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過來的時候,厲墨含眨了眨眼,隻覺得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什麼,周圍也很暗,隱約有些火光卻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一股黴變腐敗的味道彌漫四周。他輕咳了一聲,覺得嗓子眼兒有點疼。胸口仍然有不適感覺,身體則無法動彈,隻有雙手勉強可以動一下。視線緩緩朝周圍掃了一下,沒看見窗,也找不到門,而他躺著的地方不是床,倒像是一張長方桌,冰涼冰涼的,伸手一摸,上麵厚厚的一層灰。“你醒了?”黑暗中不知從哪裡響起一聲,聽聲音就是掌櫃的。厲墨含視線朝自己腳下看去,此時那人從暗黑中緩緩走了出來,手中端著一個燭台,燭光映在他臉上卻更顯模糊。他換掉了原本身上的長衫,此時一身青黑色短打,倒像是練武之人習武時的打扮。“不愧是法師,這麼快就醒了,想必再過一會兒也能行動自如了。”“掌櫃的,”厲墨含嬉笑著說:“我也沒問你要多少錢,你覺得這價錢不合適咱們可以再商量,何必……啊?”男人冷笑一聲,一雙眼異常陰狠,“你很清楚,這與多少銀兩無關。”凡事要是同錢無關,那就難辦了。厲墨含無奈輕歎一聲,問:“這是哪裡?”“客棧下麵。”男人幾步走到他跟前,舉著燈低頭看厲墨含道:“當年造這間客棧的時候就挖了這間地下室,隻不過已經很多年沒用過了。”“想來也不是用來儲藏之用的吧?”男人怪笑了幾聲,“的確,這裡是我的密室,當年那一把大火將整個樓燒得幾乎片瓦無存,但這裡卻未被任何人發現。”“那把火是你放的?”男人與厲墨含對視片刻,點點頭,“那把火,的確是我燒的。但卻是無可奈何……”他微微側過臉看著手上的燭火,皺眉低聲道:“她們是在報複我。”“報複?”厲墨含問:“為何?”“也確是我的罪過……”男人並未回答隻是喃喃道了一句,但隨後表情又變得惡狠狠,“但她們難道就沒錯麼?一切是她們自己心甘情願,一切皆是她們的貪念所至!”說著哈哈大笑起來,癲狂的樣子讓厲墨含深深皺眉。笑夠之後,男人將視線重新移回到厲墨含身上,稍稍彎下腰盯著他說:“你問她們要報複為何?我告訴你,那是因為我換了她們的皮。”換皮……厲墨含皺眉,想到之前卓潯所說,“她們,都是你捉來的妖?”“你錯了……”男人直起身,陰惻惻地笑了起來,“她們是人,的的確確是普通的人,隻不過,換了一張皮而已。”換了一張皮……而已?單是換皮已是駭人聽聞,從他口中說出來卻仿佛是件極為便利的事。如果是妖精魔物,換皮的確並非難事。常有修煉得道的妖精為了有一張好看的皮囊而想儘辦法,有自己修煉變化的,有拿了彆的同類的皮占為己有,當然也有從人身上剝下來的,便是所謂“畫皮”。然而……“人,也能換皮?”厲墨含連問出來都覺得難以置信。男人笑著點點頭,麵上帶著一絲難掩的得意。“彆人不行,但是通過我的手,便不是什麼難事。”他將燭台放到厲墨含頭頂,微微低頭問他:“你可聽過‘剝皮之術’?”厲墨含想了一下,搖搖頭。“我修煉的便是‘剝皮之術’,將彆人的皮剝皮下來,換到另一個人身上,不論是臉還是身上,任何一處都可以。”說話同時,男人從懷裡掏出一把隻有手指長短的小刀,整個刀刃薄如蟬翼,通體透亮,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光澤,看不出是用什麼材料製作而成。“用這把刀在皮上割出一道口,長短按所需大小決定,隨後將刀從口子伸進去,一點一點將皮肉分開,這時要極為小心,不能出半點差錯,弄壞了皮便不好再換了,畢竟沒人願意將就……”他說得再平靜不過,指尖輕輕在刀上劃過,“其實並不疼,隻要手法純熟用不了多久就能將皮完美地揭下來……”這過程他說得簡單,厲墨含卻聽得有點毛骨悚然,問:“既然有這等本事,為何會隱居於此?”