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曲關上門，整個人都靠在了門後。她這些年一個人在外麵吃了些苦頭，瘦削得厲害。後背的蝴蝶骨跟身後的木門沒有一點間距地接觸著，讓她覺得全身從那個接觸點開始都像是在犯疼了。五年前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也能讓一個青澀的少年成長。夏曲嘴角翹起了一抹嘲諷的弧度，她在自嘲，她想，五年前的那個決定，應該是正確的吧？他們各自找到了自己的路，有了自己的人生，卻不是按照從前的軌道，最後在分叉路，還是分開了，以後不應該再有交集才對。“彭肅，你怎麼就不明白呢？以後夏曲她就是一個廢人了！而你，注定是要成為萬眾矚目的拳王，你的夢想呢？你的激情呢？你的熱血呢？難道你以後就要一輩子照顧她那麼一個殘疾人嗎？那你的人生怎麼辦？”高挑的女子站在英俊的男孩子跟前，對他聲嘶力竭道，眼裡卻是充滿了愛意。他們誰都不知道，那天那個角落裡的談話，是有第三人知道的。“她是我的責任！”夏曲聽見彭肅這樣說，還是她的男孩子啊，可是，她卻不忍心拖累他了。靠在安全樓梯口的坐著輪椅的夏曲，捂著臉無聲地哭了。她的耳邊還在不斷傳來爭執的聲音，可是她已經聽不見了，她腦中就隻剩下當時主治醫生的那些話，她的雙腿估計是保不住了。肌肉壞死，沒有一點知覺。以後也會慢慢萎縮，然後從前的這一雙讓人豔羨的勻稱長腿，最後隻能變成兩根乾枯的樹枝。她從崖邊墜落，何嘗不也是丟掉了夢想？夏曲突然覺得腿很疼，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床邊，她的心理醫生Anna說，很多時候她的疼痛不是真正生理上的疼痛，而是她自己的主觀意識，認為她都還受著傷，都還疼著。十七歲的夏曲很難過，她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失去了能夠憑著精湛優美的舞蹈站在舞台上的機會，同時還失去了自己喜歡了很久很久的男孩子。第二天，是夏曲複診的時間。夏校長覺得很抱歉，明明都已經說好了他今天會親自陪著夏曲去醫院複查，可是哪知道昨晚上教育局的一個電話，就讓他一大早去了學校。最後是Jeanne送夏曲。“彆開車！”夏曲看著Jeanne手裡掛著的鑰匙串，眼皮一跳一跳的。Jeanne對景陽市的道路完全陌生，夏曲本能地覺得危險，“打車方便。”Jeanne沒意見，她走過來，伸手就放在了夏曲的細腰上，準備將她抱起來。夏曲有些哭笑不得，她其實也沒有那麼脆弱。最後，在夏曲的堅持下，她還是自己走了出去。電梯門開，夏曲走出公寓的大樓的時候，她沒有注意周邊的環境。所以，當彭肅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她是被嚇了一跳的。彭肅今天換了一身衣服，黑色的POLO衫，牛仔褲，運動鞋，依舊是帶著鴨舌帽，讓他看起來都還像是這附近大學城的學生。Jeanne出於警惕，在彭肅出現的時候，一下就站在了夏曲的跟前，像是母雞護小雞一樣，將夏曲嚴嚴實實地遮擋在自己的身後，神情戒備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可是下一秒，Jeanne就直接被跟前的男人給“丟”出去了。彭肅的力氣多大啊！就伸手扣住了Jeanne的肩頭，就將她從自己跟夏曲之前推搡開了。“哎哎哎！”Jeanne的驚呼聲在看見了鴨舌帽下麵的那張臉的時候，登時就噤了聲。夏曲則是目光平靜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她嘴角都還掛著得體而禮貌的淡笑，“找我嗎？”三個字，輕輕地拂過了彭肅的耳朵。後者看著她的雙腿，眼裡有些欣喜。這些年，他多方想要打探夏曲的消息，可是每每都失敗了。昨天看見夏曲坐在輪椅上他並不驚訝，可現在，當看著不依靠任何助力站起來的夏曲的時候，彭肅覺得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什麼堵住了。“皮皮……”當他開口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夏曲有些莫名地盯了他一眼，彭肅覺察到自己的失態，他很快就回過神來，看著身邊的像是一朵盛開的芍藥的女孩子，眼裡有些難得一見的溫柔，“皮皮，去哪兒，我送你。”他說的口氣很隨意，好像自己做這樣的事情是天經地義一樣。夏曲卻站著沒有動，她的臉色依舊很好看，隻是對著彭肅說出來的話卻不是後者想要聽見的。夏曲問：“你怎麼在這裡？”而沒有問出來的那句話是，他們現在是什麼關係？“等你。”彭肅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開口，“想你。”