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結束時,天已經蒙蒙亮,雲清寺的鐘聲今天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響起。曾經香火鼎盛僧徒眾多的雲清寺,如今偌大的寺中竟然隻剩下十幾個活著的和尚,剩下的全是披著人皮的腐屍,有些還是山中妖魔混進和尚中也無人察覺。誰都不知道為何一夜之間雲清寺會變成這副模樣,剩下的和尚聚在一起哭哭啼啼,其中就有那個清秀的明心小和尚。厲墨含看了明心一眼,後者哭紅了雙眼,整個人一抽一抽的看著甚是可憐,他重重歎了口氣。假和尚死的死逃的逃,可這裡又哪裡有真和尚?百年古剎,因一時的欲念而毀於一旦,怎能不叫人心痛?“你們,要好自為之。”厲墨含雙手合十衝眾僧人微微一頷首,轉身離開雲清寺下了山。此時山上還是一片霧氣迷蒙,穿過狹小山路時枝葉草叢上的露水沾濕了褲腿,一切跟厲墨含來雲清寺的那天差不多,但那時上山和此時下山已經完全是不同心情了。對於雲清寺,厲墨含倒也沒覺得有太大感慨,他在意的不是那魔物,而是被他從地牢裡放出來的連戰雪。他在江湖上漂泊了這麼多年見過的奇聞異事不少,遇到的危險也數不勝數,但讓他如此心神不寧的卻是頭一次……厲墨含突然停下來,皺著眉回頭看了看雲清寺的方向……陡然一陣涼風刮過,他下意識打了個寒戰,緩緩回過頭……看著前麵突然出現在山道上、擋在路中間的男人。方才這家夥不知什麼時候沒影了,他找了半天都沒找著,竟然跑到這兒了,比他溜得還快。厲墨含提了提背上的包袱,目不斜視地朝連戰雪走了過去。因為單純的好奇,一開始厲墨含還對連戰雪算是客氣,想套個近乎,然而現在他也知道後者的品性了,所以連這點客套也免了。“好狗不擋路。”走到男人麵前,他昂首挺胸幾乎鼻孔朝天地說。連戰雪眉頭輕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倒也沒被他的無禮激怒,反而像沒聽見一樣,說:“我以為你會留在那裡當和尚呢。”隨後稍有譏諷地笑了笑。廣業已經成了一堆爛肉,現在雲清寺裡的確是缺一個方丈主持。厲墨含瞪他一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到底有何貴乾?”他同他無怨無恨,總不見得是來找他的麻煩的,更何況他還救了他。連戰雪沉默一瞬,移開目光雙手負在身後,即便不說話也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氣勢。“你放了我,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慢著!”厲墨含一抬手製止他,皺著眉滿臉疑惑,“這話聽著好像有點兒不對,是我將你從地牢裡放出來的,怎麼也應該我是主人你是仆人吧?”男人冷笑一聲,“你覺得你配當我的主人麼?”“我還不稀罕!”厲墨含火了,一臉的憤憤:“我吃飽了撐的啊!”救了個大爺不說,還得當仆人一樣伺候他。“連戰雪。”厲墨含愣了一下,隨後又反應過來這是男人的名字。“作為仆人,知道自己主人的名字是應該的。”連戰雪說得理所當然。厲墨含覺得這人一定是在開玩笑,雖然此時後者看起來並不像完全在說笑的樣子。壓抑住心中怒意,他深吸了口氣,看著連戰雪說:“青山不倒綠水長流,如果他日你我有再見之時,再開這樣的玩笑也不遲。”說完從連戰雪麵前徑直走過,頭也不回地下山了。連戰雪緩緩轉過身,看著厲墨含離開的背影,半晌之後無聲一笑。你明知早晚會有這一天……這時一團黑影在連戰雪身後幾步遠的地方緩緩冒了出來,猶如火焰一般微微顫動著,並且一點一點地向他靠近……連戰雪早就察覺,但並未有所反應,仍舊站在原地看著厲墨含離開的方向,雖然前方早已不見後者身影……那黑影來到連戰雪身後停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此時已經完全幻化成一個人形,隻是看不清穿著長相,隻有輪廓可依稀辨認出是個男子。“主公!”黑影朝連戰雪跪下行五體投地大禮,語氣中難掩興奮激動,“恭賀主公重見天日!”連戰雪沒說話。黑影仍然趴在地上,“雲清寺周圍的結界消失後我們才能靠近,未能及時迎接主公請主公恕罪!”片刻之後,連戰雪才低聲說了句:“起來吧。”