男人看他一眼,直起身將小刀重新收回懷裡。“十年前,我給一個王爺不小心破了相的小妾換皮,皮是換好了,卻沒想之後出了差子,幾天之後那小妾死了,王爺大為震怒說我是江湖騙子,要將我捉了五馬分屍。”他擰起眉,惡狠狠地啐了一口,“笑話!分明是那小妾換了皮之後王爺忍不住才三天就同她行房,在床上把胸口和肚子上的皮都扯下來了,怎可怪罪到我頭上?”厲墨含眉一皺,“所以你就逃到這裡來了?”“沒錯。”男人點頭,“但我不甘心就這樣一輩子躲裡,我所做一切無非是為了錢,於是便找了些無家可歸或者被妓院窯子趕出來的年老色衰的女人,替她們換了皮,在這裡開了鳳花樓。才不過短短半年時間便已經遠近聞名,門庭若市日進鬥金,幾年時間我便已是富可敵國。”既然這樣那便更讓人無法理解,厲墨含問:“那為什麼又要燒了?”男人沉默片刻,才說:“因為換上的皮終究是有時限的,普通人的皮再好看也頂不了多久,想要一直維持下去除了定期換皮彆無他法。”厲墨含皺眉,手指微微動了動,“所以你就不斷殺人,不斷幫她們換皮?”“沒錯,但就算我不燒死她們,她們披著那張皮也活不了多久了。皮是好看的皮,永遠不會變老、變醜,但皮下的軀體卻是在不斷變老的,你可知她們之中最老的已是鮐背之年?”他大笑起來,“可那幫男人還被她們迷得神魂顛倒,一擲千金夜夜在這裡買醉,你說可笑不可笑?”的確可笑……厲墨含揚起嘴角。現在想來,那姑娘找的所謂的“衣服”便是她曾經臉上那張好看的皮了。“賺夠了錢我原本打算舍了這鳳花樓,”男人繼續道,“但是留著她們始終是個禍端,所以為了永絕後患,我乾脆一把火連她們同鳳花樓一起燒了,斬草除根。”說到這兒他笑了起來,隨後笑聲漸漸小了,他眯起眼,眼前仿佛又浮現了那天晚上的景象……那火燒了整夜,整個鳳花樓籠罩在一片火海中。當年周圍沒多少人家,火都著起來了才有人發現出來救火,卻也是杯水車薪。他就站在人群中,看著淹沒在火海中的鳳花樓,樓裡不時傳出哭喊和尖叫……熊熊火光中一個紅衣的姑娘倚在欄上大叫救命,他記得她叫漣漪……是樓裡的頭牌,當時隻有十六歲,是他在街上撿到的流浪女,因為臉上有一大塊青黑胎記而被遺棄。“然後呢?”厲墨含問。男人眨了一下,停止回憶,看著他好笑地問:“法師倒是真一點兒不為自己擔心?”“我擔心你也不會馬上放了我,不如趁現在問個清楚。”厲墨含笑著回他。“好,”他點點頭,“那我就索性都跟你說了。燒了鳳花樓之後我本想馬上就走,誰知卻根本出不了這裡……”“因為什麼?”他咬了咬牙,“因為她們在報複我,想把我一輩子困在這裡。”“她們困得住你?”“是,她們陰魂不散夜夜來找我,但她們傷不了我,可我也走不出這裡。實在沒辦法,我便重新建了鳳花樓改名大通客棧,一邊做生意一邊等能驅鬼的法師,結果這麼多年了沒一個管用的!”後來終於遇到了厲墨含,也是唯一一個活到現在的。“掌櫃的,聽到這裡我不得不問你一句,既然你在等驅鬼的法師,我又替你送走那找衣服的女鬼,”厲墨含微笑著問:“為何還要這樣對我?”男人表情稍稍變了一點,彎下腰湊到他眼前笑著問:“剛才還有件事忘了告訴法師了,在剝皮之前必須要乾一件事……”厲墨含笑意未變,“什麼?”“就是讓被剝皮之人聞方才你聞到的香。”哎?厲墨含眨了眨眼,覺得似乎有點不太對勁……“至於你我無怨無仇,我為何要這樣對你?”男人笑了笑,重新從懷裡掏出那把小刀,伸到厲墨含頭頂的燭火上燎了兩下,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有人要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