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墨含跟著那女子一起穿過大街小巷,一路上並未多說什麼,隻是時不時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後者也沒有在意。沒過多久兩人來到一間宅院前,黑色的大門緊閉,看上去有些死氣沉沉。女子回頭看厲墨含一眼,隨後上前輕輕叩門。片刻之後,門開了,門內站著個十五六的少女,看到女子眨了眨眼,問:“你是……”“我是來給人看病的。”一聽“看病”,少女頓時露出欣喜之色,“是、是,快請……請進。”說著忙把人請進了屋裡。厲墨含跟在女子身後一同進了宅裡,三人穿過前院,來到一間房間門口。進門之後,屋裡已經有六七人,皆圍在床邊,其中坐著的是位五十多歲的婦人。“母親,大夫來了。”眾人皆回過頭,將目光集中在了厲墨含與那女子身上。厲墨含笑笑,指了指身邊的女子道:“這位才是大夫。”想來這家人家也是親人病得久了,形形色色的大夫見得多了,所以也並未在意這回來的是位女大夫。一位年紀稍長的男人上前將女子迎了過去。女子上前的時候,那原本坐著的婦人站了起來,往旁邊退開了一步,拿著手絹兒掩麵道:“請看看我家老爺,他……”說著說著便說不下去,彆過頭一陣哽咽。“母親莫急,先讓大夫看看父親……”旁邊一眾兒女安慰著。女子不說話,默默走到床邊,厲墨含也跟了過去,站在她身後往床上看。隻見在床上躺了個男人,麵色青灰,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紀,但身形高大,一雙手骨節分明,整個人異常消瘦,看樣子躺了不短時間了。但與一般病中之人不同,他的眼是睜著的。因為病痛折磨眼眶塌陷,眼皮薄薄的一層,眼珠向外凸起,眼中無神,隻是怔怔地看著上方,一雙眼眨也不眨,異常駭人。但如果不是睜著眼,他幾乎同死了無異了。“父親已經有幾個月未合眼了……”厲墨含微微皺眉,方才女子說什麼隻能治“不是太嚴重的病”,可眼前這人明明都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了,連氣息幾乎都感覺不到,若是死了反而是個痛快。他相信女子並非看不出來,卻並未同那家人說明。女子看了男人一會兒,接著卻並未像一般醫者那樣詢問病請或者把脈看診,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雪白的小瓷瓶,瓶口用油紙封著。揭開油紙,她用指頭沾出一些黑色的液體,站起來在男人床頭的牆上畫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符號。厲墨含又是眉頭一皺,但並未作聲,隻是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畫好之後,女子回頭對旁邊的家屬說:“把他的衣服脫了。”家屬也是病急亂投醫,眼下也顧不得什麼男女避諱,七手八腳將男人剝得隻剩一條褻褲,因為久未活動男人身上膚色慘白,瘦得連皮下骨都清晰可見。女子神態自若,又用指頭在瓷瓶裡沾了沾,開始在男人胸口畫了起來……一筆一劃,不緊不慢,在場所有人都焦急而又好奇地看著她,卻看不出是在畫什麼。厲墨含看著女子細白的指頭猶如一杆筆一樣在男人身上塗抹著,那圖案每個單看很簡單,合在一起卻異常複雜,但她卻記得清清楚楚,下筆沒有半分猶豫,也沒有一筆畫錯。半晌之後,終於畫好了,男人整個上身已經被畫滿,連臉上都有,除了厲墨含之外所有人皆是一臉錯愕。她將油紙重新封上,把瓶子揣了回去,隨後讓其他人後退一些。厲墨含也跟著一起退到了幾步之外,這時女子突然雙膝跪在床邊,麵朝床前雙手揚起又緩緩放下,像是行了個跪拜之禮,緊接著口中不斷吟誦著什麼,語速很快,也很模糊,在場沒有人聽得懂。她越念越快,沒有一絲停頓,明明每個字都很清楚,但又聽不明白是什麼……厲墨含眉頭微皺,緩緩閉上眼,女子的聲音讓人有種莫名的不適,但卻又好像隻有他有感覺。終於,一柱香之後,她停了下來,而此時男人胸口的圖案已經消失,其他人攙扶著婦人一同圍了過來,眾人圍在床邊眼也不眨地盯著床上的人。片刻之後,幾天沒有動靜的男人嘴唇微微顫抖了幾下,突然緩緩閉上了眼……“父親!”一開始家人哭叫以為人走了,但再仔細一看,男人胸口竟然慢慢有了起伏,開始一點點兒喘氣了,然後又睜開眼,似是認得他們,竟然還抬了抬手……“動了!父親動了!”“父親!父親您醒醒啊……”“老爺……老爺你醒了麼……嗚嗚嗚……”眾人一陣哭笑,尤其是那婦人捂著臉泣不成聲,不斷念著什麼“神佛保佑”之類的話。等他們稍平靜下來一些之後,女子起身交代:“今天晚上他應該會有所好轉,等會兒我再開個方子,明天等他醒了之後讓他喝下,若是能開口說話了,再讓他吃東西,清淡些,不要沾葷腥。”“是是!多謝女菩薩!多謝女菩薩!”全家人應和著,一起跪在地上不斷向她磕頭道謝。女子麵露一絲羞澀,一臉難色地請他們起來。好不容易將人勸起來,一家人又是對她千恩萬謝,歡喜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厲墨含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們,始終一言不發。久病之人能康複自然是件好事,但在他看來,瀕死之人轉眼間就能這般,可比回光返照更可怕……厲墨含和那女子離開時,天已黑透,沿街一些鋪子已經掌了燈,紅通通的一眼望去特彆好看。兩人並肩而行,厲墨含問:“姑娘這起死回生之術是哪裡學的?”女子嘴角微微一揚,幾乎算不得是笑,低低一句:“哪裡是什麼起死回生之術……”然後便沒再說下去。厲墨含也沒再多問。又走了一段,來到一座石橋前,幾個孩童提著燈籠從石橋上下來,在他們身邊經過,其中一個跑得太快差點兒摔倒,還是被厲墨含扶了一把。“小心些。”他揉著孩子被剃得光光的小腦袋說了一句。女子在旁邊看著他微微一笑,踩上台階上了橋,厲墨含也跟了上去。兩人站在橋上,女子看著前方倒映著岸上燈火的河麵,良久之後,低低道了一聲:“其實,他的病是好不了的……”果然……身旁厲墨含微微皺眉,他猜得沒錯,眼前這女子學的不是醫術,而是巫術。“我隻是替他續命,但也堅持不了幾天。而且……”“而且折了他子女的福命是麼?”女子一怔,轉身看著厲墨含,“公子也是道友?”“不,”厲墨含搖頭,“在下對巫術並不精通,隻是略知一二而已。”她緩緩低頭,輕輕“哦”了一聲。厲墨含看著她,一陣風吹過,女子一頭青絲在風中揚起……兩人在橋上道了彆,女人朝另一邊走去,台階下到一半的時候,身後厲墨含突然叫了他一聲,“姑娘,你我相識一場,可否告訴在下芳名?”女子回頭看了看他,揚起嘴角嫣然一笑,“我叫阿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