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醫院時,的確有些晚。但張小雨的病房內,燈火還亮著。值班的主治醫生知道蕭慕安親自過來,亦來到病房細細交流了一番病況,言語中多加寬慰。他們在病房外廳內正說著,護士悄悄走過來說張小雨請孟程心進內室。孟程心道了聲謝,轉身走進去。內室裡,張小雨獨自躺在病床上。她看見孟程心,睜了睜眼。孟程心忙走上前,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寬慰道,“醫生說你手術的情況很好,隻要好好調養,都會好的。” 張小雨輕輕抿唇露出一絲苦笑。“洪莎……”她反手攥緊孟程心的手,艱難而用力地說道。孟程心忙柔聲安撫道,“你放心,我們會找到她。陳紀哥哥說了,一定讓她給你個交待!”“不!不要找她。”張小雨忽得瞳孔微張,緊張道,“程心,你幫幫我,隻有你能幫我了。你去告訴陳紀,是我自己摔的。彆讓他去找洪莎。他隻聽你的勸,你幫幫我!”孟程心一愣,很是不解。“真是你自己摔的?你和她為何見麵?又為何爭執?”她疑惑道,躬身垂眸看著她,“小雨,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要和我說實話,我才能真的幫到你!”張小雨眸底一動,竟淚盈於睫。“她知道了……他們也都會知道的……都是我的報應……我原該什麼都沒有……更沒臉求你。”她低聲喃喃道,傷心得有些語無倫次。孟程心心頭愈發疑惑,甚至有些不好的預感。“她知道什麼了?”她雙手握住她的手,鼓勵著她說出來。張小雨抬眸看了看她。“她知道……”她良久才開口,卻沒及她把那句話說完,陳紀等人便走了進來。她眸底一瞬恐慌,忙收了嘴。幾人沒說上幾句話,陳紀便接到一個電話,似乎律師事務所有什麼事情找他。陳姨留在病房陪張小雨。她說程元原要一起過來,她擔心她身子,沒讓她來,囑咐孟程心打個電話回去報平安。孟程心點頭應下了,卻不放心她一人在病房留夜。陳姨卻道,“你平日上班辛苦,白天來看看就好。我左右也是閒著,不陪著心裡不安。我早該來陪著的,否則也不會出意外。”她說著,又傷心起來。孟程心忙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她記得,小時候,陳姨也常這樣抱著她的肩膀哭泣。她七歲那年,學腳踏車,摔了個大跟頭,膝蓋摔破好大一塊。媽媽還沒及反應,卻是陳姨率先跑上前抱住她,一瞬淚眼汪汪。那時候,媽媽總說,“你彆太寵這孩子,女孩子太驕縱不好!”陳姨卻笑道,“有什麼不好的。反正她將來是要做我兒媳婦的,怎樣我都喜歡。”那會子,她和陳紀都還小,對“兒媳婦”那個詞語的含義似懂非懂。“怎麼樣?你肯不肯做我家兒媳婦呀?”陳姨每每笑著問道時,孟程心總身子一扭,羞澀地躲進程元懷裡。陳紀卻隻咧嘴靦腆笑著。那時候,爸爸還在,兩家比鄰而居,親得與一家人一般無二。回到華鼎府院前時,已近十二點。月上中空,明亮而孤寂。那些久遠的記憶忽得湧上心頭,竟彷如上一世的事情,孟程心仰頭望了望天,不由垂頭歎了口氣。蕭慕安轉頭看著她。她抿了抿唇,訕訕道,“你說,那些新聞會不會對陳紀哥哥的事業有影響?”蕭慕安一滯,不由哼了聲。“我還道你一路失神是在想些什麼,原來是陳紀!”他說著,頭也不回地朝家裡走去。孟程心一愣,覺得他這脾氣來得突然。“這是怎麼了?陳紀哥哥家出了這樣的事,我關心不是應該的嗎?”她一路緊趕慢趕,直到進了家門才拉住他道。“我有說不應該嗎?”蕭慕安冷著臉嗆聲道。孟程心一滯,拉著他的手臂看著他,委屈巴巴。蕭慕安覷了一眼她那樣子,心底不由得一軟,麵上卻還是冷著。“關心也該有個限度!至於時時刻刻記在心裡,掛在嘴上嗎?他左右也不是你親哥哥!”孟程心聽著他的語氣有些和緩,忙摟著他的手臂哄道,“是!