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冬春已是少見的一米九高個,平日更青睞身量比他小的男性,而來者比他還高。匪盜兄看起來像名地下樂隊主唱,很年輕,膚色微褐,頭發剪得很短,漂成了白色,一邊手臂上纏著白色繃帶。這麼打扮很容易像個葬愛家族殺馬特,幸好男人五官深邃,看上去還稱得上是硬朗英俊。苗冬春注意到他睫毛非常地長,秀氣的扇形雙眼皮與深邃五官產生混搭感。這氣味不是自己的菜,連酷哥式的長相也不是。他腦海中幻想的清秀小美人插著翅膀飛走了。這麼硬的骨頭怎麼啃得了。“你叫我Kevin就好,我朋友都這麼叫我。”連名字都非常洗剪吹。“或者你叫我名字,省去賈這個姓,叫我早榭。”聽起來好像更糟糕了啊!互相確認了對方身份,二人站在人來人往的過道相顧無言。相親頭一麵總是有點尷尬,正當苗冬春想著怎麼開口,匪盜兄突然笑了,露出兩排大白牙的那種笑,明朗得有些冒傻氣。苗冬春猝不及防被嚇到了,心頭咯噔一跳。大兄弟你笑起來怎麼是這畫風?對於訂餐廳的烏龍,苗冬春很是歉意,解釋過後道:“我剛才儘力做了PnB,C,D和E,寫在手機上了,你挑一挑?”“不了吧,”賈早榭倒是一臉無所謂,聞言就邁開長腿朝電梯方向走去,“沒事啊,那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什麼地方?”“你來了不就知道了麼?”這真是經典忽悠人金句。那雙大長腿“跨嚓”幾步就進電梯了,苗冬春連說什麼的機會都沒有。電梯裡很擠,有幾個小女生一直在偷瞄賈早榭,有個膽大的還向他搭訕,想交換微信。“不好意思,”賈早榭一改剛才的傻白弱智笑,操著把低沉煙嗓,做作道,“Sorry,我不能把微信給你,因為我在約會。”一旁苗冬春悄悄退到了他身後。賈早榭補充道:“不要誤會,我也覺得你聞起來很可愛。”他的語氣如某教主般霸道油膩。“那好,呃,不好意思了。”女孩摸了下自己的手臂,默默地偏過頭。狹窄的電梯裡彌漫著一股尷尬的氣息。眾香水都眼觀鼻鼻觀心,祈禱電梯趕緊到。等出了電梯確定四下無人後,賈早榭的臉“噌”地一下紅了,害羞似的籲了口氣:“靠,嚇死了,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希望沒有傷到她的心。”大哥你是名Gay啊你在臉紅啥!“雖然我是彎的,”賈早榭皺眉道,“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形象好一點。”苗冬春百感交雜。這家夥……彆是個傻子吧?之後的一路,賈早榭更是將自己的不靠譜暴露無遺。比如倆人按著導航找路,相較於一直盯著導航的苗冬春,賈早榭看了一次導航就大無畏地向前邁步,插兜仰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搞得苗冬春半信半疑地收起手機跟著他。在大街上橫七豎八地穿了幾條街,十多分鐘後賈早榭突然停了下來,掏出手機麵色一凝:“我們這是到哪了?”苗冬春:“你不是認路嗎?”賈早榭理所當然地搖頭:“我不認路啊。”“不是你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的麼……”苗冬春哭笑不得。此時已經挺晚了,他站在雜貨鋪門口笑,鋪頭的燈光照著他,那笑意居然有幾分溫柔。拜這些哭笑不得的烏龍所賜,苗冬春居然忘卻了初次相親見麵的尷尬,破天荒地笑著吐槽:“你不認路為什麼走得那麼理所當然?”賈早榭:“我隻是隨便走走,看你沒說話還以為路走對了。”神一般的“隨便走走”,有人找路會“隨便走走”嗎?苗冬春:“我在跟著你走。”賈早榭沒有半分歉意:“無所謂,跟著感覺走嘛,反正總會找到的,時間早晚而已。覺得我走得不對你可以跟我說,我其實沒概念。”他一撓頭道,“跟人約會,總是翻導航有點尷尬,好像我很沒用的樣子。”第一次見麵,哪裡算約會。苗冬春一愣,笑著低頭翻導航,慢慢搖頭自言自語:“歪理。”一抬頭,又看見他鑽進鋪子裡買了兩杯風行牛奶西米露。麵對如此不靠譜的事,大部分人此時大概已經要氣炸了,苗冬春繃緊成弦的神經卻莫名放鬆下來。後麵的路段都是他查導航領路,一查發現賈早榭走的大方向是對的,隻是沒拐到正道上。賈早榭跟在一旁依然不安分,動不動就鑽進路邊小店買點東西,大袋小袋拎了一路,也不知都是些什麼。半路倆人還上了趟公交,賈早榭信誓旦旦說這就是正確路線,結果隨時間流逝,車上乘客隻剩他倆,公交車兩旁的水泥車越來越多,目及之處人越來越少,他們才感覺不對勁匆匆下車。