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騎車去江邊(1 / 1)

那天晚上“雨滴”打烊後,阿May提前有事走了,程渺正在擦桌子,門被推開,風鈴叮當作響,程渺喊了聲“不好意思,我們已經關門了!”結果在昏黃的燈光下,看到馮潞桉站在門口。他穿著一件黑白相間的連帽衫,黑色的褲子,加上一雙小白鞋。簡單、乾淨、好看。卻也離程渺很遙遠。“老板來了啊。”程渺隻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繼續擦桌子,“阿May姐已經走了。”“你為什麼喊阿May姐姐?”馮潞桉走進來問。“她說她大二輟學了啊……所以……我想她應該比我大吧。”程渺頓了一下,接著擦桌子。馮潞桉走過來,離她越來越近,程渺不得不往後退,直到退到跌坐在椅子上。她抬起脖子伸出手想要阻止馮潞桉繼續靠近,可馮潞桉的身子已經壓了下來。“你乾嗎!”感受到壓迫感的程渺大聲喊道,“你再這樣我就報警了啊!”馮潞桉絲毫不受她威脅,身體離她越來越近,他們的距離隻有咫尺時,程渺害怕得閉上了眼睛。片刻的擰緊後,程渺感覺到自己身體上方的空氣變得輕盈起來。她睜開眼睛,看到馮潞桉手裡拿著她先前擦桌子的抹布,自言自語道:“擦桌子就這麼好玩嗎?老板問你話都不想回答了?”程渺又羞又惱,知道馮潞桉是在故意逗她,站起來之後解掉圍裙,“既然老板這麼喜歡抹布,今天擦桌子的任務就留給您吧!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宿舍了!”程渺扔了圍裙就要往外衝,卻被馮潞桉一把拉了回來,“還是你擦吧,畢竟我是付了錢讓你來擦桌子的。我等你就行。”“你等我乾嗎?”“你先擦完再說。”就這樣,程渺擦了19年人生以來壓力最大的一次桌子,全程在馮潞桉炙熱的目光注視下擦完了桌子。擦的時候她就在想:平時這個桌子最多一兩分鐘就擦完了,今天怎麼感覺擦了十分鐘還沒什麼效果?還有那家夥等自己擦完桌子之後到底想乾什麼?不過她擦得雖然慢,但馮潞桉也有耐心等。如果說馮潞桉在風平鎮時她還可以琢磨出他心裡的想法,可將近兩年的時間過去,她已經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了。花了比平時多三倍的時間擦乾淨了桌子,程渺伸了個懶腰,活動一下站了一天的酸痛筋骨。今天是星期六,她沒課,所以上了一天的班。本來許立然約她去喪屍研究學會看片子,她想了想拒絕了,還是賺錢比較重要。畢竟她每個月的生活費隻有400塊,如果不自己掙錢的話,實在是捉襟見肘。“擦完了?”馮潞桉問。“嗯。”“那走吧。”馮潞桉走到咖啡館門外,等程渺鎖好門。時間確實已經不早了,清幽的月光撒了一地,卻沒有什麼星星。這個夜晚,跟在風平鎮的夜晚很像。在月光下,程渺看清楚店門口停著一輛單車。“乾嗎?”她問。馮潞桉走上前去揉了揉她頭發,將她的頭發弄亂了,遮住了臉,好不容易撥開理順,馮潞桉卻在一旁嘲笑她:“自從你來A大咱們遇見以後,你問我‘乾嗎’比問候我吃飯了沒還要勤。”“那又怎樣?”“小姑娘說話彆這麼勁勁兒的。”馮潞桉解開鎖,拍了拍身後的座位,“上來吧。”“乾嗎呢?”“又來了。”馮潞桉說。程渺不想跟他在話頭上作太多理論,乖乖地爬上後座,“你要帶我去哪裡?”已經進入深秋了,氣溫有點冷,冷夜風吹在程渺的小腿上和後背上,她打了個哆嗦。“冷嗎?”馮潞桉把自己的衛衣脫下來,套在程渺頭上,程渺沒動,隻露出兩隻黑漆漆的眼睛。馮潞桉裡麵隻穿了一件短袖T。“你不冷嗎?”程渺把衣服還給他,“我不冷,活動活動就好了。”“待會兒騎騎車來風會很大,會更冷。”“我抱著你你在前麵替我擋著風不就行了嗎?”