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十二點,賀蘭山提前十分鐘到餐廳應約飯局。他開工前習慣跟客戶吃頓飯,由客戶選擇地點,賀蘭山請客(搶單)。這頓飯會成為他介紹對象的重要參考標準,當然,他不會告訴客戶這些。飯桌上能看出一個人的修為教養,比如細心的人在吃飯聊天時不會冷落在座的任何一人;有的人留意到你特彆喜歡吃某個菜,就會特意把菜轉到你麵前。而缺乏教養的人往往做出令人反感的舉動。今天來吃飯的客戶姓顧,名瑞特,快速讀起來彆有一番風味。顧瑞特提前五分鐘來了。他是木質馥奇香調,雨果波士的夜自信,一股老爹護膚霜的味道。味道不算出挑,但等菜閒聊間他談吐風趣博學,讓賀蘭山對他頗有好感。但第一道菜上來時,顧瑞特就掏出了手機玩鬥地主,“我這人吧,吃飯離了鬥地主就不行。”賀蘭山:“……”“你喜歡玩不?我玩‘歡樂升級’和‘歡樂鬥地主’。”“告訴你一個訣竅,遊戲不是每天會發3000豆嗎?你微信賬號的豆輸完了就換QQ賬號登。”青年沒有察覺到賀蘭山愈發鬱卒的臉色,語氣歡樂,“係統一天發三次豆,我都打完才睡覺。”“賀先生你吃!嗯,你不用搭理我。我打牌時臉色會比較臭。”你現在聞起來也挺臭的。賀蘭山心想。顧瑞特全程低頭鬥地主,隻在贏牌時抬頭多夾了幾塊肉,鬥地主音樂歡快地唱個不停。道彆時賀蘭山笑得溫柔親切,“顧先生,我對您以後的會麵很有信心。”大哥咱等著瞧吧。飯後顧瑞特趕著回去工作,賀蘭山不急著走,換了個離門口近的靠窗座位,喝著茶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室內各色香氣繚繞,而隔著一麵玻璃,他聞不到行人們的味道。香水們在情緒變化時味道也會改變,而如今賀蘭山隻能透過他們的神色和行為,去猜測他們是支什麼樣的香,經曆了什麼(其實完全猜不出)。味道不再是先入為主的批判標準。他莫名想起,除了父母的,他從來沒有聞到過其他人的尾調。在香水世界有個近乎奇幻的定律——隻有當你愛上並且真正了解一支香水時,你才能聞到他的尾調。有時愛上了但不了解,又或者了解但是不愛。不用鼻子識香還挺有趣的,賀蘭山看了好一會,茶發澀時才結賬走人。外頭豔陽高照,他貪戀室內的冰冷,就站在前台旁假裝看手機蹭了會空調。打了個哈欠,他懶散地抹了把眼角的水,聽到不少路過小女孩的嗤嗤偷笑。“先生剛剛在看什麼呢?那麼入神。”收銀的女孩搭話道,“我剛走神啦,正巧看到您一直盯著窗外。”“嗯?”賀蘭山說,“在看路上的香水們。”服務員神情疑惑,“繁華商業區嘛,來來往往的香水們味道都很好聞,可惜你隔著玻璃光看聞不到哦。”賀蘭山眼睛一彎,“嗯”了聲,沒有再多說什麼。手機彈出的垃圾廣告裡有條“今日運勢”,他隨意點開了。——大吉。賀蘭山挑眉一笑,把手機往兜裡一揣出門去。大吉?怎麼個吉法?與此同時,距離餐館一條街的地方,一名男子已觀察珠寶店裡的動向許久。一中年婦女鬆鬆地拎著袋子出了店門,慢悠悠地邊看手機邊下樓梯。男子趁其不備,狠狠地撞了婦人一下,奪包狂奔。女人哭喪似的大喊:“抓小偷啊!搶包啦!”有見義勇為的路人幫忙追起了小偷,跑得跟瘋狗似的小偷扭頭一看,連忙加速。他沒經驗,沒團夥,菜鳥初犯一個。就在他邊回頭邊跑時,賀蘭山剛出餐館正低頭看表,倆人火星撞地球,雙雙跌地上了。“抓賊啊!”有人喊。賀蘭山抬頭和男子四目相接,對方死死抱著個印著大Logo的紙袋,心虛地爬起來。真是“今日大吉”。賀蘭山回過神,拔腿就追,白襯衫在風中嘩啦啦舞動。有人說:“已經通知警察了!”