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綠芽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下去，比張耀馳說他喜歡她的時候還要難看。“是誰？她嗎？”周綠芽塗著綠色的手指甲突然指向程渺。馮潞桉沒有說話，程渺也沒有。但他輕輕點了點頭。周綠芽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在紅色熒光棒的照射下，顯得更加猩紅可怕，她一把推開馮潞桉，“滾——”推開馮潞桉，周綠芽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一不小心整個人就栽倒在地。張耀馳跟程渺立刻衝上去，張耀馳慢了一步，程渺去扶起周綠芽，她看到周綠芽滿臉的淚，膝蓋被石尖戳破了皮。“你不要一個人亂闖，這裡很危險，又這麼黑。”程渺說。周綠芽抓住程渺的手，抓的位置正好是先前馮潞桉抓過的位置，她的指甲又尖又長，似乎要嵌入程渺的肉裡。“程渺，你很得意吧？你和你媽媽，一直都是勝者，看著我落敗，你很開心吧？”周綠芽咬牙切齒地說，說完後，她用儘全力推了程渺一把，“都滾！”程渺重心不穩，在石頭叢中找不到下腳的地方，直接跪倒在石頭尖中間，馮潞桉第一時間衝過來拉她，可程渺的小腿還是被劃破了一道很長的口子，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裙子。程渺疼得額頭都在出汗，張耀馳爬了起來去追周綠芽，馮潞桉喊了句“綠芽交給你了！”，然後就蹲下來讓程渺爬到自己背上來。“我自己可以走，你去看一下周綠芽吧。”程渺說。“那怎麼行，你小腿流了這麼多血。”馮潞桉撕破自己的T恤撕成布條綁在程渺小腿傷口上麵一點的位置止血。止完血後，馮潞桉最終還是讓程渺爬上自己的背，背著她下山。下山的路上碰到大家都在下山，人又多又擠，程渺想跟馮潞桉說點什麼，但聲音太小，很快就被人聲跟風吹散了。到了入山口處，程渺驚訝地發現，周綠芽竟然坐在那裡等他們。張耀馳也陪在旁邊。周綠芽露出的兩個膝蓋都被戳破了，沒有處理，看上去有點嚴重，程渺拍拍馮潞桉的背，說：“你去看看周綠芽吧，我自己去鎮上的衛生室。”“我送你們倆一起去衛生室。”馮潞桉放下了程渺，扶著她走過去問周綠芽，“怎麼樣，還可以走嗎？”周綠芽扶著張耀馳站起來，當著馮潞桉的麵，在大家都措手不及的時候，給了程渺一巴掌。“周綠芽！”馮潞桉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捉住周綠芽的手，怒吼：“你不要發瘋！”周綠芽甩開他的手，眼睛裡有淚光，“我沒發瘋，我不像她程渺，有什麼事情隻知道在背後暗戳戳地使小心機，我不滿誰就罵，看不慣就打。你喜歡她，我喜歡你，這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說完，周綠芽就讓張耀馳扶著自己走了。程渺捂著的臉很熱，眼睛也很熱。馮潞桉來拉她，她閃開了，“周綠芽說得對，我這麼一個有心計的人，我利用了你，你為什麼還要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呢？”程渺捂著臉拖著腿一瘸一拐地走開了。看來，對著流星許願不但不是什麼好事，有時候還會被反噬。開學後一個星期，周綠芽都沒來上課，周一的升旗儀式例會上，張其良點名批評了她。班主任聽著張其良冗長的講話，昏昏欲睡。忽然，他想起手上的一份文件，視線落在馮潞桉身上，“馮潞桉，市裡有個高校學習體驗名額，我們學校有一個，上麵分到了我們班，你要去嗎？”“哪個大學？”“X大。”雖然是個重點大學，但在以前的馮潞桉看來還挺普通的。要是以前，他肯定想都不想就會拒絕，他的目標根本不是這個層次的大學。但是如今有機會可以離開風平鎮，重新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可以提醒自己不要沉湎在這種一無所有的生活當中，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他隻考慮了一分鐘便點頭，“老師，我去。什麼時候，地點？我需要準備些什麼？”中午在食堂吃飯時，張耀馳買了三個雞腿，分給馮潞桉一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有什麼事？”