蕭慕安蕭哥哥才是我最親的哥哥!旁人都比不得!”她很少說這樣的甜言蜜語,蕭慕安很是受用,再繃不住得笑起來。孟程心雖然覺得他這醋意來得有些沒道理,但無奈之餘心裡亦有些甜蜜。趁著他洗澡的間隙,她忙坐在床邊打開電腦記下那幾個發新聞的網站,心裡想著明日找張輝幫她看看。蕭慕安洗完澡出來一看,不由分說地將她的電腦撂到床頭案上。孟程心嚇了一跳,不禁輕斥道,“你又乾嘛?”他一下撲上床來,撇了撇嘴道,“你沒聽過小彆勝新婚嗎?”孟程心一滯,他已抬手摁了燈,將她卷入被褥裡。這一番折騰,孟程心一覺睡到第二日上午九點。她醒來時,蕭慕安亦在酣睡。她不禁有些奇怪。“你也有睡懶覺的時候呀,是倒時差的緣故嗎?”她輕笑著說道,在他臉頰上偷偷親了一口,悄聲下了床。一洗漱完,她便是打開電腦查看那些新聞的轉載情況,卻驚喜地發現所有關於陳紀的那些新聞網頁都不見了,甚至昨日瘋轉的那些帖子也都消失乾淨。“慕安!”她不禁大喜過望地喚道,捧著電腦跑到房裡來。“你快看,那些新聞網站好像都被黑了,鏈接都失效了!”蕭慕安被她叫醒,不禁蹙了蹙眉頭。他抬手摟住她的腰,輕輕將電腦推了推,懶懶道,“嗯,我知道。”“你知道?”孟程心一手支在枕頭上,詫異地看著他。他低低嗯了聲,雙手箍緊她的腰,悶聲道,“我黑的,我當然知道。”孟程心一愣,睜著眼睛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原來蕭慕安昨夜倒時差,睡到半夜便突然醒了過來。他看著孟程心床頭的電腦,想著她因此著急,心心念念記掛著陳紀,一惱之下就遷怒到了這些網站上。“省得你一天到晚有借口惦記陳紀!”他打了個哈欠,低聲嘟囔了一句,翻開眼皮看了眼孟程心。他這醋勁還沒過,孟程心很無語。但鑒於他的功勞,她還是歡喜地俯身給了他一個吻,卻不想又是送羊入虎口,一下就被他躬身卷進了被窩裡。新聞蓋了下來,陳紀的危機暫時解除。國慶假期結束,同事們紛紛歸位,孟程心又有了幾日休息。她想給張小雨補補身體,便打電話給程元,請教了些月子裡食用的食譜。程元一一耐心地囑咐了許多,她又寬慰了她幾句。月子湯熬起來有些費時,她一邊看著火,一邊想著昨日張小雨未說完的話,心裡總有些七上八下。約摸下午兩點,孟程心正打包好煲湯要送去醫院,便接到陳姨的電話。“心心,你在哪?出事了。”她帶著哭腔焦急地說道。孟程心心裡一沉,連外套都忘帶就跑出了門。哪怕很多年後,孟程心每每想起張小雨都忍不住想,如果那一夜她沒有離開醫院,如果那一天她趕在了陳紀見到洪莎的前頭,事情會不會有所不同。隻是人世艱辛,從來容不下“如果”二字。任何人的一生,無論你而後多麼虔誠、多麼悔恨,所有曾犯過的錯、誤入過的歧途,都會如數地烙刻在你的生命裡。縱是他人可忘,自己也未必忘得。當孟程心趕到陳紀與洪莎見麵的咖啡館時,陳紀正背對著門垂首坐著。洪莎抬眸看見了她,不禁揚聲道,“你若是還不信,就問問她,問問她當年是不是曾在商山被流氓攔路恐嚇過?” 陳紀聞聲轉過了臉,看見孟程心的那一刹有些詫異,隻是轉瞬他便彆過了頭,輕垂著眼瞼不敢看她,似有無儘傷心與愧疚。孟程心抿了抿嘴,看也不看洪莎,徑直上前拉了拉他的手臂道,“紀哥哥,你還見這個女人做什麼!小雨在醫院傷心得暈過去了,陳姨著急得不得了。我們快回去吧!”“她怎麼……”陳紀本能地起了起身,旋即眸光一暗,又坐了下去。“她傷心嗎?她是害怕吧!怕我知道她做的好事!”他垂眸冷聲道,死死盯著洪莎麵前那支錄音筆,雙拳不由攥緊。孟程心心底微顫,本能地伸手去拿那錄音筆,卻是洪莎反應迅猛地率先握在了手上。“怎麼?你也想聽?”她挑眉冷笑道,轉了轉手中的錄音筆,“這裡麵可是張小雨的供詞。她親口承認的,曾找流氓恐嚇你呢!”她滿臉譏諷,猶自得意地將錄音筆在孟程心麵前晃了晃,又嘖嘖道,“看看你,還一臉正氣給她不平呢,真是愚不可及!”