幾人眼見小偷又搶了輛路人的單車,憤憤道:“靠,這麼跑下去不是辦法,借輛車追吧!”賀蘭山氣喘籲籲的,瞄到路邊一輛車正在停車,便跑過去敲了敲車窗,“哥們幫忙抓個賊!”車窗降了條縫,裡麵的人道:“上車。”賀蘭山的眼神牢牢鎖定小偷的跑路方向,沒看司機長什麼樣,“就前麵那個騎熒光綠單車,黑帽子藍衣服的那個……對對對右轉那個。”車主也沒接話,車開出去時窗外的風吹得賀蘭山一個機靈,把車內的味道都吹淡了。路上還有彆的車,為了安全,他們也不敢飆太快。耳邊的風聲越來越響,車開得很穩,已經是安全範圍的最高速了。車主打方向盤的姿勢很乾脆。賀蘭山直覺這是個爽利人。小偷右拐時,車主沒有跟上去,而是飛速打方向盤轉去了另一條道上。賀蘭山腦海中掠過無數念頭,還是沒有質疑他。車內二人不再說話,隻剩賀蘭山低低的喘息聲。當小偷出現在他視野中時,賀蘭山想,這車真是上對了。小偷翻過巷子的牆卻發現車子堵住了路,著急忙慌地想爬回去,卻手腳發軟掉了下來。他從背後抽出把刀。賀蘭山:“我去,他有刀!”“嗯。”車停,門開。車主向小偷走去,一個飛踢就把人刀踹飛了。男人三下五除二把弱雞小偷製伏,利索地將人家塞到了後備箱裡,麵無表情地坐回車裡打電話通知警方。怎麼感覺這家夥的氣質更像壞人呢?賀蘭山在後麵看傻了。一方麵是驚訝“這哥們好像練過”,另一方麵,他才發現這車主就是餘鱻,對,昨晚想跳海洗澡的那位。剛才開車時車裡的味道被吹淡,加上他精神緊張,絲毫沒留意車內情況,他才沒認出餘鱻來。更何況餘鱻還戴了副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賀蘭山心情複雜,捋了把頭發坐回車裡,“好巧。”“不巧,”餘鱻單手擱在方向盤上,黑襯衫的袖口一絲不苟地扣緊,“我來找你的,沒找到車位才轉了很久。昨天聽到你和人打電話約時間,所以我來碰碰運氣,想著等你吃完飯,見你一麵。”他出了點薄汗,身上的香味愈發濃鬱起來,香得有些奇異了。餘鱻若有所思,猶豫地把窗開得更大,外麵的熱風灌進來,帶有樹葉熱烈的陽光味。賀蘭山:“那還真趕上了。”“昨天謝謝你幫忙了,你是叫……賀南山對嗎?”“賀蘭山,”他回道,“沒事,也多虧你幫忙追小偷,謝謝。”“客氣了。”沐浴在暖陽下,餘鱻依然神情嚴肅,連嘴角都沒陷一下,賀蘭山卻感覺他其實無比溫柔——跟窗外投進來的絨絨光線無關。賀蘭山以為他怕熱,道:“貌似關上窗還涼快點?”餘鱻神色微妙地看了他一眼,窗子緩緩升上去,車內味道又重了。“你不熱嗎?都是男人你解幾顆扣子沒關係的。”餘鱻聞言,過了半響才開了一顆扣,連鎖骨都沒露。“昨天……”他一直打量著賀蘭山,仿佛在觀察他什麼反應,低聲問,“其實我還是在意,你為什麼對我沒有排斥反應,你……”“先生?”餘鱻的話被車外的聲音打斷。警察們已經趕到,隨之而來的還有失主和那幾名熱心群眾。“太感謝你們了,呃……”餘鱻下車去開後備箱,剛才還興高采烈的人們突然默契地齊齊後退,跟他保持了一段距離,又有幾人尷尬地站了回來。而餘鱻卻仿佛什麼都沒察覺,隻是把包遞給失主。失主麵色有些病態的通紅,“辛苦。”“不客氣。”話音一落,餘鱻立馬坐回到車裡。車外的賀蘭山倒是受到了相當熱情的對待,失主親切地拉著他的手道謝,熱心路人說:“哥們厲害!跑得挺快的。”賀蘭山不好意思地笑,“多虧好心人開車載我。”“對對對,也得謝謝他。”有人說,“不過那人的味道好奇怪啊,我怎麼聞著覺得頭暈,身體還發熱……”不少人附和,接著聲音又低了下去,“噓,咱們這樣說太沒禮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