程渺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沒有經過腦子,話都說出口了,她才反應過來,急著解釋,“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馮潞桉饒有趣味地笑道:“那你是什麼意思?”“我不是想抱你。”“那你是想乾什麼?”程渺覺得自己解釋不清楚了,她乾脆把衛衣扔回給馮潞桉,然後拉過他坐到自行車的坐墊上,伸長雙臂大聲喊道:“出發吧!”此時“雨滴”位於的小吃街已經人煙寂寥,程渺喊出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產生了回音。聽著那聲“出發吧!”馮潞桉用力蹬起了腳下的踏板,朝著未知的黑暗之處騎過去。夜風從他們耳邊呼嘯而過,程渺緊緊地抓著馮潞桉的衣服,馮潞桉為她擋去了大部分冷風。一開始程渺的心跳得很快,她已經很久沒有心跳得這麼快過了。但後來漸漸就平靜了下來,如果說一開始她不敢相信自己會在另外一個城市坐在馮潞桉的自行車後座上,吹多了夜風之後,現在終於有一點真實感了。她突然想對風平鎮的一切釋懷了。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我們都無能為力,若是一些挽不回的東西,就讓它隨著這夜風全部消散吧。夜不算太晚但馬路上人煙稀少,馮潞桉載著程渺,經過了一條江,江對麵是新城,燈火通明。經過那條江時,馮潞桉的速度慢了下來,假裝蹬得很吃力。嘴裡還念念有詞:“你才上大學多久啊,就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腐蝕了?”“什麼意思?”“長這麼重!”程渺真想抬起腿一腳踹在馮潞桉的屁股上。後來她才知道,馮潞桉騎得慢,是因為想讓她多看一下對麵的江景。不過當下他們就在爭執著資本主義跟體重超重的事情上騎過去了。休戰的間隙,程渺也安靜下來,就那麼看著對麵的江景,心就像一個新生兒放進了溫水當中,被護士姐姐溫柔地清洗著身體那種舒服感。程渺問了好幾次馮潞桉:“你要帶我去哪裡?”馮潞桉隻是笑笑,始終不肯回答。江很長,一路都有護欄,路燈挺拔地立在街道兩旁,行人稀少,風越來越大。程渺有些受不住涼,但她不敢說,怕說了馮潞桉會把自己外套脫下來,那樣的話馮潞桉肯定會被凍感冒的,畢竟他裡麵隻穿了一件短T。騎了約莫半個小時,馮潞桉終於在一座橋上停下來。從那座橋可以直接通到江邊。程渺有點明白他的用意了,不過大晚上來江邊吹冷風,這不像是馮潞桉的行事風格。程渺認識的那個馮潞桉,聰明、自省,同時敏感又脆弱,還帶有一點軟弱。江邊吹夜風這種看浪漫實則愚蠢的事情,他應該不會做的。難道一年多沒見,馮潞桉已經變成了一個傻白甜?不太可能。程渺想。但她還是跟著馮潞桉一起,把自行車在橋上停好後,通過一層石階下到了江邊的灘塗上。江對麵是點點星火,五顏六色的燈光彙集成熒光色,洇開在兩人麵前。上到灘塗後馮潞桉一直往前走了好遠的距離才停下來,站在原地發呆。等到程渺追上去腳步了,他才側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程渺,帶有那麼一點感歎的語氣說:“已經是秋天了啊?”“嗯。”程渺輕聲應和道。“你覺不覺得,這裡的秋天是要比風平鎮暖和一些的?不,其實不止是秋天,這裡連冬天都是暖和的,女孩子們甚至可以穿著露大腿的裙子在校園裡招搖過市,你隻要在這裡過一個冬天就知道了。“這裡跟風平鎮的冬天一點也不一樣,夏天也不一樣。我總覺得,風平鎮的夏天帶有那麼一股陰冷的氣質,時常下雨,可能在我記憶中那場洪水的印象太深刻了吧,所以我始終覺得,風平鎮的夏天是冷的。”“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程渺雖然聽不懂,但聽到馮潞桉說出這席話,開始有點確定他還是以前那個馮潞桉。聰明、自省,同時敏感又脆弱。