折騰了許久才終於找到正確目的地,原來賈早榭想帶他坐雙層巴士。望著那黃色車身,苗冬春頗驚喜:“我住在這兒那麼多年,第一次知道G市有雙層巴士……以前都沒見過。”“現在沒剩幾輛了,確實有很多人不知道。”這班車人很少,包括他們隻有四人,“坐上麵吧。”賈早榭大跨幾步上了頂層,上頭一個人都沒有。G市的夜是流光溢彩的,無數霓虹交織,都市明豔的色彩穿梭、流動。伴隨著暴雨前奏般低沉的“轟隆隆”車鳴,大巴緩緩出發,一旁探進來的枝條綠葉摩擦著車身,發出輕微沙沙聲。苗冬春莫名覺得,要是這夜裡的光有聲音,大概就是這樣吧。路上賈早榭一直嘚吧嘚吧不停,此時安靜下來,側臉輪廓英朗得不行。苗冬春偷偷看他,心想這家夥眉毛生得太俊了,讓他好生羨慕。“真涼快。”賈早榭舒了一口氣,愜意道。“你有沒有覺得,其實夏天晚上的風比空調舒服?”苗冬春將手臂架在椅背上,“哎……一說到空調,我就想起小時候學校沒空調,我一放學就去附近的銀行溜達,那空調,太勁了!”倆人順勢聊起童年生活,發現彼此的中學隻隔一條街,但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緣分果真是很神奇的東西。賈早榭深沉道:“如果那時候我認識你,我猜我一定會想揍你。”苗冬春感到好笑:“為什麼?”“感覺你小時候一定很欠揍。”“下一站我就下車,你自己回去吧……”這條路線很棒,車開了一會兒居然途徑珠江沿岸,以及地標小蠻腰。苗冬春才發現,原來最佳觀景點是在雙層大巴上。江水波光粼粼,高樓大廈燈火輝煌。他從來不知道這兩個著名景點好看在哪,此刻他卻在心中感歎真美。大巴晦暗,偶爾有光落下。他想起樸樹那首《且聽風吟》。“餓了,來看看我都買了啥……”賈早榭開始翻他一路買的東西,偶爾對掏出的玩意露出不解的神色。苗冬春:“你買了什麼?”“不知道,隨便抓的。”大哥你也太隨意了啊!不僅路隨便走,吃的也隨便吃啊!賈早榭:“隨便試試看唄,一般來講這些東西都不會難吃的,搞不好還有驚喜。”苗冬春:“我小時候也這樣,隨便買吃的,但沒有驚喜隻有驚嚇,我總能挑到最難吃的那個。”“你是我見過最隨……性的人。”他笑著說,心裡冒出了奇怪的豔羨。“其實你想說‘隨便’吧。”賈早榭看著他,眼睛很亮,又嘿嘿一笑,“你羨慕?”被說中了。苗冬春撇過頭去:“有什麼好羨慕的。”賈早榭饒有興致道:“你猜我是做什麼工作的?”苗冬春還真猜不到,就這隨心所欲的性子,在各行各業都得碰釘子。“我猜你是玩樂隊的?或者紋身師?”賈早榭神秘一笑:“我是做西點的。”稍微有點經驗的人都知道,不像烹飪中餐,做西點講究“精準”二字,就像是做實驗,稍微有一點誤差都難以達到最佳效果。這人大大咧咧的,看上去真不像西點師。“我還真沒想到,”苗冬春,“很厲害。”賈早榭:“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麼……在想我那麼隨便的人怎麼會乾這行,不過這也並不衝突,人都有挺多麵的。我隻是在隨便的時候比一般人更加不靠譜罷了,所以經常被人厭。”苗冬春憋笑著看他苦惱的樣子,這家夥還挺有自知之明。倆人瓜分著袋子裡的食物,賈早榭像個小叮當一樣,又掏出一些小玩意,居然還有一本村上的《挪威的森林》。賈早榭耿直道:“我在暢銷榜上隨便抓的,我不讀書。”苗冬春:“我也不讀書,半文盲一個。”倆人相視一笑,頓時惺惺相惜。此時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賈早榭又變出把傘來撐上。賈早榭:“雨聲聽起來好像煎雞蛋的聲音。”苗冬春:“餓了。”莫名地,誰也沒有提出去下麵一層避雨。他們心血來潮地翻起了那本書,苗冬春看他舉著傘不方便,於是說:“我給你念幾段吧。”隨手一翻,正好翻到那段經典的春天的熊:“……春天的原野裡,你一個人正走著,對麵走來一隻可愛的小熊……”倆人跟神經病似的,在公交車上撐著傘吃東西讀書。賈早榭的味道由前調過渡到中調,紫羅蘭和晚香玉的味道跳躍進皮革味中,有點清清的甜意。苗冬春的聲音落在雨中尤其好聽,他的眼睛滴溜圓,比常人瞪眼時還要大,可惜平時眼神呆板。賈早榭此刻卻發現,他念書時瞳仁很亮,整個人也沒那麼嚴肅了,竟有幾分柔和的天真。念著念著,苗冬春聽賈早榭憋了句:“失戀,就是春天的小烏龜爬到了彆人的魚缸裡。”這家夥真是……苗冬春在傘下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