她意猶未儘地嘲弄道。孟程心一瞬怒上心頭,二話不說就揚手上前。洪莎本能地自以為她是來奪錄音筆,故而得意地抬手一揚,卻不料孟程心反手一甩,一個清亮的耳光打在她臉上。她猝不及防,錄音筆從手中滑落桌上,哐當一聲響。“我不知道你這樣的大小姐是不是早已習慣入了眼的東西便非到手不可,也不知道陳紀哥哥為何要浪費時間聽你在這胡說八道!我隻知道做人凡事不能太過!你糾纏她人丈夫在前,惡意傷人在後,如今又試圖造謠生事來掩飾自己的罪過!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過法律的追責嗎?你還是等著接受訴訟吧!”孟程心怒聲喝道,恨恨地瞪著洪莎。可她的手還是在垂下的時候,顫顫地抖了抖。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在怕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掩飾什麼,她隻知道,她要阻止她。陳紀被她的舉動驚得一愣,又聽她義憤填膺地控訴,心思有一瞬恍惚,望著她,緩緩地起了身。孟程心忙拉著他的衣袖,轉身就往外走。洪莎捂著臉,一臉難以置信地從驚詫中晃過神來。“不可能!沒理由的!”她尖叫著跳起身來,攔路擋在他們麵前。“你怎會不好奇、不震驚、不惱怒?除非、除非你早就知道!”她抬手指著孟程心,麵容有些猙獰,聲音尖銳得像銳物劃過玻璃那般刺耳。孟程心一怔,心裡咯噔一下,一陣慌亂。陳紀睜著眼睛看著她,眼底一瞬又驚又疑。“你真的知道!你竟早就知道!”洪莎看著她的反應,忽得哈哈笑起來,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孟程心,我從前倒沒看出來你這般大度,拱手讓了陳紀不說,還幫著害你的凶手一起欺瞞陳紀!真真是了不起呢!”她猶自不解氣地煽風點火,陳紀臉色愈青,眼底紅通一片,隱隱泛著淚光。孟程心又急又怒,揚手又要給她一耳光,卻是陳紀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所以,是真的,她說的那些都是真的!你都知道!一直都知道!甚至現在、此時此刻!你還想幫著她一起騙我,是不是?”他啞聲問道,垂眸望著她,眸底的悲愴不言而喻。孟程心鼻子不由一酸,欲張口辯解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陳紀一瞬頹然地向後仰了仰,他鬆開她的手腕,手一瞬垂落在玻璃桌板上發出一聲悶響。洪莎見他如此,亦於心不忍地閉上了嘴。陳紀就那樣仰著頭,微闔著雙眼靜靜地坐著。他的唇色有些發白,臉卻因激動而微紅,眼角更泛著盈盈淚光。孟程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是心裡忍不住難過,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過了許久,陳紀才緩緩垂下頭。他睜開眼睛,抬手拿起了桌上的錄音筆。“陳紀!”洪莎有些緊張地喚道,想去奪回,卻又停住了手。陳紀沒有看她,隻是婆娑著錄音筆低聲道,“錄音我拿走,昨日發生的事我做主,她不會告你。但煩請您記勞,從此以後我們夫妻,無論生死好賴,都不想與你再有絲毫牽扯!否則,你手裡那些見不得光的事隻怕也會公諸天下!”他說得決絕,聲音森冷得不容置疑,洪莎眼底竟晃過一絲驚懼,張了張口,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輕輕地點了點頭。陳紀說完轉身便走,走得那樣快,待孟程心反應過來追出門去,門口時已全沒了他的蹤跡。他定是去醫院了。孟程心想,心裡一慌,忙打了車往醫院趕。