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蔣筠，蕭慕安還要回去應酬。孟程心有些累，蕭慕安便送她上樓休息。他在東方大酒店有常年的VIP包房，服務員引著孟程心上去，又特意送去水果和點心。那晚約摸十點鐘，蕭慕安才回房，他一進門就抱著孟程心不撒手。孟程心吃力地將他扶到床上，他又雙手一箍，將她圈在臂彎裡。孟程心無法，隻得枕在他胳膊上。他的臉頰溫熱，有些潮紅。“醉了？”她柔聲問。蕭慕安微闔著雙眼，沒有回答，隻是將臉埋在她頭發裡。他一向酒量很好，自製力又極強，若不是有心事，是不會這樣的。孟程心想著，將頭靠在他胸膛。“對不起，程心。”他忽然低聲說，“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盛大美好的婚禮，一定會！”孟程心聽著，輕輕地笑了笑，“慕安是在為這個難過？” 蕭慕安抽了口氣，有些委屈地擺了擺頭，他躬了躬身子，將頭埋進她的頸窩。“我不知道，我就是心裡悶悶的。怎麼是好！我的程心，我總是讓你受委屈……而奶奶，我看著她退讓妥協，竟比她強硬時更讓人難過……還有爸爸，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一想著他一個人坐在天源董事長空蕩蕩的辦公室裡，孤身一人，從天明到深夜，就於心不忍。”他低聲說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我發誓說不讓你受委屈，可你總在委曲求全。我總說我不要蕭家的一切，可我卻在需要它的時候隨時享受著它帶給我的榮光。我……這樣的我，其實很讓你們失望是不是？”他低聲地抽氣，很是自責的樣子。孟程心心裡酸酸的，不住地撫著他的胸口。他長籲一口氣，身子一翻，仰麵躺在床上。臥室裡大燈沒開，隻有外間的光映射進來，他烏黑的瞳孔裡晶瑩透亮。“你知道嗎？我讀書的時候常常會作為學生代表上台演講，我從不怯場，就算沒有準備，也能說得老師同學歡呼鼓掌。可我總覺得我不如阿嵩，阿嵩就算說得斷斷續續，總忘詞，嚴叔叔和嚴阿姨都會在下麵給他鼓掌。他們看著他，好像他是世上最棒的孩子……”“今天我在台上，台下第一次坐著爸爸。他就那樣看著我，目光都是欣賞和鼓勵，他抬手為我鼓掌，拍得很響，搞得我竟有些緊張。”“那你今天表現好嗎？”孟程心溫柔地笑道，伸手撥了撥他散下的劉海。“當然！”他很自豪地揚了揚下巴，神情稚氣得令人心疼。那一整晚，孟程心都躺在他身邊，聽著他的心事，看著他疲倦入睡。他頎長的背彎成弧狀，臉半埋在枕頭裡，長長的睫毛像小刷子，遮掩著他這麼多年的寂寞與不安。“我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永遠陪著你，守著你，我保證！”她附在他耳邊輕聲說，緊緊摟住他的肩頭。如此一夜，到第二日上午離開前孟程心才想起一事來。“你要接媽媽到傅宅住？”她問。蕭慕安已經酒醒，隻是太陽穴還隱隱作痛。“嗯，媽媽說，如果能接我媽媽一起回傅宅住，她就回H城來。”他答道，轉頭看向孟程心，“可我媽媽要搬去傅宅還得奶奶同意，所以我本想事成了再告訴你。好在奶奶昨晚已經答應，明天周末，我們便去接她吧！”孟程心了然地哦了一聲，旋即道：“韓可唯似乎一早就知道了呢，他……”她欲言又止，蕭慕安已然明白。他眸光微沉，透著一絲淩厲，“看來他還蠻關心我的！”他勾起唇角，笑意卻冷冷的。孟程心上前握了握他的手。他轉眸看著她，寒意一瞬消解。“彆擔心，韓可唯的司馬昭之心已昭然若揭，不過我們不宜和他立刻撕破臉。他在天源多年，早已培植了自己的根係，且紮根頗深。若是不想有損天源的整體利益，隻得先給他鬆鬆土，再圖連根拔起。”孟程心見他成竹在胸，輕聲嗯了聲，再不多言。時隔三十多年，程元重新踏入傅宅大門時，眼眶不由溫熱。蕭天瑜和何彥生站在庭院大門內望著，傅敏坐在一張輪椅上，仰頭看著樹杈裡緩緩流瀉的日光，亦咧著嘴笑。蕭慕安請了許多保安與幫傭，傅宅內外收拾得煥然一新，令人看著依然可以遙想其當年繁盛的情景。其實蕭家在H城房子很多，傅宅畢竟是舊宅，蕭慕安原不想讓程元住在這裡，可程元堅持非傅宅不住，蕭慕安亦無他法。那天晚上，許家兄妹還有艾美亦過來一起吃飯。七八個人圍桌吃飯，年長一輩的都唏噓不已。可孟程心看著那一桌子佳肴竟莫名犯惡心，她不想掃大家的興致，勉強著吃了幾口，卻再忍不住地起身去洗手間吐了起來。蕭慕安立馬起身要跟上去，卻被蕭天瑜拉住了衣袖。“她這樣多長時間了？”