“要不咱們晚上下晚自習後去找一下綠芽吧，她都這麼久沒來學校了，我有點擔心她。”“行。我也覺得該去找她談談話了。她可能在生我氣，不願來學校。她這樣下去可不行。”後麵的話馮潞桉沒有說出來，他一邊啃雞腿一邊想，對付高考他的精力綽綽有餘，多出的時間可以幫周綠芽補習。現在離高考還有一年時間，就算隻利用放假期間補習，平日裡綠芽就做題練習，一年後，綠芽考個專科還是沒問題的。要是張耀馳願意，也可以一起來。畢竟他們是他在風平鎮為數不多的朋友，在朋友這件事情上，馮潞桉是很慷慨的。晚上下晚自習後，馮潞桉跟張耀馳如約去找周綠芽。他們在遊戲廳門口的燒烤攤旁邊找到了周綠芽，周綠芽穿著熱褲吊帶，畫著桃花妝，眼位的眼線飛得老高，脖子上手上腳上都帶了飾品，走起路來哐當作響，誇張得要命。“綠芽。”馮潞桉背著書包站在路燈下喊他，他穿著灰色的氣球衛衣，下身是黑色寬鬆運動褲和他最珍愛的耐克限量版球鞋。看起來帥氣依舊。周綠芽正在與人乾杯，聽到馮潞桉喊他，站起來，小蠻腰露了一半在外麵，大圓圈的耳環叮當作響。她旁邊的壞小子摸了一把她的腰，醉醺醺地問她要去哪裡。周綠芽不著痕跡地推開壞小子的手，端著啤酒杯晃晃悠悠走到路燈下，馮潞桉旁邊。張耀馳站在路燈旁的陰影裡，捏緊了手上的拳頭，背繃得很直。對他來說，綠芽是一個渾身充滿危險跟魅惑，卻又軟弱得需要他伸出拳頭去保護的精靈。周綠芽是他的精靈。“找我有什麼事嗎？”周綠芽仰起頭，整個人歪歪倒倒，她穿的高跟鞋很細，她的腿也很細，張耀馳都擔心下一秒高跟鞋跟周綠芽的腿會一起斷掉。昏黃的路燈柔和地打在周綠芽的臉上，這把她的妝容襯得格外好看，格外地朦朧美。馮潞桉抓住周綠芽的手腕，穩住她東倒西歪的身體，卻被她手腕上的手鐲磕了一下。馮潞桉換了個位置捏住周綠芽的手，他發現這雙手比程渺的都還要細。“你該回去上學了。”馮潞桉看著她朦朧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他知道她聽不進去。“怎麼？擔心我會被開除？放心……”周綠芽掙脫馮潞桉的手，“就算給張其良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開除我。他要是敢開除我，我就把她妹妹的事情印在一百張大字報上，貼滿整個風平鎮，讓張其良還有……還有……嘔……”周綠芽彎下腰在路燈下吐了一地，馮潞桉趕緊拉住她，輕撫她的背。從這個位置，馮潞桉透過周綠芽的領口看到了她的胸。準確地說，是穿著內衣的胸。周綠芽的內衣是那種粉紅色帶蕾絲花邊的，馮潞桉想，原來她也有一個粉紅少女夢啊，然後又感歎：胸可真平啊。馮潞桉抬起頭發現張耀馳在瞪他，那眼神簡直要吞人，馮潞桉趕緊收回無處安放的目光，乜斜地看著張耀馳，表示自己的清白。周綠芽吐夠了，起身沒站穩，一下子撲進了馮潞桉的懷裡。馮潞桉有些不知所措，那邊吃燒烤喝啤酒的壞小子們聽到這邊的動靜都扭過頭來看了一眼，正是上次跟馮潞桉動過手的那群人。那群人調笑道：“原來是綠芽的小白臉啊！綠芽喝醉了，正好，你就帶回家吧！”得了通行證，馮潞桉卻高興不起來，他求助地看著張耀馳，張耀馳剛準備走過來幫忙，卻被周綠芽伸腳踢開了。“我就把她妹妹的事情印在一百張大字報上，貼滿整個風平鎮，讓張其良還有……還有……你心愛的程渺在風平鎮再有沒有臉待下去。”周綠芽笑嗬嗬地說完這句話，腳盤在了馮潞桉身上，手也掛在了他脖子上。看樣子，是賴上他了。好巧不巧，回家一會兒的程渺剛好肚子餓出來烤燒烤，看見了這一幕。周綠芽一直咯咯地笑著，很大聲，周圍幾乎都聽得到，馮潞桉也跟著賠笑。程渺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隻覺馮潞桉嘴角眉間都是笑意。她摸了摸肚子，突然就覺得不餓了，轉身往家走。馮潞桉的視線飄過來，瞟到程渺的背影，本想喊她，但不確認是她，又被周綠芽纏得無法脫身，隻好作罷。馮潞桉跟張耀馳兩人合力，才吃力地把周綠芽扶回家。“這裡就是她的家。”張耀馳介紹道。站在周綠芽的樓下，馮潞桉咽了下口水，不曉得說什麼好。他沒想過周綠芽家會是這種環境：一幢老式的二層獨棟，又舊又破，到處都是泥灰跟蜘蛛網，牆體是水泥的，沒有刷外牆，連排過去有三間房，門上的油漆早就剝落成了白色。馮潞桉難以置信，問張耀馳：“她就住在這裡？”張耀馳歎了口氣，點點頭，“是啊，彆看綠芽平日裡看起來囂張又霸道，但她其實很可憐的。