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雲,人間官,判人間案;陰間官,判鬼魂冤。然而,世間還有一種獨特的人存在,他評陰陽之隔,斷生死之間。人與妖魔鬼怪之間的恩與怨,由他來評斷。這個人,無名無姓,行走在蒼茫人世,漫無目的,隻為在人與非人之間,尋得一個公正。帝京,一朝之首城,聚集了當世最多的財富與權力。而能夠讓財富與權力得以最好體現的地方——那便是銷金窟。青樓柳巷這種地方,哪個城市都不缺,也都免不了繁華,但帝京尤最。此時正是月上柳梢,春心蠢動的時候,曾聞名帝京的玉卿樓卻是門可羅雀。鴇娘金釵站在門口攬生意,卻是被人推拒,無人進來。“哎呦!劉公子啊!這好久不來了啊,馨兒想死你了呢,快來快來,我叫馨兒來伺候你!”金釵一回頭便見著了賣絲綢的劉家小公子,當即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將人往裡來拖。那被念叨著的劉公子麵上幾分慍怒,“鴇媽,莫要拉拉扯扯的!再說……我今日忙得很,至於馨兒姑娘……”似是回想起馨兒的容貌,劉公子咽了咽口水有些遲疑,但又似猛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又推拒起金釵的手來,“唉,總之我今日忙,過幾日吧!過幾日!”看著劉公子逃也是的背影,金釵氣得跺腳,手裡擰著帕子,咬牙切齒。“哼,還今日忙?忙去花街柳巷叫忙?不就是去了後麵那軟香玉閣嘛,真當我金釵這幾十年白混呀!”白眼翻了好幾個,氣得鼻孔朝天也是沒用。金釵跺了跺腳,似要將晦氣跺走,又打起精神在外麵攬起客來。她一人抓不到人,就喊著幾個有些姿色的姑娘一起拉人。這帝京啊,哪裡都好,但也哪裡都不好。錢財地位來的快,去的也快。年複一年,很快就不是當年。金釵打小兒就在這玉卿樓裡了,先是做丫頭,後來被迫買了身,然後年紀大了,做了鴇娘,也算是見證了玉卿樓輝煌的三十多年。可這樓高了,總是會塌的,人來了,也總是會走的,金釵一點都不意外玉卿樓的落敗。隻是她氣的,是那新來的軟香玉閣,不過夏日時候才來得,卻是沒個高樓平地起的模樣,一步登上了天。不出一月,各方富貴權貴全聚了過去。至於原因,金釵也是知道的,是因為那個叫綏綏的頭牌。那當真是個狐媚子,一個眼神就勾得人骨頭酥軟。金釵至今還記得,她偷溜去看了一眼,那女子就坐在角落彈著琵琶,可卻仿佛散發著唯她一人的氣息,魅惑勾人。一個勾指,一個回眸,都能引得男人為她一擲千金。所以這輸的,還是心服口服的。但人總是要活著的,樓裡一百多張嘴由她操持,金釵也隻得站在樓外一個一個的拉人了。往日裡,她都是坐在樓上數錢的,哪有此刻落魄?算來,其實也不過相去了五個月罷了。“鴇娘,今兒個素以可在啊?”來人乃是一富賈姓殷,大腹便便著了一身絳紫色,金釵聽了這聲音,內心是極不願的,這個姓殷的惡名在外,很多姑娘都討厭他。可如今她樓中清冷,無生意過活,就是再怎麼著,也不能得罪散財的大爺。忙擠了個笑臉回過頭去,“喲,這不是殷老爺嘛!今天有功夫來我這裡逛逛啊?”殷老爺沒說彆的,袖子裡掏了張銀票甩給了金釵。金釵自然識得眼色,忙揪了個丫鬟,“去去,快把素以給我叫來花廳,讓她好生伺候著殷老爺。”素以是玉卿樓的頭牌,可如今門庭冷清,她就是個天仙,此刻也容不得自己選客人了。金釵趁等著的空兒,將殷老爺帶去了花廳,一路上馬屁連連,也算是尋空兒求個情,怕他一會兒為難素以。殷老爺聽了金釵說半天,頗有些不耐煩,但他也知道今兒個是怎麼回事兒。他做生意十幾年,也沒眼界低到欺人一時之弱,畢竟風水輪流轉,誰知道呢。“鴇娘,差不多行了,快讓她過來。”“是是是!”金釵心中暗罵一聲,平日裡慣壞了素以,竟也不看看時候,這個場拿什麼喬!“您……您稍等一下,我上去看看,這丫頭啊前些天買了新衣服和胭脂,這時候聽見您來,指定在屋裡塗脂抹粉,耽誤了呢!”話雖是假,不過殷老爺愛聽,沒再為難金釵,反倒是要跟著她一起去看看,說是要看看素以的閨房。“來來來,您這邊兒請。”金釵領著殷老爺上了樓,不客氣地拍著素以的門板。半天沒人應,金釵自然要找丫鬟的麻煩。那小丫鬟哆哆嗦嗦道,“之前……之前還在的,我喊她的時候,還回我來著呢!