她問道，兩眼放著欣喜的光芒。蕭慕安不解地看了看她。她卻又轉頭和程元對視一眼，燦然笑道：“阿元姐，你看像不像？”程元抿唇笑了笑，輕輕地點了點頭。艾美一秒了然，站起來道：“您是說程心懷孕了？”蕭慕安愣愣地看著她，一時有些呆。孟程心從洗手間走出來時，所有人都轉頭看著她，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她看了眼蕭慕安，他嘴巴微張，一雙烏黑的瞳孔裡泛著又驚又喜的光芒，像是中了五百萬。不，就算中了五百萬他也未必是這樣的神情。就那樣莫名其妙的，丟了一桌子晚飯不吃，孟程心在他們的簇擁下被蕭慕安抱上車。車開到醫院時，婦產科已安排打點妥當。孟程心有些緊張，她本來隻是覺得腸胃不適，畢竟上個月為了陳紀的事，她都沒正經吃上一頓飯。可蕭天瑜問過蕭慕安她最近的情形，連她例假遲遲沒來也已盤問清楚，“一定是。”她信誓旦旦。蕭慕安見孟程心有些害怕的樣子，要同她一起進去。孟程心拒絕了，她一個人進了B超室。直到看著B超裡那一團陰影時，心才忽地平靜下來。那是一種奇異的平靜，像冬去春來時冰雪融化時那般，她感覺到一種溫熱流淌在血液裡，讓她的生命有了另一種溫度。她從診室裡緩緩走出來時，蕭慕安站在正門口等著她，她看著他，燦然一笑。蕭慕安搓了搓潮濕的手心，一個大步上前緊緊擁住她，激動得雙肩微顫。“蕭家有後了，阿元姐，你要當外婆了！”蕭天瑜無比欣喜地笑道，與程元擁抱。“那我要當阿姨了？”艾美情不自禁地跳起來，拉著許沐陽的手臂晃了晃，晃得她脖子上的圍巾都落下來一半。許沐陽微微一愣，旋即笑著點了點頭。艾美對上他的雙眸，才忽覺自己失態，忙撒開了握住他手臂的手。許沐陽卻抿唇一笑，抬手將她落下的圍巾搭上肩頭。孟程心整個人都被蕭慕安裹在懷裡，她看不見她們的笑容，可她聽得見她們的歡笑。那種笑聲激發了潛在她心底的歡喜，嘭的一下彌漫開來，連空氣都充滿甜膩。 醫生說，有五周了。孟程心暗自算了一下，應該是在美國的時候有的。想著肚子裡有個生命，她心潮澎湃。就算再想吐，想著孩子，她也先咽下再吐。蕭慕安一日三餐地準點守著她吃飯，每天下班接她回家，之前日日應接不暇的應酬似乎一下都沒了。“爸爸不顧著我，也得顧著他的孫兒呀。”他笑道，躬身替她係安全帶。原來，她有孕的消息已經傳遍了蕭家。她才答應蔣筠說他們不會再有彆的動作，卻又突然有了孩子，也不知蔣筠會不會生氣。她想著，輕輕將手覆在肚子上。蕭慕安正開著車，卻悄悄伸過一隻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掌很大，手心暖暖的，“彆胡思亂想，程心，這是她的曾孫，她隻會覺得歡喜。”孟程心抬眸看著他，他彆過頭來溫然一笑。孟程心的孕吐持續了近三個月，終於在二月初，農曆年前稍稍好轉。好在程元一直都在傅宅住著，她慣會做吃食，每日琢磨著孟程心的飲食，倒也讓蕭慕安安心不少。陳紀為孟程心打完那場官司，便一直在準備著出國的事。到年底，一應手續皆已辦妥，一家人便在農曆年前兩天一同移民國外。 孟程心有些不舍，有些難過，“怎麼不等過了年？”“正好去國外過個年，爸媽年紀大了，帶他們去散散心。”陳紀道，撫了撫她的頭，“你如今也是要當媽媽的人了，不要孩子氣。我去德國可是何彥生親自舉薦的，這樣的機會彆人求而不得，在那裡我會有新的發展，也會學到更多東西，況且……”他話未說儘，隻長長歎了口氣。但孟程心明白，離開這個傷心地，才能有全新的開始。農曆大年三十那日，下著大雪。蔣筠沒有鬆口，孟程心自然不會去蕭家過年。蕭慕安親自送她到傅宅，然後一屁股坐下就不肯走。孟程心對現在難得的平靜局麵珍惜萬分，沒完地催他回蕭宅過年。蕭慕安一副聽不見的模樣，急得她差點跳腳。蕭慕安生怕她動氣，隻得耷拉著腦袋起身往外走。程元笑著從廚房拿出一袋子吃食遞給他，他瞥了眼孟程心道：“還是媽媽疼我。”孟程心噘了噘嘴，蕭慕安又笑著伸手刮了刮她的臉，俯身摸了摸她微隆的肚子道：“記得讓你媽媽留菜給爸爸哦，爸爸去那邊陪爺爺和曾祖母吃完年夜飯就過來。”他一副很認真的模樣說著，偷偷抬眼覷著孟程心。孟程心低頭看著，忍不住笑起來。他眼睛眨了眨，嗖地一下直起身，在她臉上迅速親了一口，轉身若無其事地大步流星走出門。孟程心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站在一旁含笑不語的程元，兩頰不禁飛起一片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