隻是離開風平鎮這一年多時間,他似乎成長得很快,這份快速的成長替他在身體四周築起了一副炫酷的盔甲,讓人心生向往,但往往無法看到盔甲包裹下真正的他。“我大一的時候選修過日本文化課,那時候剛來大學,跟周圍的人也不熟,室友都躲在寢室裡打遊戲,雖然高中的時候我還挺愛打遊戲的,但到了大學莫名的就沒興趣了,就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課。“應該是十二月份的某一天,我去上日本文化課,那天天氣很冷,因為是選修課,教室裡沒幾個人來上課,階梯教室又大又空,老師講話都有回音。那個老師是個老頭,年輕時候在日本留過學,人有點犟,前後大門都不許關,冷風直往裡灌。“他說,其實這裡的冬天算暖和了,日語當中有一對詞語,‘冷夏’、‘暖冬’,意思就是不正常的天氣。但不論這個夏天跟冬天比起上一個冬天冷還是暖,人們依舊可以順利地熬過。”“聽不懂。”程渺說。“他們也沒有作過多解釋,但下課後我想了很多,大概就是不論外界環境怎麼變化,我們都還是原來那個自己吧。”程渺有點懂了,“但你突然跟我說這些乾什麼?是進行員工思想教育嗎?”聽到這話,馮潞桉笑了一下,“綠芽最後送去殯儀館火化那天,你在吧?”突如其來地提到周綠芽,程渺身體僵了一下,“怎麼?”“雖然整個過程張耀馳都在控訴你為什麼不出現,但我知道,不論是葬禮還是她火化那天,你都在。”“嗯。”在這件事情上,程渺沒什麼好反駁的。“程渺,綠芽這件事情上,你真的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馮潞桉轉過身子看著程渺,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悲傷起來。“她出事那天,你是最後一個見她的人吧?你們究竟說了些什麼?這件事情一直縈繞在我心頭,我始終覺得,綠芽的死跟我有關,是我沒能救下她……”程渺突然就不說話了,任由馮潞桉自言自語。“所以他把自己叫來江邊,是要跟他一起進行懺悔嗎?他對周綠芽的死感到愧疚,是因為他什麼都沒做,那我對周綠芽的死感到愧疚,就一定是因為我做了什麼嗎?說到底,他還是不相信我。”程渺想。她不想在江邊待下去了,秋天的夜晚,江風實在太涼,涼得足以吹冷人心。“我沒什麼好說的。”程渺聳聳肩,臉上恢複了疏離的表情,“老板,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宿舍了。我們有宵禁。”程渺轉身要走,馮潞桉一把拉住她,馮潞桉的情緒顯得非常不穩定,他抓住程渺的手很燙,還在微微發抖,這時候程渺才聞到他身上的淡淡酒味。不是啤酒或是白酒的味道,應該是紅酒。他是獨自小酌一杯後,突然情緒湧上頭,然後來店裡找自己,來抒發心裡的情緒嗎?程渺覺得自己被利用了。她用力甩開馮潞桉的手,“我要回去了!”“程渺!”馮潞桉的酒勁像是發作了,他的身體搖搖晃晃,由於程渺被他拉著,身體也跟著搖搖晃晃。天色灰暗,但程渺還是可以感覺到他的表情悲傷又痛苦。“在你悲傷又痛苦找不到發泄的出口時,因為你還要在人前扮演精英學長,所以你隻能欺負我是嗎?”“你知道嗎?程渺。”馮潞桉說話開始變得含混不清起來,但程渺還是勉強聽清楚了後麵那句話,“我親眼看著綠芽被推進鍋爐裡,然後殯儀館高大烏黑的煙囪裡開始冒出一縷縷黑煙,是黑煙,連青煙都不是。“綠芽就這麼沒了,徹底與世界切斷了聯係。她被重新拉出時,就是一團白灰。我偷偷抓了一把,裝進一個陶瓷瓶裡。高三那年,我一直隨身攜帶。這個陶瓷瓶一直陪我走到了今天。”說著,馮潞桉從褲兜裡摸出一個印有青花的陶瓷瓶,小巧精致。程渺心裡有不好的預感,馮潞桉沒等她做出任何反應,使勁拖著她往江中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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