他一字一頓地說著，字正腔圓，彭肅一直都有一副好嗓音，上學的時候，曾經有沉迷二次元有聲讀物的同學調侃他說他這副好嗓音，不去做CV也是一大損失，就這音質，在商配圈都能成為頂級的SAMA。可是，現在彭肅就是用著這樣迷人的嗓音對著夏曲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她萌生了一種想要逃跑的欲望。這一刻，夏曲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有些失去了往日的頻率，砰砰地亂跳，像是節奏被打亂的音符，讓她覺得慌張。彭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夏曲，他不是想要逼她。可是，他真的是太想她了，五年多的時間，接近兩千個日日夜夜，他一直都在想她，無時不刻。夏曲輕輕一笑，“那走吧。”她看著眼前的彭肅，記憶中的那個人的身影再次變得鮮活了起來。彭肅的固執，她是知道的。今天要是自己不跟他走了，可能就真的要在這裡耗上一天的時間了。Jeanne一聽，眼睛一亮，都還有些搞不明白現在的狀況，拍手道：“這樣就方便多了啊，醫院周圍打車不是都挺緊俏的嗎？現在正好！”聽著這話的彭肅眼睛卻是微微眯了起來，他看了眼夏曲依舊勻稱的雙腿，不過比起以前跳舞的時候，這雙腿好像變得更加纖細了，他不動聲色地問道：“去醫院？怎麼了？”Jeanne還想要說什麼，卻被身邊的夏曲伸手扯了扯衣服，她看了眼夏曲的眼色，就閉了嘴。“沒什麼，去做點小檢查。”夏曲回答說。彭肅的車就停在她的樓下，她走到車前的時候，彭肅已經替她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夏曲心裡有些難受，可最後她還是坐進去了。“怎麼進來的？”雖然是在大學城裡的公寓，但是現在每個小區的管理已經漸漸走上了規範化的上坡路，不是這裡的住戶沒有門禁卡，是開不進來的。而她記得很清楚，彭肅的母親去世後，這裡的房子就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賣掉了，彭肅也就再也沒有在這裡居住過。彭肅已經點了火，他上車便取下了鴨舌帽，男子堅毅的下頷終於帶著他讓人有嫉妒的臉型暴露在了夏曲的視線下。彭肅的側臉很好看，夏曲沒有忘記網絡上有人說彭肅長了一張讓人想要親吻的側顏。她看得有些出神，以後會是誰代替她從前的位置，親吻他呢？“是夏叔給我的。”彭肅回答了她的問題。夏曲的思緒一下收了回來，她將目光挪向了窗外，哦了一聲後，就沒有說話了。當她腦子裡浮現著有彆的女人在親吻彭肅的時候，她覺得有些難受。彭肅見她變得安靜，開口問道：“這些年，腿還好嗎？”“嗯。”“在外麵生活得好嗎？”他其實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她了，可卻又擔心自己把她嚇跑了。人生能用來等待和守望渺茫的希望又有幾個五年呢？他害怕她再次從自己的生命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夏曲抬了抬眼皮，最後點了點頭。不太好的也都過去了，她花了五年的時間，終於適應了。“可我不好。”冷不丁的，彭肅低低沉沉的話就飄進了夏曲的耳朵裡。她不知道怎麼作答，乾脆就沒有說話。她閉著眼睛，對外界的一切都是抗拒的姿態。彭肅不是沒有注意到她的狀態，可是有些話在心裡裝了很久很久了，有的時候，他也覺得快要奔潰了。“我很想你，過得不好。你，怎麼能生活得很好？”她怎麼能那麼狠心？一走了之，山水不見？心事從外麵被敲開了一個缺口，有涼風灌進了心底，涼颼颼的。夏曲睜開眼，前一刻的暗潮洶湧已經被她儘數壓在了心底，她偏頭嫣然一笑，“彭肅，你應該跟邱婷婷好好的。”彭肅瞬間就皺起了眉頭，“邱婷婷？這是什麼意思？”夏曲沒再說話，她在出事之後，班上的很多人都來看過她，邱婷婷無疑是跑得最勤的。隻是她的這位好同學並不是因為她的病情而來，而是為了見到彭肅。那天躲在牆角裡聽著兩人交談的夏曲，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卑。邱婷婷說，以後她那樣的人怎麼能夠去為他在現場助威呐喊？她還說，她要是去了現場，萬一發生了踩踏事故，那不是就影響了彭肅的比賽嗎？更重要的，邱婷婷的一句話讓她醍醐灌醒，她現在這樣消極的狀態耗著彭肅，萬一他高考失利怎麼辦？就算是憑著特長生的成績，可是文化課不達標怎麼辦？過往，可不也是一把雙刃劍，傷了他的同時，她自己也被刺傷，變得鮮血淋淋，懦弱地獨自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