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海不似傳說那樣恐怖，但卻是少見而詭異，大船緩緩向岸邊駛去，然而靠近了之後才發現前麵根本算不上是岸，而是大片的巨石。漆黑的顏色，高高低低綿延起伏，猶如一片樹林一般，一眼望不到邊際。海水漸漸彙成一條海河，從巨石之間穿過，宛如一個幽深洞穴不知通向哪裡，水流漸緩，船也跟著慢了下來。船上點了燈，幾乎將四周照得一片通明，隨後順著水流一直往前。仿佛進入一個偌大的洞穴，兩邊的石頭棱角如刀鋒一般銳利，迎麵而上時一股凜冽的寒意幾乎是撲麵而來，讓人陣陣心驚，心想若這些石頭是活的會掉下來的話，那可真是要萬石穿心了。厲墨含他們同船上其他人站在甲板上，看著眼前的稱得上奇觀的一幕。小皮趴在欄杆上往下麵瞧，海水仍是深暗的藍，船仿佛航行在一條幽深的海溝裡。突然，水裡響起“嘩啦”一聲，一條偌大的尾巴拍打著水麵，長長的尾鰭像把蒲扇一般。小皮“啊”了一聲，瞪大眼睛盯著水裡，原以為是鮫人，但等那東西再浮上來，卻隻是一條大魚，幾乎有成年男子一般的身形，身上鱗片又大又亮，在幽暗燈光下呈現出五彩的顏色，很快又沉到水裡。雖然不是鮫人，但這麼好看的大魚小皮也是第一次看見，驚訝之餘，也更加多了幾分期待。船上其他人都驚訝於這亂石穿行的河道，不時感歎道：“這就是崖海？就是傳說中鮫人聚集之地？”“終於，我終於到這裡了！”有人仰天大笑起來，雙手不斷拍打著欄杆。“不枉我殺了那人搶到了帖子，嗬嗬嗬……”一時間，興奮像是濃霧一樣，彌漫四周，整個船上的氣氛都變了。厲墨含察覺到這船的詭異，環顧四周，抬頭看到那黑衣男人正站在二樓的船艙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察覺到厲墨含的目光，男人看他一眼，微笑著衝他一點頭，隨後轉身離開了。此時，厲墨含心中開始不安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他低頭去看小皮，後者正到處看得不亦樂乎，兩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激動與興奮，仿佛不受控製一般不斷微微晃動著腦袋。厲墨含皺了皺眉，又回頭去看身邊一直未出聲的連戰雪。連戰雪正抬頭看著頭頂上，一根褐色如樹乾粗細的長石筆直地伸了出來，頂端尖銳，猶如一把利劍懸在當頭。他笑了笑，“滄海桑田不過一瞬間，連這石頭都好像更鋒利了些……”厲墨含心想他果然是來過這裡的。“你在緊張？”連戰雪緩緩低下頭看著厲墨含。厲墨含並不否認，“這裡不是一般人該來的地方……”“是，”連戰雪笑了一聲，“船上的人都知道這裡不是一般人該來的地方，可他們還是來了，隻覺得自己不是那一般人。世人皆是如此，哪怕是萬分之一，也覺得自己就是那唯一的一個。”厲墨含看了看他，問：“那你呢，你為什麼又來了？”這回，連戰雪終是不再回避，抬頭又看了一眼頂上的怪石，說：“來見一位故人。”船行了很長一段，周圍景色不變，一眼望去滿眼都是亂石怪石，而且有些石頭生得實在太過詭異，有的形如猛獸，有些則是上麵布著奇怪的花紋圖騰，乍看之下看不出是什麼，但仔細看，卻又好像什麼都像……終於有人忍不住，喊了一聲“這船還要開多久？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一旁的人隨聲附和起來，然而還未等到回答，突然又有人喊了一聲“看！是鮫人！鮫人！”眾人驚訝的同時紛紛望去，卻隻見那人指著頭頂上一塊石頭，仔細一看，隻是石頭上有塊形狀奇特的圖案，但是像什麼也不像鮫人。“胡說八道些什麼！”旁人嗬斥了一聲。“我真的看見了！”那人愣了，隨後不斷搖頭，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剛才動了，而且還對我笑了，真的啊……”厲墨含看了看那人，又抬頭看著那塊石頭，也是並未發現什麼異樣。然而等船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後，他突然在一塊石頭上看到了什麼東西……那石頭足有一人多高，像塊鏡子一樣鑲嵌在石壁上，乍一看是看不出什麼的，但厲墨含的目光在上頭停了一會兒，漸漸地石頭上似乎影影綽綽浮現出一個人影。他緩緩睜大眼，看得越來越深，那人影好像也越來越清晰，甚至有了輪廓之後，連眉眼也描畫出來了。厲墨含猛地上前一步，一隻手緊緊握住欄杆，眼也不眨地盯著那石頭，船仍舊在往前，但那石頭就像是隨著船一起動的。厲墨含的手握得越來越緊，骨節泛白，嘴唇動了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從旁邊伸過來捂住了他的眼。一瞬間，厲墨含陡然回神，隨後那隻手也移開了。“你看見什麼了？”厲墨含眨了一下眼，緩緩側過頭，與連戰雪四目相對。