“多謝主公。”黑影欣喜起身,憑空變出一件黑色的鬥篷,不知是何皮毛製成,毛色烏黑油亮異常光滑。小心翼翼地將鬥篷披在連戰雪肩上,黑影頷首後退兩步,並不多話,靜靜聽候連戰雪的差遣。連戰雪仰頭深吸了口氣,被關了這麼久,外麵的空氣倒是讓他異常的懷念。“主公,那是?”黑影突然發現了什麼,詫異地盯著連戰雪。在連戰雪脖子後麵竟然有塊小小的蓮花印記。連戰雪伸手摸了摸,隨後笑了一聲,“放了我後悔了,想靠這塊東西掌握我的行蹤,莫不是哪天要再將我收了?”“主公,可要屬下將他追回來?”“不必。”連戰雪放下手,“我們先回去。”太久沒有回去,有太多事需要要他重新布置,如今他已經重獲自由,有些事並不急於這一時。“是!”黑影單膝跪下,突然想起什麼,問:“那雲清寺,主公可有安排?”連戰雪沉默片刻,最終還是說了聲:“不必了。”廢城一座,何足掛齒。臨走前,又回頭看了一眼下山的路,連戰雪閉上眼微微一笑。你放我出來,我記下了。而你我之間,這才剛剛開始……小和尚回到自己房間,平時都是幾人同住一間房,如今這間房卻隻剩他一個人。踏進門檻之後,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才反手緩緩將門關上。走進屋裡,四周靜得嚇人,他像是夢遊一樣在房間正中央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突然猛地打了個激靈,仿佛是被冷風迎頭打了一下一樣。他一步一步走到炕前,像是要睡覺了,途中緩緩脫下外衣,扔到地上之後又解開褻衣露出胸膛……一隻紅色的“眼珠”仿佛是破土而出一般,已經從胸口冒出大半個,在肉裡微微顫抖著……仿佛沒有察覺一樣,明心緩緩放下手,怔怔地站在那裡,良久之後,輕笑了一聲……沒過多久,雲清寺的大門“轟”的一聲合上,熟悉的鐘聲又響了起來,卻不知道是誰在敲打……厲墨含加快腳步,順著崎嶇綿長的山道走了將近半個時辰才下了山,又走了小半天,終於來到一個鎮上。鎮子看樣子挺大,也很熱鬨。大街上人來人往,買賣人剛開始一天的營生,不少鋪子剛開門,夥計出來掛上幌子,拿著水桶往門前灑水。路邊還有不少小販沿街叫賣,吃的用的都有,擔子裡挑的菜又新鮮又好看。對厲墨含來說,這第一件事便是要找個地方填飽肚子,然後再找個地方住下。在雲清寺的時候被關在地牢裡那麼多天,每天就靠那麼點兒水充饑,好不容易出來了,再不吃點東西他怕是接下去連路都要走不動了。沿著街走了沒多久,一抬頭,突然看到一家客棧的幌子迎風微微晃動著,他心想就是這兒了。走進客棧,時間尚早,店裡有些冷清,偌大的大堂隻有零星幾個人,且大多行色匆匆,啃了個饅頭喝了兩口茶,又打包了幾個,扔下銅板之後就走了。跑堂的夥計一眼看到了厲墨含,趕忙迎上來招呼。“客官您好,您是吃飯還是住店?”厲墨含摸了摸肚子,“先吃飯。”“好嘞,這邊兒請!”夥計帶著他來到一張空桌前,拿搭在肩上的手巾擦了擦台麵,“您坐這兒。”厲墨含坐下之後順手將包袱和桃木劍一起放在了桌上,“先來壺茶,然後上兩個包子一碗陽春麵……再來半隻燒雞。”“好……”夥計一轉身剛要走,突然撇見了厲墨含放在桌上的桃木劍,隨即停下又打量一下厲墨含,試探著問:“客官,看您的樣子,莫非是個法師?”厲墨含笑了笑,“是啊。”又隨口問了句:“怎麼?你要找法師?”話音剛落,沒想到那夥計一聽激動得連連點頭,“是是是,可把您盼來了!您請稍等,我這就去請掌櫃的過來。”看著那夥計匆匆離去的背影,厲墨含皺了皺眉,心想至少先給他來兩個包子啊……沒過一會兒,夥計帶著掌櫃的匆匆回來了。掌櫃的四十多歲,身材清瘦,留著兩撇八字胡,一眼看去就是個做生意的。許是覺得厲墨含太年輕了,他上下打量了厲墨含幾眼,眼中有些許懷疑,問:“您就是法師?”厲墨含不知道出什麼事了,但想來也是這裡有什麼東西作祟才讓掌櫃的如此急切想找法師。他回:“在下雲遊四海,也算會得一點法術。”“您來得正好……”掌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顯然是急得不輕。“哦?”厲墨含眉頭一皺,“出什麼事了?”掌櫃的先是四下看了看,然後才低聲道:“請跟我來。”又朝夥計擺了擺手,後者一副心領神會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