我還進去給她關了窗呢!媽媽!你彆打我!素以姑娘剛才真的在的!”“誒,何必為難人小姑娘呢。”殷老爺自視坐了一會好人,手中摸著年輕小丫鬟細嫩的手背,把人打發去了樓下。又轉頭對金釵道,“見著那人影了沒?那不是坐著梳妝呢嘛!行了,你下去吧,我自己進去就行了。”金釵明白了殷老爺的意思,可這一上來就要扭瓜,她有些不樂意。殷老爺又塞了幾張銀票在金釵手中,胖手一揮,金釵立刻掛著笑替他開了房門,扭著腰下了樓。那殷老爺眼見窗縫微開,屋內紗幔微揚,空氣中膩著脂粉的香味。影影綽綽之間,隻見那曼妙的身姿就在屏風之後,還斜倚著,似有些懶梳妝的模樣。殷老爺有些難耐的咽了咽口水,將手汗在衣擺上蹭了蹭,一把揚起紗幔,繞過屏風就撲了上去,一把將那曼妙人兒抱在懷裡。“素以!可是想煞你了!”雖年過不惑,但那殷老爺卻沒少在美人懷中流連,也算是鑒美無數。什麼凝脂之膚沒摸過?可此時,殷老爺入手的感覺確實完全不一樣,那如同過百老嫗一般褶皺乾枯的皮膚質感,讓他嚇了一跳,忙正過臉來一看,“媽呀!有鬼啊!”然後,殷老爺就連滾帶爬地跑出了素以的閨房,匆忙間撞倒了屏風,身上還掛著各色的紗幔,他一路尖叫哀嚎,引來了樓中所有人的注意。此時素以的房門大開,再無屏風遮攔,隻見那斜倚在梳妝台前的身影已不再曼妙,衣服也鬆垮垮地掛在身上。而曾經豐腴的身形乾癟下來,老皺的皮膚耷聳在上,十分可怖。那雙曾經明媚的雙眸還盯著銅鏡,隻是鏡中美貌不在,隻剩下一具乾癟且毫無生氣的屍體。“真的假的?那人可真是血淋淋的?可是……我怎麼記得……”老漢正坐在街角給人補著漆奩,聽對麵替自家小姐出門修東西的姆媽大聲怪叫著前幾日發生的事兒。“真的真的!可不就是血淋淋的喲!”那姆媽似是真看著了一般,還怕那老漢不信,又說了她家老爺是誰誰誰,消息絕對可信。路過這兩位,再向前走個幾步,小茶攤兒麵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也在討論此件事情,不過事情又換了個版本,卻是比那姆媽告訴老漢的還要再可怖一些。杳杳趴在馬車窗框上,半掀著簾子,豎著耳朵聽外麵的道聽途說。聽了一會兒,扭過頭去對素和燚道,“哥,他們都說玉卿樓那事兒呢!你不是說有個姑娘變成人乾兒了嘛,怎麼他們這傳的比說書先生都精彩呀?”素和燚手裡還看著文書,玉卿樓事件已傳到了上麵,他身為當今聖上最疼的六子,自然被指派來查此事。見素和燚不理她,杳杳也沒放棄,放下窗簾,撲倒素和燚懷裡,打滾撒嬌。“哥!哥哥!好哥哥!這事肯定不簡單啊!哪有人能把另一個人變成人乾的嘛!肯定是什麼妖魔鬼怪乾的了!”文書都被杳杳扔到角落裡去了,素和燚還能看什麼?隻得冷著一張臉看著在他懷裡撒潑的杳杳,明白她想說什麼,卻不開口點名,非要她繼續著急。“哥!你就把玉佩給我嘛!我把無名哥哥叫來,這事情就好辦了嘛!而且自上次一彆,我都一個月沒見著他了!”杳杳眨巴著大杏眼,裝模作樣地擠出幾滴淚水來博得同情。素和燚才要開口,那馬車就急停,若不是他拽著,杳杳差點兒被翻出去。“怎麼回事!”素和燚掀開簾子,一聲嗬斥。那車夫哭喪著臉回過頭要解釋,馬車下的鬱歸卻先一步來解釋了。“六王爺!又出現新的案子了!”作為西京軍都虞候,鬱歸很是鬱悶,怎麼偏巧這案子都發生在西京呢?這半年來,他就沒消停過,上一次的大案裡卷進了狀元郎元子羨,害他差點丟官又丟頭,總算是熬到大白天下,他勉強保住了小命和位子。這還沒過幾個月,那玉卿樓又出了這樣的怪案,整個帝京裡沒個人不在瘋傳這件事的!說是什麼大盜惡匪的還好,後來連妖魔鬼怪都傳出來了,他這個都虞候當得可是難呀!“什麼?!”素和燚微微皺眉,立刻下了馬車,讓車夫先將杳杳送回王府,不得閃失。在杳杳怨念的大叫聲中,素和燚翻身上馬,和鬱歸前往了第二個案件的現場。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自然也會有三。一月之內,連續三名女子被吸成乾屍,素和燚不得不拿出了無名給他的玉佩,請求無名的幫助。彼時正在酆都搖著尾巴吃雞的某人,狠狠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