連戰雪揚起嘴角，伸手將厲墨含垂在胸前的一縷頭發撩到肩後，親密而又自然。“苦海無涯，回頭是岸。然而這崖海，卻是無邊無岸的。”厲墨含皺眉，“所以？”連戰雪輕笑一聲，“所以回不了頭。”他話音剛落，水流陡然湍急起來，船前行的速度也突然加快，隨後前方有一團光亮，似是出口。不多一會兒，船終於過了那條巨石林立的河道，四周頓時開闊起來，重見天日之時，簡直恍如隔世。等看清了周圍時，船上的人皆是一聲驚呼，因為那光卻並不是陽光，而是無數火把嵌在岩石壁上，將四周照得通亮。這是一個巨大的洞穴，四周一眼望去皆是岩石，連頭頂上也是，正前方水上有一座由數座亭台樓閣組成的恢弘建築，正中央最高的一座樓足有五層，裡頭燈火通明，其他地方也或多或少掛著大紅的燈籠，可謂氣勢磅礴，儼然一座地下城池。眾人沒想到這裡竟然彆有洞天，更沒想到鮫人生活在這樣一座洞中的水上之城。很快船靠上了碼頭，水麵上漂浮聚集著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大片的紅色花瓣，堆滿了船舷。待船停穩之後，黑衣男人這才走出來，對眾人道：“諸位，我們到了，可以下船了。”有人急忙衝了下去，眾人一陣推搡，小皮原本也想快點兒下去，但一看厲墨含和連戰雪還沒動，隻好老實站在兩人身邊。等其他人都下去之後，連戰雪和厲墨含才一前一後下了船，小皮緊隨兩人身後，腳踏上岸時也不知是沒站穩還是腳滑了，腳下一個踉蹌，被厲墨含伸手扶住了。“小心些，等會兒不要亂跑。”厲墨含一臉嚴肅道。“哦。”小皮點頭，老實地跟在厲墨含身後，一雙眼仍舊四下打量著。碼頭是立於水上的一條筆直寬闊的木橋，兩旁用朱漆的欄杆圍著，一直通向那座樓裡，“諸位請跟我來。”男人走在前麵，領著眾人從橋上走過。中途橋上不時有水聲響起，好像有什麼東西，有人好奇低頭往下，的確是有東西在水裡，而且好像還不小……“啊！”有人突然叫了一聲。隻見有人從水中緩緩浮了上來，肩膀以下還在水裡，正仰頭看著他們，一張臉漂亮得雌雄莫辨，又突然一笑，立刻千嬌百媚起來。如此一個美人引得眾人停下來觀看，他稍稍從水中浮出來一點兒，胸口卻是一片平坦，隨後又猛地沉到水中，一個翻滾之後，下身長長的魚尾浮出水麵……“這……這是？”“是鮫人！”小皮興奮地叫了一聲，一手扯了扯厲墨含的袖子，“公子！是鮫人！鮫人啊！”隨後又一把放開手，扒著欄杆往下看。這時前麵的男人回過頭，看著他們微微揚起嘴角。很快又有數條鮫人遊了過來，一會兒在水中遊動，一會兒又浮出水麵和橋上的人對視。每個鮫人的魚尾顏色都不儘相同，每一個都是漂亮的麵孔，既美豔又有英氣，真正的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眾人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到鮫人，興奮得幾乎難以自製，不斷出聲驚歎鮫人的美貌，有的忍不住探出上身想湊近一些……這時黑衣男人突然道：“諸位可以儘情觀賞，但切莫伸手去摸，否則……”他說歸說，但此時眾人的注意力全在鮫人身上，並沒有人理會，似乎隻有厲墨含還在等著他說否則會如何。他看著那在水中遊動的人身魚尾的鮫人，他們漂亮則漂亮，但是……突然，人群中有人一聲慘叫，有人整個上身探出水麵，伸手想觸碰鮫人，卻被突然竄出水麵的鮫人拉下了水。那人掉進水裡後便不見蹤影，水麵也很快平靜下來，波瀾全無。眾人瞪大眼盯著水裡，片刻之後，一絲血紅冒了出來，接著“咕咚”一聲，一個偌大的水泡如沸水翻滾一般浮了上來，在水麵上破開之後，大片的血水彌漫開來……“嘩啦”一聲，剛才的鮫人重新浮出水麵，隻露出一個頭，口中赫然咬著人的一隻手。眾人驚喝一聲紛紛後退。那隻手手腕斷開的地方還在冒著血，傷口參差不齊，是被生生撕咬下來的。鮫人抬頭看著眾人，雙眼中瞳孔變得細長，帶著微微的笑意。然後剛才掉下去的那人也浮了上來，隻是四肢皆無，臉上表情猙獰，睜著眼歪著嘴。緊接著數條鮫人也跟著上來了，張開嘴露出一口尖牙，圍在屍體周圍一口一口啃食著，將整個水麵染得一片腥紅……當一條鮫人咬開了那人的肚子將腸子掏出來的時候，終於有人忍不住一扭頭吐了出來。厲墨含皺了皺眉，突然想起小皮，低頭一看，卻隻見小皮正一臉平靜地看著那些鮫人吃人，並不害怕，也看不出其他的情緒。他愣了一下，開始後悔帶小皮一起來了。“我提醒過各位，隻能看，但是切莫伸手。”黑衣男人不緊不慢地笑著說，仿佛見怪不怪，“鮫人以肉為食，人肉也是他們最愛吃的食物之一。”人想吃鮫人，鮫人也吃人，再公平不過。像是一個下馬威，方才還興奮的人此時都收斂起來，也不敢再靠近欄杆附近。他們來這裡是吃人魚肉的，可不想反變成鮫人的食物，葬身魚腹。“諸位若是看夠了，我們就走吧。”男人繼續帶著眾人往前走。厲墨含這才想起來連戰雪從剛才就沒出聲，回頭一看，男人卻已經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