過，好在很快兩人便重新浮出水麵，來到了池子的另一邊，連戰雪將厲墨含帶到靠近岸邊的地方，這才鬆開手。厲墨含趴在岸上喘息著，那裡水並不深，即便是坐在水裡也不過是到胸口。緩過來之時，他抬頭尋找連戰雪，感覺後身在他身後，一回過頭，發現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人坐在水中，應該說，一個鮫人在水中。他上身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一頭白發在水中浮浮沉沉，下身是條長長的魚尾，在水下微微上下晃動著。但與之前看見的鮫人不同，他的樣子乍看上去更像男子，且體型更大，比厲墨含和連戰雪這樣的成年男子都大了一圈。膚色青中泛白，皮看起來也很厚實，除了下身是魚尾之外，胸口、手臂、脖子和臉頰上也長著鱗片。臉上靠近耳朵的地方還有魚鰓一樣的東西，不僅算不上美，甚至還有些猙獰醜陋。然而，這才是真正的鮫人。厲墨含知道，之前看到的美豔漂亮的鮫人都是鮫人與人交合後產下的，而眼前的這個才是純種的鮫人，傳說中海中的食人猛獸。那鮫人原本閉著眼，聽到水聲之後才緩緩睜開，動了兩下頭，不是在看似乎是在聽。連戰雪站在水裡，看了那鮫人一會兒之後，趟著水往前走了兩步。鮫人微微皺眉，低聲問：“你是……”他似乎知道是誰，隻是不敢確定。連戰雪微微一笑，“是你叫我來的，卻忘了我是誰？”一聽到他的聲音，鮫人臉上表情明顯愣了一下，隨後露出驚喜的笑容，上身往前一傾，擺動著尾巴從水裡遊了過來。“您終於回來了……”他停在連戰雪腳邊，雙手支撐著上身仰頭看連戰雪。因為身形要比連戰雪大上一圈，所以他仰頭的時候幾乎可以同連戰雪麵對麵，仿佛下一刻就會張大嘴將他吞下去一般。這樣看的確是個有些嚇人的畫麵，不知為什麼，不遠處的厲墨含看著他們，突然打了個冷戰，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我在這裡等了您好久了……”然而鮫人麵對連戰雪卻是無比的溫順恭敬。“你以為我永遠出不來了是麼？”連戰雪笑著說了一句。鮫人微微晃動了一下腦袋，“我隻是以為自己等不到您了。”連戰雪輕歎了一聲，“當年救你的時候，你還是隻小魚……”“是啊……”鮫人微微一笑，水中的魚尾一下一下動著，“一眨眼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看著連戰雪，“我一直思念著您，如今終於能再見到您了……”然而，再相見已是物是人非。突然，鮫人一抬頭，將目光移到連戰雪身後的厲墨含身上，“他是……”厲墨含與他對上視線，這才發現這鮫人的眼神似乎已經看不太清楚，瞳色發暗，眼白發青，幾乎看不出一點兒神采。他的年紀應該不小了，鮫人並非能長生不的，但活得比一般生靈要久。“他是同我一起來的人。”連戰雪道。“哦……”鮫人點點頭，“原來是厲公子。”厲墨含正想問他為什麼會給他發人魚宴的帖子，連戰雪卻先他一步，說：“也是他將我從那裡放出來的。”“您說什麼？”鮫人猛一抬頭，“嘩啦”一聲，魚尾掀起一陣水花。連戰雪回頭看了厲墨含一眼，笑道：“是他解開了封印。”鮫人猛地看向厲墨含，眼神中竟然有了一絲獸性，他搖頭，斬釘截鐵道：“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