綠芽爸爸離開家時是淨身出戶。但她媽媽走時候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連一床棉被都沒留下，說是周家欠她的。綠芽就這樣成了孤兒，隻能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幾年前她爺爺去世了，周奶奶一直都有點耳聾，眼睛也看不太見，很少過問綠芽的事，綠芽便一個人住在這個舊樓裡。”馮潞桉沉默著沒有應答，他不太想麵對這種沉重的話題。世界上幸福的人那麼多，為什麼他身邊的人，包括他自己，偏偏都如此不被命運眷顧？他跟張耀馳一起把周綠芽扶上了二樓。右手邊第一間房間上貼著胡歌的海報，馮潞桉猜這想必就是周綠芽的房間了。他嘗試著去翻周綠芽的包包找鑰匙，卻發現門根本沒鎖。進了房間，馮潞桉讓張耀馳去倒點熱水過來給周綠芽喝，自己負責把她扛上床。彆看周綠芽瘦，但力氣出氣的大，馮潞桉費了好大勁才把她弄上床。蹲下身子幫她脫鞋時，周綠芽整個人突然從正麵抱住了馮潞桉。從她鼻子裡呼吸出的溫熱氣息像有魔法似的，把馮潞桉定住，無法動彈。“……我。”周綠芽口齒不清地說。馮潞桉把耳朵湊近，“你說什麼？”“救……我。”周綠芽氣若遊絲地說。“什麼意思？”“馮潞桉，帶我離開這裡吧。”周綠芽又說。“嗯？”馮潞桉還是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周綠芽眼睛紅了，她把脫到一半的鞋子用力甩到一邊，雙手攬上馮潞桉的脖子，眼神赤裸裸地盯著他的眼睛，“馮潞桉，這個世界太苦了……”她的聲音裡帶了哭腔，“而唯一值得我高興的事情是我喜歡你。我希望你能救我。”“怎麼救？”“嘔……”周綠芽一陣反胃，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堆白色的穢物吐在了馮潞桉的胸前。這時候張耀馳正好拿著熱水瓶進來，看到這一幕趕緊衝上來穩住了搖搖欲墜的周綠芽，並且有點抵觸地對馮潞桉說：“你去處理一下你衣服吧，我來喂她喝水。”可周綠芽卻不願意，用另一隻還沒脫掉鞋子的腳一個勁地踢著張耀馳，不讓他靠近。馮潞桉看了一眼張耀馳，歎了口氣說：“算了，還是我來吧。”張耀馳不大情願地把倒好熱水的杯子遞給他，有些生氣地去走廊外透氣，出去了一會兒，他像想起了什麼，大聲喊道：“馮潞桉，快點兒！今天我爸媽回來了，不能太晚回去！”“知道了！”馮潞桉大聲應道。馮潞桉在周綠芽的房間轉了一圈，找到一瓶蜂蜜，挖了一勺調進熱水裡，再用調羹一勺一勺地喂周綠芽，一邊喂一邊叮囑她道：“以後彆喝這麼多酒了知道嗎？不能喝就彆喝。”“知道了。”周綠芽傻傻地笑了。馮潞桉一直看到都是周綠芽蠻不講理又蠻橫霸道的一麵，這種傻笑的時刻頗為難得，也跟著笑了。張耀馳背靠在二樓走廊的護欄上，看在昏暗白熾燈下互相對視而笑的兩人，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畫麵在張耀馳心裡記了很多年。馮潞桉他們準備走時，本來安生了下來的周綠芽又開始鬨騰起來，她始終不肯讓馮潞桉走，最後竟然哭了起來，她可憐巴巴地拉著馮潞桉的衣袖，“我總覺得，你走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好不容易安頓好了周綠芽，馮潞桉覺得渾身酸痛，幫她鎖好門後，兩人才離開。走到分叉路口，一路沉默無言的張耀馳突然開口：“馮潞桉。”“嗯？”“你知道我喜歡周綠芽吧？”“嗯。”馮潞桉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你也知道周綠芽喜歡你吧？”馮潞桉沒有立刻回答。張耀馳垂下頭笑了笑，又說：“我希望你能對她好一點。如果你讓綠芽傷心了，我肯定會讓你也傷心。至於程渺，我覺得你不應該跟她走得太近。你們倆就像……就像兩隻刺蝟，靠得太近，肯定會受傷。”編者注：《冷夏與暖冬》經過修訂重新上架，增加了“楔子”，高中部分經過修訂縮減為9章，因此看這章的同學可能有些懵逼，大家可以倒回去看看前麵幾章，今天高中部分將會正式結束，從明天起開始講述大學時重逢的劇情。從即日起《冷夏與暖冬》的更新時間調整為每日22:00更新三章，請大家繼續支持，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